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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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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他们之间,隔着他不知道的悠久时光,还隔着另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天色微暗,钴蓝色的天穹刚爬上一弯月牙,薛少铭刚送小姑娘去教会医院值夜班,路过霞飞路,大树遮荫的弄堂口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一个人,瞬间撞到了车轮底下,后面跟着的几个拿扫把铁锹的人看见从车窗里探出来的是个军官,骂了几句就走了。
“多谢多谢。”无心晃着脑袋从车轮底下爬出来,正准备开溜,一看是熟人,笑得更是开心,“薛长官,能不能麻烦送个路?”
薛少铭对无心很是不喜,可是看着他满头满脑的伤痕,有几道还很深,转念一想,打开车门让他进来了。
“呵呵。”无心麻溜儿的窜上车,一边呲牙咧嘴的按着伤口,一边打量着岳绮罗的新跟班,车里飘荡着巧克力和鲜花的气味,甜蜜腻人,“能顺道再去德兴饭馆买个枣泥糕吗?”
薛少铭忍了一下,点点头,递给他一个急救包。
“你真是个好人。”无心蘸了点药水像模像样的擦擦伤处,他自然是不需要这些的,但是有也能用,不生不死并不意味着无伤无痛,事实上他还很怕痛。
“可惜你被岳绮罗缠上啦…岳绮罗这个人啊,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你能一心一意对他还好,要是胆敢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下场会很惨。”
无心对人的一分善意总愿意回报三分的,何况薛少铭不止让他顺车,还主动给他治疗药品,当下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知道目前的处境,拿段三郎为例,经不住家门压力想和岳绮罗私下了断,结果被抽了魂魄吸了精气最后还落了个尸骨不存;以张显宗为例,一心一意,跟着岳绮罗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一路走到黑,最后被做成行尸走肉又挡了刀子,死的更凄惨,
“当然,张显宗也不是什么好人,反叛顾玄武的时候那叫一个顺溜儿…”无心自己认为说得很小声,薛少铭经年习武,耳聪目明,听的一清二楚。
他压下所有情绪,轻咳一声,“我和张显宗是不是很像?”
无心再次认真的瞧了瞧,天黑,路灯的光从侧面打进来,照的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橘色雾气里,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三分容貌,四分性情。”
张显宗出身乡野,投身军旅只为了混口饭吃,一路从底层混迹而起,自身再奋进,也只是比顾玄武多识了几个大字,不像薛少铭自小名家教导,风华自成,无心摸估了一下,给了个勉强的分数。
“岳绮罗活了几百年,元神不灭,术法高深,如今这天底下,想找个制衡她的,很难,你自己看着办吧。”无心抱着一包枣泥糕吃,他也只是随便唠两句,要出手是不可能的,话说也不一定能成。
当然,如果岳绮罗自己后院起火,那和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薛少铭沉默下来,他想,或者自己和沈大福一样,只是小姑娘手里的小纸人,只是,他依旧想努力仰起头,只为那,偶尔落下来的目光。
路灯下,无心脸上的伤口已经痊愈。
顾庆宣早先也风光过,做过司令当过师长,后来被看他不过的人联手赶下台,追随的张大帅也是自顾不暇,就彻底绝了东山再起的心,好在也存下了一大笔钱,就带着老婆孩子并几个姨太太住进了上海法租界的一幢房子,每天吃酒打牌养孩子,算是老有所依。
所以被几个警察从路上请到警察局的时候,顾庆宣倒是没怎么慌,他这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碰到过,临了,居然有种超然的意味。
薛少铭从特制的孔径里看着隔壁房间里的人,隐约有些熟悉,好像在梦里曾见过,只是,不曾这么老,也没有发福。
负责询问的是他的一个过命的兄弟,曾经在日本学习过专门的审讯工作,后来到了警察局当了副局。
顾庆宣其实很配合,一听到岳绮罗的名字,就把所有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
不过他和张显宗怎么说也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对于被背叛一事还在比较难以接受,加上上了年纪,记忆力也有些减退,干脆,一股脑儿全加到岳绮罗身上。
于是,事情在他口中,就成了张显宗被岳绮罗诱惑,反叛当了文县的司令,然后跟着岳绮罗为虎作伥,最后被他师傅无心和青云观的出尘子给合力灭掉了。
“我和你们说,这个老妖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当初在文县可不知道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现在又跑到上海来挖人心脏,你们一定要抓住她,实在不行,就去找无心法师,他一定有办法的。”顾庆宣讲完后发现自己身处险境,他没改名前,可是和无心出尘子一伙坑的岳绮罗和张显宗,现在无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岳绮罗不找他才怪。
薛少铭一直觉得北洋军阀的高层在人事决策上很唯亲所用,区区一个顾玄武,不过是帮忙抓了家里作乱的狐妖,就被直接提拔成旅长,进而掌一师兵力,难怪最后会败北。
听一个胖子不停在那边嘀咕如何搬家去青云观,等着岳绮罗被消灭,薛少铭不慎厌烦的对着下属轻轻的划了一下脖子,满意的看着胖子被客客气气的送走。
“怎么,薛副处长冲冠一怒为红颜,关心起抓凶手的事情来了?”程国华洗了手,走到隔壁看自己老同学一脸凝重,“我看这个顾庆宣,脑子不大正常,这个世上,哪来的这么多妖魔鬼怪?大概是被道士一咋糊上了当,骗钱的把戏而已。”
“张大帅家的姨太太是狐妖,这事当年据说闹过一阵。”薛少铭淡然的说道。
“天底下的狐妖都混的这么惨,还不如呆在深山老林里的好,安全。” 程国华扶着下巴,嘴里啧啧有声:“不过这顾庆宣还真是不经吓,我什么都没动,就全说玩了…对了,你调查一小旅长做什么?”
“有人说我长得像他。”薛少铭掏烟给自己点上一支,深深的抽了一口,又把烟盒向旁边亮了亮,于是,两个人一起靠在墙上默默吐烟圈。
“就算像,你们之间差着好几十年呢,小姑娘才十七岁…她爹?也不对啊,她祖宗?” 程国华说完,乐了,拍了拍薛少铭的肩膀,“还有人说我和冯大帅长得像呢,兄弟,你是第一次开窍,陷得太深了。”
薛少铭轻轻摇头,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小姑娘,她对着自己喊这个名字,张显宗。
很像吗?
应该很像。
我和他一样,对你一见钟情— —在不知道何为一见钟情之前,对你一见钟情,在不知道何为爱之前,爱你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