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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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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和教会医院是不能去了,住宿的地方也没有了。
岳绮罗叹了口气,搬进了薛少铭的别墅,白色的三层小洋房,坐靠山壁,面对海滩,只是原本美轮美奂的庭院,因长年无人打理,灌木和绿草疯长,几乎淹没了大理石的喷泉和台阶。
“我会整理好的。”薛少铭说道,觉得有些委屈了小姑娘,他当年行军路上救了个商人,送他这座产业,他只匆匆在契约上扫过一眼,从未踏入,房间家具倒有帷幔覆盖,外面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小姑娘的行李都是书,各类医学书籍,译文,原版,密密的塞满两个箱子,倒是衣服,除了校服,只有唯一一套睡衣和一件红斗篷。
“我不洗衣服。”为了校服,每个星期听洗衣房的大妈念叨一回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岳绮罗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看书,昂布鲁瓦兹·帕雷的人体解剖学,颇和她心意。
薛少铭理了理斗篷的领子,压得很薄很柔软的大红色天鹅绒,边角上绣着一丛十字蔷薇,从意大利运来的时候,就被他一眼相中,百货公司的经理用彩色的闪光纸包着,好像一颗大糖果。
很甜。
时局紧张,几个帮派小混混的生死无足轻重,薛少铭处理得当,无人追究,倒是青帮大佬送来了厚礼,算是对此次的一个交代。
沈大福清理了一遍自己的车行,扫除了几个挖他墙角的臭虫后,突然在家一病不起,等家里人把他送医院后,发现自家太太不见了,顿时树倒猢狲散,两个姨太太并仆人们纷纷卷了钱财自寻出路。
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人发现,薛副处长最近春风得意,连走路都带着光,虽然说在工作上依旧公私分明,但是架不住态度好啊,几个来拿惩处条款的小军官硬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薛少铭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人,他的记忆从六岁开始,但据说他出生的时候,薛夫人正和另一个女人大战,事关尊卑生死,根本顾不上他,唯有一两个忠实的老仆照顾着,薛家小少爷痴傻的传闻却不胫而走;后来,风闻此事的老爷子把他接到了老宅,雕梁画栋,古意盎然,是老爷子的家,他只是客人;再后来,他随军南征北战,恍然间以为可以是他的家,可皖南一战,让他知道,那不是。
可现在,他想,他应该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不上学不上班,小姑娘就整天躲在屋子里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画图,铺天盖地的纸张铺满客厅所有的角落,上面的人体解剖栩栩如生。
薛副处长一叠叠的傫好,放到角落的纸箱里,卷起袖子开始做饭,他原本对厨艺一窍不通,不过找个大厨终不是很方便,事实也证明,人的潜力需要挖掘,几次尝试,薛副处长迅速的成为一个厨艺高手,虽说不能和老饭馆里的相比,要拿出手是绰绰有余。
细白的江米粥,熬的浓稠,就着青瓜小菜,梅花豆腐,又配了栗子糕和核桃酥,小姑娘漫不经心的挑剔了半天,默默喝掉两小碗。
薛家有自己的裁缝和珠宝公司,近来铭少的订单接到他们手软,虽然薛夫人三申五令,但是大家都知道,铭少背后站着的可是薛家的老爷子,就算仕途不再,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于是,各式珠宝衣料成箱成箱的运进来。
小姑娘原先可以一星期穿同一套衣服,现在,可以一天换七套,从晨起的丝袍到每次用餐前的礼服。
注意到小姑娘从未摘下手上的戒指,薛少铭觉得,就算是别人的影子也无所谓。
日本商会送来一张请帖,薛少铭看了看,虽然对此类事务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戴雨农却亲自打电话过来了,算是难得的诚意。
薛老爷子和陈家尚有几分交情,最近在得知薛少铭的意图后,给出了自己在德国和美国几个公司的股份。
于是,薛副处长在某些人眼里一下子变的炙手可热起来。
宴会的地点在黄浦江的一条游轮上,隶属于美国的一家远洋公司,宴会厅是希腊式的风格,但是日本人巧妙的添加的东方的饰物,倒平添了几分神秘而古老。
“听说,苏小姐曾经放话,甘愿侍奉薛先生左右。”罗惠珍挽着薛少铭的手,看着台上唱的百转千回妩媚风流的女子,一双桃花眼满目含情,令人无不为之倾倒。
“不过酒后玩笑话,人在江湖总会遇到一些麻烦事,恰好遇见,便顺手帮忙而已。”薛少铭平静的说道,至于她愿意以身酬谢,他未推拒,原也是交易罢了。
“唉,我倒真想见识一下那位岳小姐,是怎样的女子,能牢牢栓住铭少爷的心。” 罗惠珍说的轻快,薛少铭却知道她心下时刻紧绷,毕竟,在这看似轻松实则戒备森严的地方盗取日军文件,并非易事。
“她不喜欢见生人。”薛少铭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银戒,这是一对对戒,他想小姑娘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说,他就默默戴着,有几分偷了别人的欣喜。
今晚注定是一个碰见熟人的好时机,罗惠珍借口上洗手间的时候,他一眼就从侍从堆里看见了无心,笑嘻嘻的捧着个装糕饼的盘子。
他一直知道无心不是普通人,但一个人能自愈或许还可以接受,被砍成八块沉到江底还能再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面前,不免令人怀疑是水鬼出没。
薛少铭想,真应该让程国华看看,这世上,有多少妖魔鬼怪。
薛少铭不想见到无心,无心却很热情,在他眼里,薛副处长只是个被岳绮罗看上当作替身的可怜人,至于被车行撵走,又在路上卷入帮派斗误被杀害,他只是认为自己流年不利,距离最近的一次,就是走在路上被顾玄武撞下山崖,跌的粉碎。
“这是张师傅新研发的翡翠糕,里面放了豆沙和薄荷,用冰片冰的,一点不比西洋的奶油蛋糕差。”无心把薛少铭拉到一边,趁机往自己嘴里塞了好几块。
“这些日本人真能享受,请了西洋的师傅,又请了张师傅。”
薛少铭皱了皱眉头,静等着无心把一盘子点心全吃了,才算被放过。
罗惠珍一脸沉着的回来,酒红色苏绣旗笔直的贴在身上,曲线玲珑,袍婀娜多姿,只是身上残留一丝水气,她努努嘴,“看守太紧,只摸到个边。”
“看来戴先生应该给你增派一个好搭档。”薛少铭想,战争果然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罪恶,把一个个年轻的女子都化作黑夜里的罗刹。
“你不就是我的搭档吗?”罗惠珍眉目含笑,柔声说道,伸手理了理薛少铭西服的领子,“我还到哪里去找一个更好的搭档呢?”
“也是,罗小姐丢了东西,还是由我一起去寻回吧。”薛少铭绅士的伸手,眼前女子眼里透着猫一样的光,让他想起自己的小姑娘,坐在桌子上看着他,无辜天真,好像在做一件最随意不过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薛家铭少喜欢温顺乖巧的女人,所以她也温婉的像一直被驯养的猫,只是不时露出的利爪暴露了是一只野猫的事实。
做惯了居高临下的猎人,偶尔被人狩猎是一件难得的趣事,足够激起男人的好战心,薛少铭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东洋女子,粉色的和服上大朵大朵的紫藤在盛开,纤纤玉手握着竹制的纸伞,曼丽温婉,眼里却也同样闪耀着猎人的傲慢。
一路不动声色的言语较量和纯粹的肢体力量,却不比在战场上飞枪走马血溅战袍来的逊色,反而另有一种畅快淋漓胸豪迈激情。
薛少铭从来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够壮烈,只是现在他心有牵挂,发现求生的意念反而让他更冷静更敏锐,老爷子说他是天生的军人,越是艰难越是沉稳。
“只听说铭少的枪法好,想不到功夫也这么好。”罗惠珍笑着说,高叉的旗袍隐约露出修长的腿,明媚绚丽,“铭少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共事的伙伴?我相信铭少一定能成就丰功伟业。”
“我的归宿,在真正的战场。”薛少铭说。
“真是可惜了,我可是很期待能和铭少再次做搭档呢。”罗惠珍挽着薛少铭的手缓缓走下游轮,夜色如墨,游轮周围的水域却因灯光的照射仍能显出海水的深蓝色,影影憧憧,宛若鬼魅丛生。
薛少铭虚指了一下头上的军徽,看着罗惠珍悻悻的住口,一脸庄重的上了车,连酒红这样艳丽的颜色都衬托的无比严谨,如果不知道她前一刻的嬉笑骂俏和杀人时的狠辣利落,简直会以为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
车开到一个拐角路口,罗惠珍跳下车,倒是落落大方,甚至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冷淡,大约,真的是把男女真谛贯彻到骨子的女子。
倒是派了个有意思的人。薛少铭笑了笑,又想起舞台上穿着紫藤花和服的少女,这样被两方势力盯上的感觉,很不好,特别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美人计,一明一暗。
“薛长官,太好了,我还在想着今晚到哪里过夜呢”刚送走一个,无心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手里抱着个木头匣子。
“饿了好几天,今晚吃的有些得意忘形,又被解雇了,你住哪儿,给我个睡的位置就行。”
我们是哪里来的交情。薛少铭动动嘴唇,默不作声的握上方向盘,无心已经自发的坐了上来,幸好大家都有自知之明,知道放着泰迪熊和巧克力的后座有主。
“这是张师傅新制的糕点,放在厨房里没放出来。”无心献宝的打开匣子,是个挺旧的黄梨木匣子,雕着盘龙图案,青铜的锁扣锈迹斑斑。
黑色的麻布上安安静静的摆着一颗心脏,色泽鲜亮,经络分明,生动鲜活,仿佛还在女子的胸腔里跳动。
薛少铭没说话,只是望了一眼无心。
“我…我去!”无心无力的骂了一句,在薛少铭投来的目光里渐行渐渺,只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是没有心,可也没有吃人心的爱好啊。
那是岳绮罗的爱好,不对,岳绮罗也没这爱好,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