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藤与莫莉》台风来袭

4、天阶夜色凉如水

　　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顾知行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轻蔑。
　　“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才不肯去见莫莉？”白如圭被一个声音唤回现实，这声音中有刻意压制的不屑。
　　白如圭看了看顾知行，又把朱藤刚刚握过的手紧紧的握了握，没有说话。
　　顾知行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朱藤身上，此时的她正带着妩媚的笑附在韩三白的耳边说着什么，韩三白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随即又用他粗糙的手拍拍朱藤柔滑的手背。
　　顾知行的目光中有转瞬即逝的笑意。
　　白如圭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双粗糙的手，那双手游离到那里，他的目光就看到哪里。那双粗糙的手犹如一条毒蛇爬在白如圭的身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翻腾着一阵阵恶寒。
　　“果然是个尤物，比较符合你们这些画家的审美。”顾知行的语气里有些许嘲讽。
　　白如圭凄凉的笑笑，没有说话。他明明就知道这个让他心动的女人有着一段不堪的过去，可是他却放不下她，他喜欢她，没有任何理由，不管她的过去。
　　白如圭垂下眼帘，把内心的无奈全部掩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不懂。”
　　顾知行没有说话，从他身边走开了。

　　白如圭回到家中时，特意往莫莉的房间瞧了瞧。没有看到从门缝里挤出来的暗黄的灯光，白如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此时的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就是莫莉了。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会事与愿违。白如圭刚走进自己房间，身后就响起了莫莉的声音：“你回来了？”
　　他怎么就忘了莫莉是那种凡事弄不清楚就不会罢休的性格呢。
　　“嗯，宴会刚结束。你还没睡觉？”白如圭的脸上显现出疲倦的神色，他希望一向体贴又会察言观色的莫莉能敏锐的扑捉到他的疲惫，乖乖的离开。
　　白如圭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告诉你，我决定要搬出去了。”莫莉如常的挂着甜甜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让白如圭的心一阵抽紧。他清楚的知道，莫莉只会对着她心门外的人时刻保持微笑。
　　“什么？”白如圭一脸的诧异。
　　“我是说我要搬出去了，不住在这里了。”
　　“莫莉，你不要冲动。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搬去哪里住？而且你好不容易才融进这个家，现在搬出去，你不是又孤身一人了吗？你不是最讨厌一个人了吗？”
　　“既然你已经明确的表示了你的态度，我有什么样的决定，也就跟你无关了。我不想再跟你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白如圭叹了一口气，他早该想到，以莫莉非黑即白的性子，既然看不到未来，她肯定会斩断自己心中不可能的希冀。
　　沉默了良久，白如圭轻轻的说：“对不起，莫莉。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搬走的事。你那么渴望一个家，现在你有了，你舍得离开吗？。”
　　莫莉没有说话。
　　白如圭犹豫了一下，又轻轻的说：“莫莉，你要知道，我是不可能爱你的。你是我的妹妹。即使你只是我姑妈的养女，但在我们白家人的眼里，你还是我的妹妹。他们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感情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敢爱我的吗？”莫莉的眼睛里又有希望在燃烧。
　　白如圭看着莫莉眼中那热切的希望，他不忍心伤害她，伤害这个他一直爱着的妹妹。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不伤害，以后只会带来更痛的伤害。
　　白如圭收起自己的怜惜，坚定的说：“对不起，莫莉。”
　　莫莉的眼神黯淡下来，苦涩的笑了笑：“我明白了。”
　　莫莉转身离去，白如圭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不要搬出去了，我会搬出去的。不是为你，我早就想搬到画室那边去住了。”
　　同样的人，同样的声音，只是再没有往日的温暖，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凉意。
　　只是秋夜而已，莫莉却感觉如走在寒冷的冬夜，冷的浑身打颤，心也一阵阵的紧紧的抽着，缩成一团。
　　莫莉双手抱肩，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几步路而已，莫莉却觉得比走向天际还要远。等她走进卧室，感觉走的已经虚脱了。
　　莫莉躺在靠窗的太妃椅上，望着窗外清凉如水的秋夜，几颗灰暗不明的星星寂寥的散落在天空，发出幽暗的光。这夜色，一点都比不上养父带她去沼泽地的那个夜色美丽。
　　哦，不对。那不是个夜色，那是一个夏日的昏暗的凌晨。养父把尚在熟睡中的莫莉叫醒，说是带她去沼泽地抓丹顶鹤。莫莉兴奋的起床，一路跟着启明星快乐的小跑，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发出明亮的光，犹如一盏盏小灯为他们照亮黑暗中的小道。
　　养父走的轻快，边走边察看着天色。他希望能在太阳出来之前到达沼泽地。可是太阳也毫不偷懒的在一点一点的跳出地平线，露出一道黄灿灿的弧形。他们出来时月亮还明晃晃的，这会却要极目去看，才能看出它隐在暗红色的天空中的身影。
　　又走了一阵，朝霞已经把天空渲染的一片通红。露水把莫莉和养父的鞋子打湿了，衣服也已经湿了半截，可他们却全然不顾的奋力向前轻快的奔走。毫无遮拦的寂静清晨中，只能听见他们沙沙的脚步声。蝴蝶三三两两的绕着莫莉转了一圈，又继续向前飞去，在朝着沼泽地的方向上隐没不见了。
　　从那蒸腾而起的雾气中可以看出不远处的沼泽地来。雾气有些地方浓郁，有些地方稀薄。青黄的苔草在这茫茫雾海中沉浮。大路上睡着一些夜间放牧的牧民，盖着衣物，天亮前睡的正香。
　　一进到沼泽地，养父便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莫莉也紧张的屏住呼吸，生怕惊到了躲藏在某处的丹顶鹤。养父迎着一股黎明前的细细的东风，向一个被水淹住的小草墩走去。他敏锐的感觉到就在这不远处就隐藏着一只丹顶鹤。
　　养父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走到两个小草墩之间，一个小草墩边上隐隐露出一只丹顶鹤的身影。养父攥紧了手里的猎枪，莫莉的心也跟着扑腾扑腾的跳起来。他们屏住呼吸向前走去，果然看见一只丹顶鹤在低头用它那漂亮的长长的喙饮水。
　　莫莉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丹顶鹤。它那雪白的身躯，如缎子一般柔亮，黑黑的尾巴低垂下来；它那漂亮的头顶正中央有一抹朱红；它那曲线优美的脖子时而下垂，时而高高扬起；它那如豆子般小小的眼睛完全没有觉察到周围的危险，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前走去。
　　养父轻轻的抬起了手中的猎枪，正瞄准了丹顶鹤要勾动扳机时，莫莉突然握住了养父手中的猎枪，眼里满是祈求。
　　养父看着莫莉，原本坚毅的目光柔和下来，他手中的猎枪慢慢低垂下来。
　　那只幸运的丹顶鹤走了十步开外，“霍尔，霍尔”地叫了两声，发出一阵轻柔的扑翼声，一飞而起。随之而起的，是一大片丹顶鹤，它们轻展双翼，向着天空自由的翱翔而去。
　　等它们飞远了，莫莉轻声对养父说：“对不起，爸爸，也许你不该带我来的。”
　　养父轻抚莫莉的头：“你做的对。这只是我的执念。我想你妈妈泉下有知的话，也不希望我只因她生前酷爱丹顶鹤就打死一只来给她陪葬。”养父望着飞向远处的丹顶鹤又轻轻的说：“该去陪你妈妈的，也不应该是它们。”
　　莫莉和养父站在那里，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月亮已经彻底失去了它的光辉，泛着清淡的白光挂在天上。已经一颗星星都看不见了。闪烁着银色露珠的沼泽地已经变成一片金色。沼泽中的各色小鸟轻快的飞翔，不停的忙碌着。
　　他们踏着晨曦走回去。路上，养父轻轻的说：“你妈妈太寂寞了。”当时的莫莉沉浸在这美丽的晨色中，并没有把养父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几个月之后，当她看到倒在一片血泊中，脉搏已经停止跳动的养父时，莫莉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句话来。
　　原来，从那一刻起，养父就已经萌生了死的想法。只是他们爱的这么热烈，却全然忘了还有一个莫莉，这个他们一时冲动领养来的孩子，又再度变得一无所有，无依无靠。

　　莫莉的眼角已经湿润，她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哭过了。以前养母说，哭出来就不会伤心了。但是她不哭。自从她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失去了那个原本幸福快乐的家，她就不会哭了。莫莉知道，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过去的时光；再多的眼泪也不能让减轻心底的伤痛。
　　养母去世后，养父经常带着莫莉走走停停。如果到了一个养父特别喜欢的地方，就会在这个地方住下来，生活一阵子。安顿下来的时候，养父就会找一所教会学校，让莫莉去上学。
　　一直在行走，一直都很孤单的莫莉太渴望朋友，渴望和别人交流。为了让自己更快的融入新的环境，交到朋友，她便学会了微笑。每到了一个新的学校，莫莉总是笑脸盈盈的面对每一个人；每次离开刚刚熟悉的学校，莫莉也总会笑着道别。
　　莫莉希望每个人都能喜欢她，喜欢跟她做朋友。果然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喜欢整日爱笑的莫莉。而莫莉为了维持这种喜欢，为了更好的适应一个新的陌生环境，便时刻微笑着。
　　只是笑的久了，莫莉就忘记了怎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