《美人多娇》江山微雨

19、游湖

　　第一，不得负我。
　　第二，不得吓唬我。
　　第三，不得欺侮我。
　　第四，小事听我的，大事一起商量。
　　……

　　沈如玉写完第四条，暂时想不出新的了，搁下笔。
　　正好锦儿回来了，带来了阿南的卖身契。

　　沈如玉拿在手中看，吩咐道：“叫阿南过来。”

　　他生就心高气傲，偏偏是这样的身份，处处低人一头，这日久天长的，他心里怕是积压了数不清的陈年旧恨，以至于后来变得心狠手辣，喜怒不定。

　　沈如玉叹了口气，心想，她是不可能为了他抛下沈家，抛下父兄和珠儿，自顾自逍遥的，但至少，她可以把这张纸还给他，多少让他好过点。

　　阿南过来了，沈如玉挥了挥手，房里的丫鬟们识趣的退下。

　　沈如玉把卖身契递给他：“喏，拿去。”
　　阿南挑眉：“怎么？”
　　沈如玉拉起他的手，将那张契约放进他手里：“大娘年纪上去了，又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你少气她。”
　　阿南面无表情：“……不会有下一次。”停顿片刻，问道：“你见到她了？”
　　沈如玉点头：“在钱庄那儿办完事，去了一趟你家里。我猜你刚走没多久，大娘还在哭呢。”
　　阿南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把卖身契放了回去，淡淡道：“我想赎身，会付清银子。”

　　沈如玉在榻上坐下，两条腿晃动几下，若有所思：“银两就免了，可……我怕你跑了。”她看着他，沉默良久，抬起下巴点了点桌案的方向：“你把那条子签了。”

　　阿南走过去，低头看了看。
　　第一，第二，第三，第四……
　　他觉得好笑，回头望向神情严肃的少女：“这么半天，只想出四条？”

　　沈如玉道：“有一条最重要的，本想放在第一个写。”
　　最后却放弃了。
　　世间诸事，变数如此之多，她不能断定，将来他不会有迫不得已，背弃誓约的一天。
　　所以，原来第一个就想写的‘不准离开我’，最终作罢。

　　阿南问：“是什么？”
　　沈如玉不答，走到他身边，执起笔，沉思许久，慢慢在第四条下面，写了一行秀气的小字。

　　第五，天涯海角，记得回我身边。

　　写完，沈如玉放下手，看了他一眼：“笔在这里，签字画押。”
　　他的目光在几行字上来回梭巡，短短几句话，却看了好些时候，方才开口：“再写一份。”
　　沈如玉惊讶：“为什么？”
　　阿南摇了摇头，拿起笔，抄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然后在两份上面签字画押，直起身，说道：“换你。”

　　沈如玉会意，笑道：“对，你一份，我一份，不会弄丢。”

　　直到他一份，自己一份，都收起来了，沈如玉突然想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这两份契约她是随意写的，调情打趣的意思多，起不到什么约束作用，可如果较真起来，他抄写的那一张，是他的亲笔字迹，上面的条款，岂不成了以他口吻立的誓言？

　　“等下，你刚才——”
　　“姑娘。”

　　阿南坐在矮几的另一侧，指尖沾了一点冷茶，一横一竖，耐心地在桌面上写下‘不得负我’四字，平静道：“签过字，留下了印记，那就是作数的了。”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语气依旧平淡轻柔：“你可别忘记了。”

　　*

　　不管沈如玉有多么不乐意，该来的总会来。
　　燕王到平洲了。

　　消息一到，沈老爷就处于无端亢奋的状态，三天两头叫沈如玉过去，却又不说有什么事，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便跟李总管叽叽咕咕说一通，再过个两三天，沈如玉又有新的衣裳首饰，拿去压箱底。

　　沈如玉尝试劝说他：“爹，我在帝都好歹留了一段时间，依我看，将来继承帝位之人，非太子殿下莫属。燕王好大喜功，早晚有一天栽跟头。”

　　沈老爷不赞同：“太子不如燕王战功显赫，皇上也更看重燕王。况且……听说，皇上流落在外的那几年，其余几名皇子还好，太子却被女帝扣留在宫中，吃了不少苦头，身子骨留下了病根。”

　　沈如玉回忆了下，印象中太子确实瞧着瘦弱，但那也是和虎背熊腰的燕王相比，说他身上有病，却也不大像。

　　“爹，女儿夜有所梦，以后肯定是太子即位——”
　　“臭丫头，你以为你是普善大师呢？”

　　沈如玉闷声道：“我比那老和尚准多了。”
　　沈老爷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玉儿，爹知道你对王爷有心结。这样，咱们听天由命，我也不强求。可王爷若是来了，又或者召见咱们，你总不能避而不见。”

　　沈如玉秀眉紧蹙，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转念一想，燕王既然说过无须再回帝都，那天晚上也是一副失望至极，永远不想看见她的模样，应该不会有那兴致到沈园一游。再说，过了这么多天，王府里这么多女人，他记不记得自己，都是个问题。

　　就怕他看在皇上的份上，召见父亲……
　　罢了，也许都是杞人忧天。

　　奈何事与愿违。

　　三天后，锦儿带来消息，老爷收到燕王下属的口信，具体说了什么尚且不知，但老爷和李总管正准备大摆筵席，招待王爷。

　　燕王登门拜访，没理由不让他来，惹不起，那只能躲。

　　沈如玉原先想让人把这消息压下，别传到阿南的耳朵里，但这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沈老爷大喜过望，前头忙的热火朝天，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沈园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再次见到阿南，他的脸色果然不对。

　　沈如玉已经打听出燕王何时前来，咳嗽了声，对他说：“我包下了一条画舫，后天一早就溜出去游湖，你陪我去。”
　　阿南脸上没什么表情，黑眸平静无澜，答道：“我不去。”
　　沈如玉问：“那你想去哪里？”
　　阿南扬起一抹笑：“都不去，留在这里。”

　　沈如玉皱起眉，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他……他很快就走了，又不会在平洲久留，你别跟我使性子，而且你留在沈园干什么？”
　　阿南心平气和，淡然道：“——记下他的样子。”

　　沈如玉背后一凉，怕他动起什么危险的心思，立刻道：“你记住他作甚？他这次一走，和咱们再没有交集。我和他从前有名无实，早一拍两散，现在名头也摘下了。还有……你忘记不久前签过字，保证听我的？”

　　阿南记起那张‘契约’，是有这么一回事。
　　签字画押，不能不认。

　　这两天沈如玉一直很乖巧，甚至还帮着薛姨娘料理宴会的琐事，沈老爷放下心，以为女儿回心转意了。

　　直到宴会那天。

　　大清早的，沈如玉只带了锦儿和阿南出门，坐船游湖，并且打定主意，在画舫里消磨一天的光阴，不到天黑不回家。

　　此时已入秋，天气凉快下来，却又不至于太寒冷，正是泛舟湖上的好时候，两岸景致虽不如初春盛夏，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沈如玉站在船头，瞭望远处山峦叠嶂。
　　湖面风大，站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正想回身进船舱，肩头一沉，一件外衣已经披在身上。
　　沈如玉怔了怔，侧眸看见少年丰神俊秀的容颜，眸色温柔了几分，很自然地靠了过去，依偎着他。

　　*

　　湖光水色，一方山水，几人共赏。

　　黑衣男子一手撩起帘子，目光落在另一艘船上，船头一对少年眷侣迎风而立，相依相偎，十分亲密。
　　侍卫站在他身后：“王爷？”
　　燕王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命令：“叫船家靠那艘船近些。”
　　侍卫习惯听从吩咐，并不质疑：“是。”

　　燕王又看了那两人一眼，放下手，转身回到船舱，站在窗边。

　　若没有今日的偶遇，他就快忘记那个女人的样子了。
　　那个畏畏缩缩，一句话说不利索，眼泪倒是流个不停的女人。
　　有点心机，不太聪明，弄出个‘母仪天下’的噱头，却不会经营，竟不知拿银子堵住帝都众多高僧隐士的嘴，不让自己轻易露馅。

　　他一向不喜欢这般野心勃勃，却又蠢钝的女人。
　　但他不至于和这个……名字也记不得的女人计较，放她走了，也就忘记了有过这么一段插曲，甚至他等会前去沈园，也没打算见这个为他所弃的人。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他在平洲不过逗留五天，每天接见官员和处理正事都来不及，江南的富商中，目前也只安排了见一面大名鼎鼎的第一首富，这还是看在父皇和沈家的渊源上。

　　留给他的空闲时间，实在少的可怜。

　　游山观景之事，下面的人本有安排，他却不想在地方大官的安排下出行，到时招摇过市，万一传到皇上耳中自然不好，再者声势浩大，必然会吸引百姓来看，那就不是他观山水，而是百姓围观他了。

　　曾几何时，他从大漠的风沙中归来，对这种泛舟赏景、附庸风雅之事毫无兴趣。

　　这几年待在帝都，耳濡目染，纵使不愿，他到底沾上了帝都的浮华烟尘，一天天，一年年，他早已不是当年领兵出征，满腔热血，只知冲锋陷阵的青年。

　　帝都，朝廷，无止境的勾心斗角……待的久了，再热的血都会冷却。

　　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燕王皱眉，回过神。
　　船只靠的近了，风吹过，带来旁边画舫上的交谈声。

　　他看见那个畏畏缩缩，话都说不清楚的少女，此刻正笑的眉眼弯弯，神采飞扬，不禁感到惊讶——他从没想过这凄凄惨惨的小丫头，也会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她回头，冲着另一边的丫鬟，笑道：“……谁要回去等他召见呀？那蛮子长了一脸的胡子，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爹、李叔和二哥在，总不会场面太冷，我才不凑热闹。”

　　不该立flag啊，刚说完不卡文就杯具了。
男配上线和（暂时）下线都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