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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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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一开始,全世界都陷入革命和战乱,中国也不例外,东北抗日,红军东征,国民政府增设首都警卫执行部,把对日国防提到明面。
薛少铭在离开上海就职国防部参谋本部之前,驱车带着岳绮罗一行人去文县祭拜岳氏先人。
“青云观还是这么招摇。”无心从车窗里看着远处山丘上猎猎迎风的旗帜,感慨的说,民国政府成立后,北洋政府的一些东西不可避免的招到打击,不过出尘子那一手画福绿寿图的本事,估计在哪里都能受迎奉。
岳绮罗沉着一张脸,这次出门,薛少铭带了四个人,包括他的副官和侍从,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这不重要,但是无心,一定要挤进来,让她有些不快。
失了麒麟衣的岳启,不一定能制住无心,虽然他们自己不清楚,岳绮罗却不想冒任何风险。
当年的顾宅和张宅,因着闹鬼的传闻,荒废已久,甚至还有不少有鼻子有眼的荒诞故事,在文县流传,其中唯一不变的,是岳绮罗的名字。
“明天,我会拿回张显宗的魂魄。”岳绮罗平静的说道,他们住进了文县县长的别院,地处郊外,偏僻安静,打开窗就能看见猪头山。
“好。”薛少铭停顿了一下,继续写着手里的文件。
“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尽管问。”岳绮罗发现自己不习惯这种毫无起伏的口吻,临死前偶尔发一下善心,居然没回应,不好。
“我带来的人都很可靠,你不用担心我的后事…我帮你在瑞士银行存了一笔钱,足够你上完大学,或者去国外…至于无心,我的人会看住他的。”薛少铭从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枚田黄印鉴,“这是老爷子给我的,可以号令薛家的死士,你拿着护身。”
“你很聪明。”岳绮罗认真的打量着对面的人,她和他相处近一年,几乎有些习惯这张脸,如果不是杭州一行,差点会把他当成张显宗来看待。
墨色的眼眸里是深刻的欢喜和悲伤。
这是两种相反的情绪,实在不应该也不可能同时出现。
岳绮罗想,她还是喜欢看见别人眼里的绝望。
“抽取魂魄后,你的躯壳就会灰飞烟灭,根本没什么后事。”岳绮罗恶劣的说道,“张显宗的魂魄在阳间留得太久,淡薄了许多,倒是薛少铭的记忆,留在一些在这具躯壳里,你能想起张显宗的事情,是因为织魂师为你修补了魂魄,其实这没什么好处,不过是到时候更痛罢了。”
“没关系,命是你给的。”薛少铭怔了一下才开口,他以为的前世,在小姑娘眼里,是他人的人生,虽然早就清楚,听见的时候还是有些钝痛。
岳绮罗失了兴致,闷闷的埋头剪自己的小纸人。
一个两个,都是令她到无语的蠢货。
顾宅井下的密室,当年在无心破开岳绮罗的封印的时候,已经被水流冲毁了,无心没有想到岳绮罗会重新再建了一个,四壁上依旧是龙飞凤舞的漆黑符咒,正中央停着的猩红棺材被无数红线缠绕,每一道红线上都贴着黄色符文,比当初见到的还诡异三分。
“你这是想把薛少铭制成阴煞?”无心忍不住问道。
岳绮罗瞪了他一眼,无心立刻知趣的跳到一边,摸了摸鼻子。
薛少铭只觉的这口棺材熟悉无比,里面好像有着无穷的引力吸着他想一探究竟,看了看岳绮罗和老鬼肃然的神情,终是握紧拳头,默默的站在一边。
正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几道锁链突然从四面激射过来,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就被坚实的扣在墙壁上,无数的红色符文好像蚂蚁一样爬了过来,从额头延续到脚跟。
“抽取灵魂会很痛,你最好不要反抗,不然会更受不了。”岳绮罗抬头看着固定在墙上的薛少铭,淡淡的说道。
“多痛?”无心问完之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为什么要关心薛少铭痛不痛,就好像在杭州的时候,他关心岳绮罗有多痛。
“岳绮罗能身受元神分裂之苦二十年,不过抽取魂魄,至多一样痛而已。”老鬼说道,看了看周围,嘱咐岳启去外面盯着,“古有哪咤荷菱为骨丝为胫,叶为衣而生之,今日以木胎泥身重塑张显宗,四方鬼怪为争夺身躯必定蜂拥而至,你想帮岳绮罗,就帮她免受外界打扰。”
无心不能想象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道术法门对他来说,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是喜欢遗忘的,遗忘了,就可以重新再去认识一遍,只是吃老本多年,还来不及重新再学,况且现在,道法式微,连出尘子,也是个半调子。
岳绮罗轻轻解开外面的大红斗篷,薛少铭看见小姑娘意外的穿了一件同样大红的裙子,色彩艳丽,给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几分绯色,果然,比白色更好看。
红色丝线缠着棺盖挪开,里面是一团黑色的泥土,和一些白骨,从他的角度,可以依稀看出是一只手,还一些零碎的腿脚。
有什么东西混在泥团里,让它有生命一样的微微跳动,薛少铭感到自己的心,也不可抑制的跟着它的频率一起跳动起来。
咚、咚、咚…
小姑娘伸出手,念着枯涩难懂的咒文,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黑色的泥团慢慢腾空而起,可以清楚的看见藏在它里面的光,透出黑色的泥土,然后,一片片白骨也随着飞了起来,无数红色的光点在围绕着它们旋转,好像那根在小姑娘手里被点着的火柴。
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跃跃欲出,真的很痛,像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肉,每一截骨头,被生生拉扯,活着分离,从心脏和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也许真的是所谓的万蚁噬心,万鬼噬骨。
薛少铭咬下牙,把所有的呻吟锁在咽喉,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张显宗。
铁灰色的北洋军服,金色的领口,彩色的勋章,及膝的斗篷,腐烂的身躯,黯淡的眼神,他在梦里见过数回的…自己。
这才是岳绮罗想要的人。
有透明的光从胸膛出没,一点一点的飞向那具用泥土和白骨构建的身体,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一丝丝的抽取他的魂魄,然后把它们带离。
模糊间看见小姑娘露在外面的肌肤变成青灰,蓝色的血纹一道道的从鬓脚爬上脸颊,唯一明亮的是她眼里的决然。薛少铭绝望的想,很久以前,他看过一些志怪小说,写到意志强大的人可以抵抗妖魔鬼怪的力量,可是他并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想挽留从身体里离去的魂魄的念头,依旧让小姑娘这么辛苦。
低沉的咒文在耳边缭绕不清,不知过了多久,恍然好像感觉到天地变色,万鬼齐喑,好几只凝成实质的鬼煞闯了进来,张牙舞爪,却被看不见的结界挡在距离小姑娘一尺之地。
无心出手抵抗,依旧是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心,红色的血吓住了那些想冲到棺材处的恶鬼和邪煞,老鬼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身体的痛楚减少了,薛少铭转了一下眼珠,看见自己被吊在墙上,一抬手,是一只戴着手套的骸骨,手腕处是腐败的黑色。
“绮罗。”他看向对面红色衣裙的小姑娘,看见她满脸灰败,剩下的左眼也满是血红,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自己,目光复杂。
“张显宗,我牙疼。”小姑娘捂着腮帮轻轻的说道。
我带你去看牙医。话还没说出口,鬼煞袭来的风掠过耳边,从指尖开始,整个身体片片剥落,尘埃般飘散出去,迷茫间看见心脏处有一枚指环在跳动,五彩的光如血液般四面延伸。
一身红衣的小姑娘眼眶里滑落晶莹的泪,薛少铭想,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透明这么绝望的泪水,然后,所有的思绪就随风散了出去。
无数的红光在密室里四下乱串,如暴风,如水流,翻滚着,咆哮着,排山倒海般的鼓荡,蓝色的巨兽在红光间跳跃腾起,间或有吼叫声和雷霆声。
薛少铭终于在这片混乱中丧失了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