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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断指 ...


  •   今天天气有点阴,但阳光没那么强烈,倒适合出门。
      忙完了午间用餐的时段,我和饭店里的几个服务员正在吃饭。
      看了看墙上的钟,两点三十五分,我冲着对面眉飞色舞描述自己女朋友身材的徐尧说:“一会儿我出去下,我的活你帮我带带。”

      徐尧停下演讲,抹了下嘴边的油光问:“和老板娘请假了吗?”
      “请了,今天客人不太多。”
      他凑近了对我涎笑道:“嘿嘿,哥们儿交待吧,是不是出去会女朋友?”
      “我没女朋友。”我埋头把碗里最后一点米粒吃干净,用餐巾纸擦干净嘴。
      他“切“了一声,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茄子笑道:“就你?谁信呐?”
      歪过头,朝其他人问道:“你们信吗?”
      “不信不信,快说说吧!” 其他人跟着哄笑。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说:“真没有。”
      他不依不饶:
      “喏,看咱们阿青吧,少年裘马,条儿顺,盘儿亮,长相虽不及我万分之一,但没有一个姑娘爱你鬼才不信,除非,除非你是基佬。”
      说着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没理睬他,收拾好碗筷,给张姨送去洗,出门路过他那时,趁他埋头苦吃时,一把将脑袋按到菜盘里,看他挂了一脸油花气急败坏,在众人的哄笑中径直出了饭店。

      乘上42路公交车经过几条马路,大约10站路程就到了一家颇有些规模的电器超市。
      在一个卖随身听柜台前我足足看了1个小时,每一款每一个型号每一样功能都会仔细询问和试用,直到榨干了年轻的售货员所有口水,终于选择了一款银灰色的索尼WM-EX2。

      售货员一边狼吞虎咽地喝水,一边笑着对我说:“哥们儿有眼光,这款WM-EX2采用带仓顶部开门,铝合金烤漆,全日本进口,音质比那些大马产地的好了不知多少倍,是目前最高技术了…”
      “多少钱?”
      “2550,比同类机贵了点,你要喜欢就打个8折,这是好东西,绝对对得起这个价。”
      “行,我要了。”
      花掉了两年来的积蓄,凭着印象买了和苏离一款差不多的机器。我只记得它的牌子叫sony,但具体哪个型号却不太清晰了,看外表,这个似乎更好一些。我又跑了许多音像店,想找《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原声磁带,可都告知没有,只得悻悻地回了饭店。

      刚一进门,就发现不对。
      晚餐时间,饭店里却没一个客人用餐,椅子都翻在地上,到处都是被砸过的痕迹。张姨见我回来,连忙拉过我说:“店被人砸了。”
      “其他人呢?”我发现徐尧他们都不在,“方姐呢?”
      “老板娘报了警,徐尧他们跟着一起去警察局做笔录了。”
      张姨抹了抹眼睛,惊魂未定,“还好你不在,当时的场面太可怕了,一群人进来二话不说就砸东西,凶神恶煞似的,砸完了还威胁我们,叫我们赶紧搬走,不然天天来砸。”
      “什么人干的?”
      “不清楚啊,那些人临走时说什么是乔四爷的手下,你认得吗?”
      “不认得,”我摇摇头,“听上去像是□□上的大哥。”
      “是啊,一定是□□。”
      我敏锐意识到,老板娘,也就是方姐,因为迟迟不肯搬迁,被人盯上了。
      联想起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强拆的暴力新闻,我确定今天这件事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和张姨一起打扫完饭店后,徐尧他们回来了。
      大家都很愤慨,因为在公安局里,警察只是象征性的寻问了整个过程,让几个人分别做了笔录,就让他们回家去等消息。对后面可能进一步发生的暴力事件根本不过问,也无法保证我们的财产和人身安全。

      “哼,太过分了,就这么让我们回来了,万一明天再来砸店,他们就袖手旁观?”
      “同志不是说了?再来就报警。”
      “报警有屁用?事后诸葛,被砸烂的东西谁赔?”
      “是啊,这明显是官黑勾结,逼我们拆迁不成,就派混混来砸店!”
      “老板娘,我们要不要搬走啊,这样下去怎么做生意呢?谁还敢来吃饭?”
      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姐思索片刻,咬牙说道:“再等等看。我就不信,青天白日,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他们还敢来砸!”
      我佩服她的勇气和能力,和老公离婚了,一个人支撑这家店,一点点扩大经营,没点男子的魄力根本做不到。

      但是没过两天,那帮人就又上门了。还好是在晚餐后,仍是警告一通,跑到厨房里砸碎了所有的碗碟,放下一周内不搬走,下一次就要见血的狠话扬长而去。
      方姐仍不肯走。
      店里已经有两个服务员因为害怕辞职了,生意也受到很大影响,客人少了很多。大家都因为担惊受怕没有心思做生意,这样下去,即便那伙人不来,也早晚要关门大吉。

      一周后,这伙人果然如约而至。
      这次多了个带头的人,平头,正方脸,精干,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打扮得很有几分官员的作势,只是在颧骨突出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眼,看不清眼珠,却透着一股狠辣。他就是乔四,人称乔四爷、四爷,专门承揽拆迁工程,以手段残忍和拆迁率高著称。这是后来徐尧告诉我的,但是当天我就领教到了。

      和那些手下不同,他话不多,但每一举手投足都十分有震慑力。
      一眯起那双细眼就会笑,在嘴的两边堆砌出很多条褶皱,他卷起袖子,露出左臂上一条十公分长的疤痕对我们说:“看,这是我去年和人打架被砍的,可惜对方伤得比我重,两条腿都断了,最后还是搬了,多不值!”

      他满意地看着吓成老鼠的我们,翘起一根小指得意说道:
      “你们这块地金贵,将来是要造别墅的,住的都是有钱人。不过开发商手头有点紧,所以能拿点就是点,见好就收吧,也别让政府难做不是?”
      方姐结结巴巴说:
      “我做了十年生意了,客源都在这里,拆迁才给5万,太少了。”
      乔四白了她一眼,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
      “嫌少?那我再给你加800,明天就搬走如何?”
      方姐知他故意刁难,不敢做声。
      “哼,乔四冷笑一声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我要考虑一下…明天就搬也太急了。”
      “要考虑?好啊,”乔四“嘭”地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后面厨房,拎了一把菜刀撂在桌子上,“现在就考虑。”
      方姐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腿一软坐到地上,我们也都惊恐地盯着那把锋利的菜刀,厨子昨天刚磨过的,想切断什么都不难。

      乔四冷笑一声,张开左手按在桌上,拔起菜刀架在小指上,用力切了下去,“咔嚓”,那根小指就像切胡萝卜一样被切断了,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这里哪个人敢像我这样把手指切了,老子就答应再不找你们麻烦。”
      四周死一片寂静,我恍惚看到白色桌布上那滩断指似乎还在蠕动。
      哭声连成了一片,乔四白着脸,让手下拿着那截断指,另一个人仍过来两页4开大的薄纸和一支圆珠笔:“这是拆迁协议,同意了就在上面签名吧。”
      方姐抖抖索索地拿起笔,一边抹着眼睛抽泣,一边拿笔找签名的地方。

      “等等。”
      我突然起身从方姐手里抢过纸,撕成稀巴烂。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我,乔四更是气急败坏,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拎了起来:
      “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对他说:“不就是切个手指么?我来。”
      他诧异地盯着我,突然笑了,“哈哈你?黄毛小子,乳牙长齐了吗?电视剧看多了吧?你爹妈没管教过你让老子来管教管教!”说完左右开弓,连打了我几个耳光。

      我感到嘴里一股腥甜,脑子嗡嗡的响,就说:
      “你放开我,我来切。”
      他不说话了,大概看出来我是认真的,慢慢放下了我。
      “你真要切?”
      我紧张地张开左手按在桌上,颤颤巍巍的拿起菜刀,学着他的样子架在小指上,感觉像擂鼓一样的心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没人敢上前拦住我。
      “说话算数吗?我切了手指,你们就不再找麻烦?”
      乔四爷歪着脑袋看着我,“算数,可是我赌你不敢。”
      “那就好。”
      然后,我闭上眼睛,用力按下菜刀。

      后来,我被送到了A市的外科门诊。
      徐尧搀着我,方姐去挂急诊,另一个店里叫胜男的女服务员抱着装着我断指的玻璃杯,闭着眼在一直发抖。
      徐尧手忙脚乱地帮我擦汗喂水,不停问我感觉好些了吗。
      “疼。”我只有力气回答一个字。
      “疼活该,谁让你发疯切手?有能耐把五个都切了!”
      我知他是好心,没反驳。
      后来方姐挂了好了急诊,我就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断指缝合术了。

      手术大概进行了半天,其实我也记不得多久了,可能只有2个小时,但对我来讲,有半天的时间。等我被推到病房里,窗外夜色已至。
      方姐不住地流眼泪,眼睛肿成核桃,一次次问我为什么这么傻,怎么能听信□□,他们都是翻脸不认账的。连徐尧也说,他此生有两个偶像,一个是李小龙,一个就是我,在他心里都是英雄。

      后来我的主刀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他们才安静下来,大夫问问体温、血压等指标,对我嘱咐了些术后的注意事项,并说2周就可以出院了。

      方姐让徐尧和胜男先回店里照顾生意,自己则留下来陪我。
      “阿青,我没想到,你真敢这么做,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人重要还是店重要呢?”
      我虚弱地笑了笑:“店重要。这是你多年的心血,如果被拆了,恐怕也开不成了,大家也要跟着丢饭碗了。”
      “那也不能用你的手指换,你叫我如何忍心?”她又开始抹眼泪。
      “没关系,我不是没事吗?手指也接好了,还和以前一样。”
      “唉,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了,会吃亏的。”她认真说道,“不过你放心,姐养着你,直到你好了,营养费医药费都不用担心,工钱我也照发你,如果你愿意,就一直留在店里,我给你涨工资。”
      “那我又赚了。”
      “呸——都病成这样还赚?你傻呀?”
      她果然一直在医院里陪着我,每天给我煲各种补品和汤粥来医院照顾我。
      我很感激。

      又过了几天,我的主治医生过来看我,和他一起来的男医生一看到我,失声叫了出来:“张青?”
      见我莫名,摘掉口罩说道:“是我啊,苏医生。”
      “苏医生?”
      “是啊,你长大好多,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没想到与苏离的父亲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的。我以为经历了姐姐、妈妈的事,我和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任何交点,可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就是那么奇妙,我总能在很狼狈的时候遇到这对父子。

      “我听王医生说有个自断手指的少年,原来就是你!”
      我惭愧地低下头,听他又说:“你怎么不在家上学,跑到A市来了?”
      “我辍学了…家里出了点事,就来A市打工了。”
      “哦。我当初听苏离提起过,说你妈妈…嗐,不说这些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表情,及时收住了嘴,“唉,你成绩蛮好,不继续上学可惜了。”
      正说着,有个护士在病房外喊他:“苏医生,你有个电话。”
      “这就来,”苏医生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我道,“你好好养病,下午有个手术,我没时间过来,明天再来看你….对了,你和苏离最近还有联络么?”
      我身子一震,伤口又开始钻心地疼。
      “没,好久没联系过了。”
      “哦。”苏医生显然并不知道我和苏离早就绝交了,想了想说,“他提前一年考了大学,现在在N大上一年级了,你有空也可以和他多联系。”
      “唔…”我支吾着答应,看着苏医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N大,国内最好的大学,在北方一个很大的城市。苏离竟然只用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高中学业,考进了这所著名的高等学府,他果然是我印象中那个最出色的优等生。不知他选了什么专业,我想,不论是中文或者医科,以他的才华,未来必然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或者医生,就像老舍,郭沫若,王小波,或者苏医生。
      而我却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了。
      就这样吧,我自暴自弃地想,从此以后,我再不可能追得上这个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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