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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倒带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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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医生并没有来看我,我有些失望,又感到轻松,他在的话,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苏离,但是三天后他还是出现了,这次他带来他的消息。
“抱歉啊,那天说好第二天就来看你的,可是临时又插进来几个手术,昨天在家休息了一天,今天就来了。”穿着墨绿boss衬衫,米色长裤的苏医生看上去十分清爽,白净的肤色,鼻梁上驾着金丝边眼睛,温暖的笑容,虽然过去了两年,但依旧和从前一样,
“没,没什么。”不知为什么,在面对他时,我总会不自然。
“阿青,你感觉好些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手指,便稍微活动了下给他看:
“好些了,能稍微动一动了。”
“嗯,那就好。你还真是英勇啊,敢和黑势力抗争,医院里知道的人都在夸你呢。”他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但是这种事以后还是让警察来处理,你一个小孩子,会吃亏的。”
“唔…”
“昨天,苏离打电话给我,我和他说了你的事,”他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突然说“我才知道,你和他有好久没联系了。”
见我沉默,他接着说:
“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时间很久了,如果是好朋友,应该不会计较吧?”
我咬着嘴唇,这次不是手指,而是心在疼了。
“没有苏医生,我们之间并没有不愉快,我成绩不如他,又考不了W校,大家都在忙,渐渐没有联系也是正常的。”
我撒着谎,除了那些可恶的自卑,什么都改变不了苏离是被我赶走的事实。
“哦…哈哈哈,”苏医生爽朗地笑了起来,“不论如何,下周就是中秋节和国庆节了,今年假期都在连在一起,苏离也准备回家度假,他还说要来医院看你呢。”
“他…来看我?”
我吃了一惊,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啊是啊,本来是要和同学到野外写生的,可是他说正好想回来完成,真拿他没办法啊。”
“写生?他读艺术专业么?”
“不是,是建筑,N大最好的专业,他没跟你说起吗?”
“唔,没。”
我的心沉了下去。
曾几何时,作家才是他的梦,可最终他却选择了枯燥的建筑专业,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当初的坚持,是我,还是别的,我不清楚,但是若要一个人彻底放弃梦想,需要经历怎样的事才能办到?
一周后,苏离回来了。
当时我去治疗室换药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床边的他,背对着我,脊背微微向前弓着,露出天鹅一样白皙修长的一段后脖颈,在洒入病房的阳光里清晰可见上面覆盖着的栗色的发根。
我没有叫他,深呼吸着悄悄绕到床尾,想很自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惜被03号床的一个因车祸失去左腿的姐姐叫住了:
“04号弟弟,你朋友等你好久了,真是个小帅哥啊!”
大姐虽然身体比我虚弱,精神却好太多,抽烟,嗓门洪亮,还喜欢讲一些荤段子,可惜了她漂亮的容貌,说实话,我的确没见过这样的美女。
“唔。”
我脱掉鞋,坐到病床上不敢看他,这种心脏要从嗓子里炸出来的感觉又来了,我只好多几次深呼吸,深怕被他看出来。
“你回来了。”
他抬起了头。
尽管没看他,我还是感受到他那双澄澈的眼睛,终于等到心情平复,我侧过身,对他露出我自认超然的笑容:
“苏离,好久不见。”
对上我的目光,他呆了呆,绷紧面孔:
“好久不见。”说完,他躲开我的注视别过头去。
一万秒的尴尬沉默。
最后还是他率先开口:“爸爸说,你切断了自己的手指。”
“嗯。”
“为什么?”
“为了一个大姐。我在她的饭店打工,有一伙强盗强迫她拆迁。”
“你还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我注视着他,深蓝色的T恤,纽扣固定只解开一只,平滑的肩膀,精致的五官,拥有女孩一样长而密的睫毛,除了略长到耳垂的头发,和度数似乎加深的眼镜,几乎和我印象里的他没任何改变。
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凝视,他不自然地撩了撩前额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支起手臂,将下巴抵在上面低低说:
“我考上了N大。”
“嗯,苏医生说了,是最好的建筑系。”
“是…我放弃了考中文专业。”
“为什么?”
“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
“是,突然不喜欢了,就像你那天一样。”
我立刻品尝出了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对他的负疚感又增加一分。
“可是,那是你的理想。”
“理想这种东西,太过于虚无,就像抓在手里的气球,一不小心就飞走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那只气球。”
“啊呀呀,我可是最喜欢气球的,小时候一下要爸爸买10只呐!——”
03号大姐突然打岔道。
“大姐!”
“怎样?我听你倆的对话太乏闷了,活跃一下气氛嘛。”
我看了一眼苏离,他紧紧抿着嘴,眼睛固定地盯着桌子上我新买的随身听。
“大学生活一定很好玩吧?”
我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想从他那里多了解一些让我艳羡的生活碎片。
“没什么好的。”苏离的回答让我颇为意外,而他显然不愿意多谈,拿起桌上的随身听摆弄了一会儿,“Sony WM-EX2,这是你的?”
“是我的。”
“谁送你的?”
“是我自己买的。”
“唔。最新款,看来你过得不错,”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随身听,插上耳机,按下了play键,听了一会儿又按了暂停。
我注意到他左腕上戴着一条黑色皮质的手环,上面钉着一顆骷髅钉,有些摇滚朋克风,与他温雅的气质不大相称。
“许巍的《那一年》,不错。”
他又按下play键认真听了一会儿。
我斗争了良久,鼓起勇气对说:
“那首歌的专辑我跑了好多店都买不到。”
“哪首?”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这是电影名字,主题曲叫《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他认真纠正完,随后草草地把随身听扔给我,起身后脸色很不好看:
“我要走了。”
“小离——”
门外响起银铃般动听的声音,一个藤原纪香模样的女孩探出了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她短发,穿着一条咖啡色碎花长裙,白衬衫,背着一个蓝色的双肩背,大大方方地走进病房,轻轻扯了一下苏离的袖子:
“我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就来看看你很朋友谈完了没有?下午还要去图书馆听讲座呢,迟到了不好。”
“知道了。”苏离淡淡地说。
“你总是忘记时间,我不提醒你呀肯定就忘得一干二净。”
那女生露出宠溺的表情,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
“你好,我叫乔雨,小乔的乔,下雨的雨,苏离的女朋友,也是大学同学。你就是张青吧,苏离一直和我提起你。”她向我伸出手来,态度十分友好。
“你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把受伤的左手伸了出去,有些抖,但控制不住。
苏离责备地瞥了她一眼,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冷冷对我说道:
“张青,我们先走了,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我也是哦,下次和苏离一起来,你好好养伤,后会有期!”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听着从走廊离仍传来的他们的低语,心如刀绞。
“哎英雄?怎么垂头丧气的?”
03号大姐忽然“复活”,戏谑地将那只绑着厚厚绷带的短腿朝我晃了晃,
“大姐我腿都断了,还没你这么士气不振呢。”
我抹了抹眼角,抱起随身听,呆呆地盯着窗外。
“这么出神?在看什么呐?”见我不睬,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看鸟。”
“哪有?”她向窗外看了看,生气的说,“骗人,这是二十三楼,鸟飞得了这么高吗?”
当然飞不了。
只有在我家的那个小镇的医院里,三层楼高的地方,才是小鸟能停驻的地方。
“大姐,你养过鸟吗?”
“养过啊,一对儿黄色羽毛的鸟,不知叫什么。后来被野猫抓去一只,另一只就天天叫,不吃不喝,最后就饿死了。”03号大姐陷入了伤心的回忆中,好半天才说,“我那时才8岁,为这哭得可伤心了,后来爸爸又送我一对儿,可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了。”
“鸟也会有人的感情…”
“是吧。”她幽幽地说,目光飘荡在窗外的天空里。
第二天我就出院了,因此没有机会再见到苏离。
我也没有告诉苏医生,怕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然,我和苏离依然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络方式。就让一切随缘而生吧,我们的相遇是缘,我们的分离也是缘。
方姐还是同意搬迁了,因为我的原因,也因为她自己的原因。
我们搬到了A市另外一个老城区,她花钱租了一个门市,开了一个面馆,和原来相比,店面小了许多,服务员也用不了那么多了,征得大家的同意,我、徐尧、胜男和张姨留了下来。在门市有两层,二楼的空间很大,本来是用来堆杂物的,方姐将它改成了3个独立房间,还有一处客厅,我和徐尧一间,张姨和胜男一间,方姐自己一间。白天,我们在楼下忙忙碌碌,打烊后,听着胜男和徐尧这对冤家不停地斗嘴,张姨躲在角落里织毛衣,方姐洗完澡后涂着猩红的嘴唇从浴室里跑出追打嘴欠的徐尧,我以为这就是我以后的全部生活了。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伴着徐尧的鼾声,我会按下play键,静静地听着音乐如流水般在耳边滑过。有时会倒带,反复听一首,其中的一些旋律仿佛被赋予了魔力,像一双大手,在我的伤口上温柔地按摩,慢慢治愈那些不想去回忆的记忆,让我获得暂时的平静。
如果人生也能倒带,我能去挽回一些什么呢?
不怀念曾经多天真习惯了分分合合
每次唱生日快乐旧愿望还没发生
又得想几个新的回忆只剩下局部
就算再和你倒带人生能失而复得
那时环游世界的梦
也不再做了只要依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