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郎君》琴挑

11、第十一章 决裂

　　我扎了他两刀，一刀在后背，他没有立刻倒下，而是突然转过身，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惊惶之下，我又捅了第二刀，他死鱼一样充血的眼睛鼓出了眼眶，形容极为恐怖，在我日后的噩梦里他无数次复活，就像那些永远打不死的僵尸。

　　“他…死了？”
　　母亲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郭主任惊恐万分。他还没有立刻断气，我以为母亲会让我打急救电话，可是方才还颤栗不止的她却捡起水果刀，毅然决然地在他胸膛又补上了一刀。

　　“妈妈——”我震惊地望着母亲。
　　她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平静地抱住我：
　　“…人是我杀的，跟我的儿子没有任何关系。阿青，你要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说，是妈妈杀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晓得么？”
　　“妈…”我的泪水奔涌了出来，紧紧抱住她，“不是你，是我…”
　　“阿青！”母亲厉声打断我，摇着我的肩膀说道，“你要记住，妈妈去自首后，你照顾好弟弟，好好生活下去，床下箱子里那十万块钱，够你考大学毕业…不要告诉你姐姐，我欠她许多…阿青，如果以后你有能力了，也要照顾她，你姐姐她从小就受苦..”
　　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妈！”我哭了起来，正在午睡的弟弟听到哭声跑了出来，见我们在哭，也哇地一声吓哭了：“妈妈，哥哥，你们怎么啦？”
　　母亲走过去一把抱住弟弟：“小宇不哭，妈妈要出一趟远门儿，小宇要听哥哥的话。”
　　弟弟哭道：“小宇不要妈妈走，小宇会很乖的——”
　　母亲的眼泪止不住。

　　后来母亲去公安局自了首。急救车把尸体拉走了，警车也来封锁了我家，他们还专门安排了一位女警察，把我和弟弟带到安静的地方问话。我被恐惧和担忧折磨着，既担心母亲，又担心警察会来抓走我。

　　日子在反复调查和审问中度过了。除了姐姐，我和弟弟在镇上没有亲人，姐姐为了母亲的案子反复奔走请律师上诉，但杀人证据确凿，又有足够的作案动机，这个轰动了小镇的凶杀案，在法官的审理下，母亲被认定为防卫过当杀人，判处无期徒刑。

　　在母亲去自首后，陪伴我的是一个个充满恐惧和懊悔的长夜。我长期失眠，迅速消瘦，无法正常上课，我像一个游魂一样，支撑着一具空壳行走。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在意识到与苏离的约定已成为水中花、镜中月时，我放弃了升学考试。

　　苏离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每次小卖部的阿婆都会扯着嘶哑的嗓音叫我听电话，但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无颜再见苏离，一个隐匿在人间的杀人犯，一个让母亲顶罪的杀人犯，有什么资格去追求那些美好的事物？

　　但是，我还是低估了苏离的坚韧。
　　那天傍晚，逆着夏日里的夕照，苏离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表情阴郁地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刚从小镇医院回来，神情委顿，早饭和中饭都没吃，手里提着一塑料袋药品，穿着三天都没换洗的运动服。感冒药，消炎药，阿司匹林，还有一种名字很复杂的安眠药…我已经陷入严重的焦虑和失眠症状中，不得已去医院就诊。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一上来，苏离就劈头盖脸第质问着我，“为什么躲着我？”

　　“…功课太忙了…家里事情多，要照顾弟弟…”我机械地念叨着，希望他不要过多苛责一个病人的言不由衷。
　　“这些是不接电话的理由吗？”他显然不满意。。
　　“不是理由…苏离，我病了…”我一阵头晕，有种虚脱的感觉，将药放在地上坐下来休息。香樟树有蝉在鸣叫，晚风有些清凉，这样怡人的夏日，还是没能让我振作。

　　“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下，行吗？”
　　“不行！”他挥了下拳头，威胁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哪也不许去！”
　　“我户口不在A市，没法考W校，自费的话又没有那么多钱。”
　　“那又怎样？”
　　“我不可能考上你的学校。”
　　“所以这就是你躲着我的理由。”

　　我一阵阵眩晕，下了决心。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吧，你走吧。”
　　“......”
　　“你在这里只会影响我的生活。”我又补上一刀。
　　“你混蛋！”
　　恁是好脾气的苏离也忍不了，一把扯下我手里的塑料袋，药哗啦啦地撒了一地，他哀怨地望着我，眼睛越来越红，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是谁说要上一所学校的？谁说…要在一起的？现在要变卦吗？”
　　我无声俯下身，一个一个将药盒拾起来。
　　想吐。

　　苏离沉浸在愤怒中，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将我从地上抓起来责问，“是谁说的…说的…”
　　我悲戚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苦是甜，原来我的喜欢是被他放在心上的，可我却一度以为得不到他的回应。

　　“是我说的…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如果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我…”
　　还没等我说完，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苏离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涌出，“你这混蛋…”

　　挨了巴掌后，我脑子嗡嗡地叫嚣着，身体摇晃着险些晕倒，胃里涌上一阵阵恶心的感觉。
　　“玩笑？”
　　“嗯，苏离，我当你是好同学，好哥们…你回家吧，我该去幼儿园接弟弟了。”
　　苏离气得说不出话，倔强地在门口堵住我的去路，他抬起右臂，按住眼睛，压抑的哭泣。

　　我思考着怎样才能让他死心，对了，随身听，他最心爱的东西，只要我还给他，他就能死心了吧。
　　我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间，将他送我的随身听递到他的面前：“这个还给你，我不需要了。”
　　他抬起头，张大嘴，惊讶地望着绝情的我，“你”
　　“那首歌，不好听，我不喜欢，”我鼓起勇气，违心地说。
　　他一震，仿佛仍不相信这个事实。
　　好久，他柔软了下来，语气中带着恳求，“张青，你这么做是不是有苦衷？你可以告诉我。”

　　“没有，没有。”我瞅准时机，一把将他用力推出门外，迅速闩上门：“苏离，对不起，你走吧，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门在外被一下一下狠踢着，苏离发泄着自己怒火，不久后，终于再无声寂。
　　而我因为过度用力，昏倒在院子里，人事不省。
　　我和苏离，一段小儿游戏，就此终结了。

　　当我醒来时，弟弟和姐姐围在我身旁，焦灼地望着我。
　　“阿青，你身上滚烫，烧得好厉害。”
　　“姐，我觉得还好…”
　　“哥哥，你要不要紧啊，你都昏倒了。”
　　“没事，我还好…”
　　姐姐叹了口气：“妈妈的事你压力很大吧，放弃升学考试太可惜了，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我还好，还好。”
　　“明天我就搬回来，照顾你和小宇。”
　　“不用姐姐，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小宇的，我行的。”
　　姐姐突然哽咽起来，摸着我的额头说：“可以什么？什么都好，都行，你明明病成这样了，还要逞能吗？阿青，如果很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望着姐姐，心中的苦楚奔涌而出，想起母亲和苏离，心如刀绞。
　　“我真的没事，姐姐，”我抓过她的手背放在自己的双眼上，“借我一下手就好。”

　　从此，我再没接到过苏离的电话，也没见到他。
　　对于母亲的愧疚从未减少一分一毫，我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学校得知了我的情况，帮我办了一年休学，希望我养好身体，明年再参加中考。
　　我没有再参加中考，十五岁，我开始辍学。小宇托给姐姐照顾，我则离开了小镇，去A市打工。不论如何，我还是想离苏离近一点，即使不能与他见面，但躲在某个角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

　　临行前我把十万块钱交给姐姐保管，又去看望了母亲，对她忏悔以减轻自己的罪孽。我在A市找到一家东北餐馆做服务员，向老板娘隐瞒了事实，只说自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她同意我住在饭店，每月给我500元工资，我觉得生活似乎可以安定下来了，每天被繁忙充填，没有太多余地回想不幸。一个月有两天假我可以用来去W校外探寻苏离的身影，可惜我从未看见过他，他大概也不想见到我吧。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两年，两年后饭店所在的地方面临拆迁，政府给的补贴太少，老板娘一直钉着不肯走，饭店光秃秃地存在着，没多久，被当地的□□头头乔四带人上门逼拆了。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了，最近实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