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忘川》涅翎

8、第八章

　　我赶到的时候，终是晚了一步。轮回廊已然崩塌，仙光破碎，廊壁布满了裂纹，丝丝缕缕的蓝色光芒从中溢出，脚下的浣灵水也已干涸，引路的鬼灵纷纷消散。一地残石瓦屑和零散的魂魄碎片，场景很是惊人……

　　忘川站在轮回廊的廊口，背对着我，长发随风飘散，身上的幽冥之力已经不在。我的心一沉，快步赶至他的身旁，轻唤，“相公。”

　　忘川回过头，怔然地望着我，开口道：“你是谁？”

　　我倏地怔住，他、不认得我了吗？

　　他一脸茫然，我这才发现，他的脖颈处有一道口子，源力便是从那散溢出来的。

　　忘川是幽冥本源的化身，谁有本事伤他？又是什么利器能伤他？

　　一声轻笑入耳，我回过头看见了阴司，他的手中拿着一支金钗，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钗头犹在滴血。我下意识地摸上头，忘川送我的钗果然不在。

　　鬼精一脸笑意的望着我，十分的得意。我大意了，她怎么会单单是引开我呢，她只是想要我头上的金钗去对付忘川。

　　那支金钗伴随忘川多年，早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更有了神性。鬼精从我头上取走它，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幽冥钗果然非同凡响，我只是轻轻划了一下，他的源力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种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阴司闭上眼，一脸享受地道。

　　“阴司，就算有幽冥钗，你也不可能是忘川的对手，更不可能近他的身。你到底施了什么诡计？”我冲着阴司大吼，周身幽冥之力汹涌，随时准备和他大战一场。

　　“诡计没有，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我急切追问。

　　“我曾说过，彼岸花的寓意不好。没想到你竟放在了心上，特地取来这幽冥钗赠与我。我的心意你早就知晓，如今你的心意我亦收到。时隔百年，你终于回来了，穿着嫁衣回来了。本王拘幽冥众灵在此设阵，为你稳固源力，你可满意？”阴司阴恻恻地笑道。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彼岸花的事情忘川是知道的，可幽冥钗出现在阴司手中，忘川怎能不信他的说辞。我说过，一辈子都不会摘下来的。

　　“忘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忘川依旧是茫然的神情，他疑惑地瞥了我一眼，缓步向道门走去。我大急，揪住他的袖子问：“忘川，你去哪？”

　　他轻轻地拿开我的手，说：“我去找一个人，她说她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可是我记不起她的样子，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好奇怪，真的有这个人吗？”

　　他茫然的模样，我看了非常痛心，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我不该同他讲幽冥的事，不该带他来这里，可一切为时已晚……

　　我抽泣地道：“有，当然有。”

　　忘川点点头，“我也觉着有。”说完向道门走去，他的速度非常快，快到我来不及伸手，他就已经跳入往生河。

　　“忘川……”我嘶声厉喊。

　　“你看，他把你忘了。你就是追到他又如何？”阴司走到我身边，淡漠地道。

　　“阴司，你永远不会懂。”我轻声说道，身形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化成光点飘散到往生河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聚拢，一座白色石桥慢慢显现。

　　“忘川，你我都是不能往生的人，你既跳入往生河，我便守着你。”

　　“我以幽冥圣女的名义立誓，吾愿化身奈何桥，设魂禁，镇守轮回。”

　　阴司大急，“奈何，你做什么，你快回来。”他施展法力向我飞来，却被拦在禁制之外。

　　奈何桥，步步设禁，非轮回者不得靠近。如此，便无人来打扰我们。

　　“我想，爱恨之间，不过隔个你我。桥的这头是我，河的那畔是你。你爱我便随我共赴幽冥，我爱你便伴你永世。我答应过你的，千年万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殿下……”孟婆追了上来，法力大减的她，速度慢了不是一两成。

　　“阴司，我将殿下的身份告知于你，是希望你能好好对她，哪成想，你竟然起了异心。”

　　“呵，异心，这幽冥的鬼哪个没有异心？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阴司面露不屑，孟婆气得哆嗦。

　　“枉费我在殿下面前为你说尽好话，我真是瞎了眼，害了殿下，也害了幽冥。”说罢，孟婆怆然而泣，向我飞身而来，只是她同阴司一样被阻挡在禁制之外。

　　“殿下，你何苦如此？”

　　原来是孟婆将我的身份告诉他的，怪不得他不再称我‘小孟’，而是‘殿下’。我原以为他五百年不理我是气我言语上辱没了他，而今看来，他是有意为之。他早知晓我的身份，在那五百年里，他利用我骗取了冥胥爷爷的信任，从一个小小阴司变成执掌七十二阴鬼的巨擘，而我自始至终蒙在鼓里。

　　阴司面露阴狠，“她这是与我划清界限，好和那个忘川长相厮守，我偏不如她的愿。”音落极速奔至奈何桥，将幽冥钗狠狠地插入桥体，整个幽冥域一阵震荡。

　　磅礴的幽冥之力源源不断地灌入阴司的身体，一道幽魂自桥体飘出，那是我的魂魄。离魂的刹那，桥头一片金光闪耀，禁制启动，阴司被震得飞出老远，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鬼体欲碎。

　　阴司的本体只是一只阴灵，吸取冥王之力已是费力，如今又吸收了我和忘川的幽冥之力，鬼体超负荷盛纳，岂是那么好过的？

　　鬼精唤来七十二阴鬼为其护法，而我则被孟婆带回了玄殿——幽冥圣女的住处。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应该是很久，因为阴司已经消化幽冥之力安然无恙了。他过来看我，我犹在沉睡，身边只有孟婆一鬼。

　　“孟婆，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你若想让她好好的，就应该知道怎么做。”阴司淡漠而无情地说道。

　　孟婆也不回头看他，淡淡回应，“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在往生河中加了孟婆汤，他不会想起殿下的。”

　　“这远远不够。当初我在地煞魂阵中掺入孟婆汤，他还是记得奈何。若非我用幽冥钗相激，奈何就真的跟他长相厮守了。”阴司阴恻恻地笑道，脸上带着恨意和一丝畅快。

　　“阴司，你果然阴险。”

　　“幽冥本源可真是个好东西，如今我已掌控幽冥。奈何这个名字我不喜欢，这身红衣看着也刺眼，通通换掉。”说完，阴司便离开。

　　孟婆看着昏睡的我，一遍又一遍的叹息。

　　我醒来的时候，脑子一片混沌，连孟婆也不认得。我的记性也很差，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需要孟婆时时提醒。但有件事我记得异常清楚，那便是我的名字。

　　“小孟。”

　　“我叫奈何。”

　　“你是我的传人，日后也是孟婆，叫你小孟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

　　“奈何这名字听来就悲伤，奈何奈何，无可奈何，不要也罢。”孟婆劝说道。

　　我眉头一蹙，面有怒色，“阿婆，你怎生如此讨厌。我若叫你换个名字，此后熟识都不认得你，你心里好受吗？”

　　我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孟婆僵在那里。

　　“殿下，你即使不换名字，他亦不记得你了。”

　　奈何桥上，孟婆舀了一瓢汤水倒入往生河，不，此时已是忘川河了。

　　“阿婆日日向这河中倒水，我早晚会变成一个水鬼。”男子轻轻地道，带着一丝调侃。

　　孟婆的手一滞，随后恢复如常，继续倒水，口中说道：“水鬼有何不好，来往忘川河的魂灵不知有多少，你寻个艳鬼作伴不是正好？”

　　男子摇了摇头，“我才不要那些野鬼呢，我只要她。”说罢露出一抹笑容。

　　“她是谁？”孟婆状似无意地问道。

　　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敛，怅然地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记得要等一个人。”

　　“你都忘了她的模样，即便守在这忘川河，你又怎能认出她？”

　　“我认得，每日来往的女鬼那么多，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她。所以她来的时候，我一定能认出她。”

　　孟婆停下手上的动作，对男子说道：“她曾站到你面前，唤你‘相公’，你却没认出她？”

　　男子的魂体飘忽了一下，神情变得落寞。孟婆送走了万千魂魄，她记得每一个来过的魂灵，她说来过那便是来过。

　　男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她还会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男子久久不语，只是哀伤地出神。孟婆不忍见这场景就要离开。男子突然说道：“阿婆，我每次见你站在那桥之上，就觉得特别心疼。你能不能不要踩那桥，她也是会疼的。”

　　孟婆一怔，看着那白色石桥，哽咽地说不出话。那桥是奈何的化身，是忘川助她修成的神体。奈何的魂虽不在，她的真身却日日夜夜守着忘川，也算是一种厮守了。

　　“如你所愿。”孟婆哽咽地回应，离开了忘川。此后，她再未踏上那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