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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章 ...

  •   薛老爷子的宅子在一条古街的尽头,和普通乡绅的住所没什么两样,所以赶来的薛家人都只能另寻酒店或落脚点,倒是薛少铭,因为幼时曾经在这里住过,保留了一个小别院。
      “老爷子说,就请岳姑娘暂时在此地委屈一下,若是不满意,可另行择处。”白发苍苍的管家随着老爷子多年,忠心不二,在整个薛家也很能说的上话,薛少铭一行人到达后,他就已经等在门口,恭敬有礼的微微低头。
      岳绮罗冷冷的看了一眼宅子上面的匾额,打头走了进去。
      她对这宅子极为熟悉,三拐两拐就到了一座栽满梧桐树的小院子,薛管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对着薛少铭示意就离开了。
      “聚灵阵。”为自己取名岳启的少年好奇的打探着院子里的摆设,不时地跳起来碰一碰那些飘舞的梧桐叶。
      “神兽也研究阵法?“无心笑着问,他确定自己是有学过道家的东西,可惜时代太久,忘得差不多了,他挺喜欢岳启,觉得对方赤子真心,倒是比当年岳绮罗来的可爱。
      “没研究,但我知道这里灵气十足,上引三清,下通黄泉,用来养魂凝魄最合适不过了。”岳启一脸鄙夷的说到,跳到一支枝丫上向四周望了望。
      这一望,发现整个宅子,十足一个宝地。
      “凤栖梧桐,皋兰被径,凤于重生,魂可归兮。”老鬼扫视了一下院内,墙边的兰草正长的茂盛,和高大的梧桐树两两相映。
      岳启偷偷看了这个神出鬼没的游魂一眼,左手垂于身侧,右手背于身后,直挺的踩在青石台阶上,明明是个依附岳绮罗的幽鬼,却透着凛然生威的骄傲,连他身为龙子,也有些不敢正视。

      薛少铭沿着鹅卵石的小路一直向前,有风吹在树叶上,簌簌呜呜,悠扬而清寂,一座两层的小楼伫立在重重树木后,和记忆中的一样。
      屋前有人佝偻着腰在打扫,洗的泛白的青色布褂和黑色阔脚裤,脚下是一双破旧的黄色草鞋,慢悠悠的一步一挥,竹子绑成的扫把擦过对面发出微妙的声响。
      “小少爷好,薛管家好。”临的近了,扫地的老人才抬起头施礼,一双深陷的眼睛是薛少铭熟悉的浑浊无光,这并不是一双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可是薛少铭在皖南军区医院看见的第一眼就记住了,接着,在警备司令部,再接着,在这里。
      这双眼睛,好像他的梦,灰色中沉淀着不知多少未知的时光。
      “这是老王,以前是干杂活的,后来回了老家,最近他们家乡战乱,日子过不下去,就回来了。”薛管家介绍着,“小少爷怕是不记得了,那时候小少爷才刚来老宅子呢。”
      “是啊,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二十年了,小少爷也这么大了,出息了。”老王笑眯眯的说道,提着扫把走过薛少铭身边,“我早就说过,小少爷是个有大造化的人。”
      刚刚入秋,天气温和的好像初晾上的白开水,柔软无伤,薛少明却觉得自己走在隆冬的寒风里,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乱跳,想要跳出来,又想掉头离开。
      最后,还是走进了熟悉的雕花木门。
      薛老爷子老了很多,甚至可以称得上风烛残年,坐在窗边的半旧沙发上,仿若一副入古的画。
      “这个东西,我一直在考虑,直到刚刚,我也在怀疑它是不是应该交到你手里。”薛老爷子递过一个小小的锦盒,“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没有。”薛少铭平静的说道,既然跨进门,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薛老爷子赞许的点点头,挥手示意薛少铭收起盒子,“隐瞒不是一种美德,这个世界也不会如此仁慈,只是,事情来得比我计算的要早一点,当我听你母亲说,你为了岳绮罗对她举枪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薛老爷子并没给薛少铭解释或回答的机会,对他来说,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异常的宝贵,没有他的人生阅历的人,是无从明白的。
      “我当年把你带到这里,不过是一个老人对他可怜孙儿的小小善心,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敌人们也注意到了这点,你来这里的一个月后,我遭到一次计划周详的刺杀,当时,你替我挨了致命的一枪,当场死亡…我也受了严重的伤,严重到或许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作为。”
      薛少铭静静的听着,从遇见小姑娘开始,他的认知,就不再是已知的世界,而更像是传说和故事。
      薄薄的黄表纸上用小篆写着小姑娘和老爷子的契约,用二十年的寿命换取一个死去的躯壳。
      薛少铭想,那个痴儿果然被利用的彻底,从生到死。
      “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证明我并不是薛家人?”薛少铭问道,把黄表纸折好放进口袋,他从来没有收过小姑娘的礼物,这或许可以算是。
      “这个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奇谭怪志需要讨论,况且,对于我们凡人来说,只以血缘为氏族划分。”老爷子摇摇头。
      “我老了,即便有那二十年的续命,也改变不了身体的衰败,我告诉你,只是你应知的。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记得,你永远,都是我薛氏子孙,不要忘记。”
      花园里引进了一条小溪,在梧桐的尽头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水光潋潋,岸边的兰草随风摆动,细长的叶片几乎要落进湖里。
      江南庭院总喜欢在水边栽种垂柳和桃树,可是老宅里却一株也看不见,薛少铭一直以为是老爷子的爱好,现在才明白,整个宅子都布着阵法。
      你醒来后,灾病不断,我请了不少道士高僧为你查看,倒真的被我遇见了一位,可惜岳绮罗法术高明,他也看的不甚详尽…但是,要小心岳绮罗,她的目的,绝不与此。
      薛少铭笑了笑,觉得老爷子不愧是在政坛中混了多年的人物,即使真把自己当孙儿看待,该利用该扎刺的时候依然毫不留情,在他眼里,国家排第一,家族排第二,自己,有幸排的上位,该感谢那颗子弹。
      就算小姑娘真的有什么图谋,大抵不过他的命,还有,他的魂魄。
      他的命,本来就是她的,至于魂魄,如果她想要,他也可以双手奉上。

      薛家人陆陆续续的来,小小的宅子一时热闹非凡,除去薛少铭,老爷子还见了薛家的二三代的好些人,有一位庶出的,薛东成,黄埔毕业后当了个营长,也被青睐有加,众人想起老爷子一生才华横溢学贯中西,却始终对不能戎马倥直面战场一事耿耿于心,倒也了然几分,薛少铭的压力顿时少了不少。
      薛东成对于家族里唯一一位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表示了很大的热情,聊了两次后,薛少铭就发现对方是真的性情耿直,大概遗承母亲一方的更多一些,在一群政客商人之间,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既是老爷子的示意,薛少铭也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扫地的老人?!”岳绮罗停下手里的梳子,有些好奇的问道,镜子里的小姑娘又漂亮又可爱,只是右眼绑着的吧白色绷带硬生生的添了几分邪气。
      “恩,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薛少铭讲了和老王的几次相遇,“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哦。”岳绮罗用手指画着桃木梳子上的花纹,彩色的并蒂莲,镶着宝石,比真实的花还要晶莹剔透,这个世界上,两个人要相遇,需要多大的缘分,何况是连着遇见三次。
      每次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岳绮罗随意的换了一件白色的半膝裙子,齐肩的短发用皮绳扎起免得妨碍视野,转身的时候又瞄了一眼镜子,不禁有些委屈。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她想,选择把右眼交易给老鬼,是因为那里有着无心的一滴毒血,衰弱的时候让她疼痛不已,那时候,心底很理智,可是最近,却越来越觉得不快,感觉自己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比例。
      不管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一只眼睛。
      “怎么了?”薛少铭蹲下身子帮小姑娘穿上白色的丝缎凉鞋,素净简约,只是让人心疼,他想,小姑娘还是适合穿红色,就像那件红色的斗篷,可惜,小姑娘绝大部分上身的衣服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其他鲜艳的颜色都被压在了箱底。
      “没什么。”岳绮罗说道,她知道,他很努力的想走近她的世界,看的更明白,理解的更透彻,可是,到底不过一个没有天赋的凡人,她无需说,他无需问。
      很简单就找到了老王,正穿着旧褂子在小湖边扫地,普通的和那些在战火中四处奔逃的老汉没有任何区别,除了,眼里灰色的光芒。
      “老朽一直惊叹,不知哪位道友有如此修为,今日一见,果真不凡。”老王放下扫把,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两个人,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个合十礼,“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死人不需要知晓太多。”岳绮罗并没有寒暄的打算,直接扬手挥出一把小纸人,薛少铭这次看的清楚,都是着北洋军服的年轻军官,而不是记忆中梳着清朝发饰的小姑娘。
      这让他有种自己正在为小姑娘征战的满足和兴奋。
      老王道法不弱,看着毫不起眼的扫把在他手里仿佛是最犀利的长剑,亦或是漫天飞舞的银毫,在铺天盖地的纸人中穿错出一片小小的天地。
      “织魂师!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岳绮罗很快就看出了对方的路数,双手迅速的打出数道咒符,一霎间,所有的纸人都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寸辉,连薛少铭都能看出小纸人们加强了数倍的力量,好似从纸张进化成了钢铁。
      老王虽然身法灵活,也卸下附在纸人的残魂,但是他发现自己忽略的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数量,仿佛无穷无尽的小纸人蜂拥而来,在力量的加持下变的难以打动,而自己,则像被层层钢铁围绕。
      纵然他可以慢慢穿透,奈何缺少时间。
      “这位真人,贫道不过是受薛老爷子之托,勉强修补小少爷碎裂的魂魄,贫道成艺之后,第一次得见有元神加持之散魂,猎艳心喜,便接下了这档交易,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老王轻轻一拍额头,瞬间一丝荧光从指缝中漏出,无数的莹绿符箓章纹飞扬而起,挡住了纸人的海战。
      “修道本是夺天命夺气运,敢窥视他人之物,就应做好生死的打算。”岳绮罗冷冷的回道,双手轻点,点点红光汇聚成密密麻麻吗的小剑,天、地、风、云四阵守中,龙腾、鸟翔、虎翼、蛇盘四阵辅攻,在空中将成一座红色剑阵。
      帅将,兵士,战马,枪盾,全部就位,只待一声令下,便能横扫战场。
      “够了,岳绮罗。”两烽交界,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明明一介游魂,却旷远飘渺一尘不染,令人不由得生出形秽之感。
      “事已至此,又何必多生事端。”
      “他既知张显宗的魂魄有元神加护,就应知道自己今日的下场。”岳绮罗仰着头不依不饶的说到,手上道印不散,空中的剑阵和纸人就一直保持的进攻的姿势。
      “末法之时,难得寻见织魂师,难道你想张显宗一直身受魂魄黯淡散乱之苦”老鬼摇了摇头,“若非有织魂师为他修补魂魄,只怕皖南一战,他早已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他痛,自有我和他一起痛,幽冥难寻,我自开,轮回不显,我自立,即便他真的再次身死,也自有我为他重聚魂魄。”岳绮罗低沉的说到,板着小脸,双眼平视前方,可是身体却带着遮掩不住的的僵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本是一个大苦海,肉身为舟魂为浆,不能成仙入魔,便是永世苦海沉浮,织魂师又如何,真能修补万物之魂,世间之魂?”
      “人生是苦不假,可是张显宗的命,是因你而改,岳绮罗,你遭的苦,是你自己的选择,能遇见织魂师,那是薛家自己的机缘,你再执意妄为,就算给张显宗找再多的肉身,也无济于事。”老鬼望了一眼苦笑的织魂师,正色说道,他本浮在半空,迎风凛凛,几句话说来,居高临下,又飘逸又孤高,隐约还带着几分教导。
      岳绮罗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想到什么,终是悻悻的撤了手,转身离去。
      薛少铭连忙跟了过去。
      老王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了,才松了口气,散了空中的符箓,施施行礼,“多谢这位真人相助。”
      他这一派,向来独传,也轻易不与人交恶,才勉强在这折磨煞人的时光里留下一丝道统,这次,真的是技痒难耐,却不想招来这么个煞星,在这个时代里,能修出这么一身修为,老王觉得自己这几十年修行真是修到狗身上去了。
      “不过是一介游魂,当不得真人二字。”老鬼侧身避开,淡淡一笑,“不过阁下不告自为之事,我道门他日必要讨个公道,我听说,织魂师一脉,传下七支锁魂针,不知道现今,还存几支?”
      老王倏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于满目狼藉中一派丰神俊朗的样子,觉得自己这多年活着也算是活到狗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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