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忘川》涅翎

6、第六章

　　我尾随那人来到一座府邸，正是那座布下大阵的府邸，不同的是，这次我想起了大阵的名字——九天离幽阵。

　　此阵乃是古阵，寻常神仙难以触及，唯一的用途便是掩盖气息，上至天界、下至地界，只要此阵一开，任你是天帝也寻不得。于此时的‘我’而言，是最好的藏身处。

　　我逛了一圈，将府邸探查地透彻，那人也不阻我，只是自顾地净手、研墨。我禁不住好奇，上前观看，竟发现他面前的画架上画着是一张侧脸。

　　我看着分外眼熟，待看清画中人所穿的衣服，正是上次来人间时穿的那件，不由得问道：“你见过我？”

　　他看了我片刻，叹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然后又不理我了。

　　我正待问，瞥见他桌上的几颗冥石，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那幅燕山图竟是出自你之手。”

　　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我不好意思地道：“我见那幅画画得传神，便拿去给冥胥爷爷做寿礼了，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妨，你也是付了货资的。”

　　他指的是那几颗冥石。

　　他嘴上那么说，心里定不是那么想的。否则何以事过百年，他还留着我的画像，可见是记恨我的。

　　我想了想，主动夺过他手中的石墨，说道：“终归是我不对，不如我替你研墨，聊表歉意。”

　　我性子向来急躁，这么一夺，墨汁便溅/射四方。我是鬼，墨汁自然地穿过身体落到地上，可他却不能幸免，硬是被溅了一脸的墨水。

　　他微微蹙眉，我赶紧低下头研墨，夸他画工神奇，乃是古今第一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夸赞他的缘故，他并没有责怪我，反而指导我正确的研墨方法。

　　我在这安顿了下来，偶尔去人间逛逛；偶尔随他去名山大川写生，倒也逍遥自在。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作画，花鸟虫鱼皆不在话下，只是在画人像上逊色一点，每每作之，他都要摇头叹息。

　　对了，他的名字叫做忘川。

　　我本来是幽冥圣女，鬼鬼皆道我‘殿下’。不知我身份的鬼将我当做孟婆的传人，唤我‘小孟’，阴司便是这样。忘川知晓后便替我取了名字，唤作奈何。

　　取名的那天，我特别开心。忘川奈何，奈何忘川，一听就很配，我喜欢这个名字。

　　忘川听了以后，心情特别好，准许我开戒喝酒，虽然只有一小杯，我亦是满足。

　　同忘川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满足，很欣喜，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幸福。

　　一日，我问忘川，“为什么你要戴一支凤钗呢？”

　　忘川看着我，笑道：“怎么？听你之意，难道有何不妥？”

　　我认真地道：“阿婆告诉我，金钗这种饰物是女子佩戴的，可你明明是个男子。依我之见你还是摘了的好，以免惹人非议。”

　　“奈何说得甚有道理。只是这凤钗伴我已久，我总不能将它扔了吧。”

　　我急道：“谁让你扔了，你可以送人嘛。”

　　忘川笑了笑，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奈何喜不喜欢这凤钗啊。”

　　我装作兴趣缺缺的样子，说道：“这东西怪沉重的。”

　　“太沉重了呀。”忘川慢悠悠地道，还特地拉了长音，随后取下凤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唉，我也不认得旁人，你就自寻良主吧。”说罢就要扔出去。

　　见状，我赶紧抢过金钗，义正言辞地道：“你怎么能把它扔了，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还是我替你收着吧。”

　　忘川笑了笑，拿过凤钗替我戴上，温柔地道：“戴上可就不能摘了。”

　　“不摘，一辈子都不摘。”我说。

　　画面一转，我和忘川游走在集市中。看到一匹红布，我问他：“忘川，你看这布，颜色真好看。”

　　“奈何喜欢红色？”

　　我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见很多男女穿这颜色的衣裳，满脸的笑意，挡也挡不住，这才觉得好看。”

　　“很多男女都穿？”

　　“是啊，临县的张浪、李梅，河西的宋桥、徐月，还有镇上的罗奇和阿芳，他们都穿这颜色的衣裳，明明是鲜艳的颜色，女子穿倒也罢了，男子也穿，竟然也很好看。”我不无羡慕地说道。

　　忘川晃了晃神，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我说的那些人都是新晋的新婚夫妇。他笑问：“奈何想成亲了？”

　　“成亲？”我不解，问：“什么是成亲？”

　　“成亲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成亲只能是两个人吗？”

　　“也可以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不过那样这个男人就太花心了，把自己的爱分成好几份，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也很可怜。”

　　“我是鬼，可以成亲吗？”

　　忘川一怔，原来我问的两个‘人’是这个意思。他说：“当然可以，只要有两个，是不是人并不重要。”

　　我清楚的看到，旁边的小贩变了脸色，两条腿不住地打颤。而我拉着忘川的胳膊，笑意款款地对他说：“我要成亲，我要和忘川成亲，我要永远和忘川在一起。”

　　忘川笑了，他抚上我的眉，情深绵绵地道：“我娶你。”

　　大婚之日，我和忘川身着喜服，来到一处苍茫的广阔之地。放眼望去，满眼皆是迷雾，看不大真切。我问忘川，“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要来这？”

　　“这里是忘川山，前面不远有条忘川河，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忘川笑了笑，继续道：“我想带奈何回家，在这里拜天地。奈何可介意？”

　　“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忘川出生的地方，我早就很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山水能养出你这样的奇人？快带我去瞧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拉着忘川的胳膊，一脸的期待之色。

　　忘川听了很是欣喜，眉眼间的笑意加深，他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穿过迷雾，忘川河的真身便呈现眼前。令我诧异的是，它并不像寻常的河流那般，甚至并不能称为‘河’。

　　整座山被黑色的浆水裹挟，浓重的幽冥之气弥漫山脉，每流动一次，山中便响起澎湃的潮涌声，不时有鬼哭狼嚎之音夹杂其中，更有丝丝阴风吹过耳畔，令人不寒而栗之余，徒添几重诡异。

　　彼时正是黑夜，月亮渐渐升起，它的光华一点一滴地融入山中，继而融进黑色的浆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浆水瞬间变得清澈透明，隐隐散发出金光，令人惊惧的哭嚎声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悠扬婉转的歌声。

　　我若没看错，那金光是轮回之光；若没听错，那歌声是引魂曲。这两样只有在亡灵轮回时才会出现。一个念头在我心中诞生，我望着忘川，怔怔地出神。

　　原来他的身份这么不简单，难怪他能看见我，还懂九天离幽阵。我摸了摸头上的凤钗，露出一抹微笑。我早该想到的，这凤钗神力匹练，哪是寻常的灵物可比。除了他，还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助我修成人身，缥缈地游荡天地间。

　　阿婆曾说，我命孤寡，遇上知心人不易，需珍惜眼前人。以前我不懂珍惜，也幸亏不珍惜，这才遇上了忘川。

　　“在想什么？”忘川问，带着一丝紧张。

　　“我在想，见到这场景的人，大多已经灭了行迹。你这真身这么吓人，一定下了很大决心才带我来的吧。”

　　“你可后悔？”

　　“后悔二字向来与我无缘，你这么问，难不成你悔了？”我反问道，带着一丝狡黠。

　　忘川面色微变，急道：“奈何不悔，忘川亦不会悔。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你我同源，天下间没有人比你我更加般配了。我怎会嫌弃你？更可况，奈何真的很喜欢忘川，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千年万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我看着忘川，无比认真地说道。

　　忘川拉住我的手，倾身上前，在我额上落下一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午夜时分，轮回之光最闪耀的时刻，伴着引魂曲，我们拜了天地。从此夫妇一体，荣辱与共，甘苦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