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别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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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岳宴饮之后，提亲之人纷至沓来，几乎把沈家门槛踩破。润薇稍长两岁，向她提亲的人也最多，王孙公子一大把，让父亲母亲挑花了眼。
“枢密使长孙雷公子，俊朗不凡、聪颖多才，与令嫒堪为良配啊……”沁莹背着手，摇头晃脑走来走去，把那些提亲者的样子模仿得活灵活现。
润薇倚着床头，唇角翘起一抹冷笑。“二姐，你看中了哪一个？”沁莹跳过去，半是正经半是开心地问。
“哪一个？”嘉锡的样子总是萦绕在她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她已不读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诗书了，为什么还这么头痛？
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笑着。沁莹反倒怕见到她笑，二姐比从前笑得多了，可笑容总是那样地伤感哀愁，为什么能对一个男子用情如此之深？
她早把朱嘉锡忘到脑后，之前总自以为喜欢表哥，跟二姐比起来，哪里算得上喜欢呢？她还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听说，朱嘉锡的郑氏娘子已经有孕在身，他该把二姐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她虽时常女扮男装，与男孩子们厮混，却真不明白男人们心里都在想什么。
“还忘不掉他吗？”她轻声问二姐，问与不问其实没什么分别，只是想让润薇多说几句话。
“与他无干，我早就不恨他了，只是觉得人世间了无生趣。”润薇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地说：“我们女子一辈子不外乎要嫁人、生子，一生全寄托给身边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呢？”
“就连我仰慕的赵夫人，那么难得的性格，自家遭难，也不得不眼睁睁看丈夫纳妾，无能为力……”她害怕嫁人，大姐的遭遇且不说了，她一向喜读赵夫人词，赵夫人竟也摆不脱女子的悲境，更令她心有戚戚。
沁莹一拍桌子，激动地说：“二姐，我也早觉得汴京城太憋闷，跟我闯荡天下吧，我正想找人做个伴呢！”
她很高兴，还是姐妹二人心有灵犀，想到了一起。
润薇摆手笑道：“我只怕成为你的拖累。其实，心境到了，走不走出去也无所谓了……”
几天后，润薇来到忙碌的母亲面前，直挺挺地跪下，说出深思熟虑已久的话：“孩儿不孝，请母亲允许孩儿进山中寺庙静修！”
沈夫人惊得霍然立起，痛心地说：“你已到待嫁之年，怎么还这么任性？有什么心事，多跟娘说，也好为你开解……”她这半年一直千方百计解开女儿的心结，却总是无计可施。她自觉没有对不住女儿们的地方，可女儿为什么总伤她心呢……
“母亲若是不答应，我只好……”润薇苦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子，抓起一把头发用力剪断。沈夫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过去。
沈夫人醒来时，润薇跪在床前，披散着参差不齐的乱发，安静地向她解释：“母亲，孩儿没有看破红尘。只是想琢磨一些事情，想清楚了自然会回来尽孝。”她恍惚地笑起来，看上去心意已绝。
“我白养你这么大，你怎么就不为爹娘着想呢？”沈夫人不去看女儿，泪水不住地流。
润薇性子极其执拗，连着几日不吃不喝，沁莹劝不通姐姐，沈元夫妇也拗不过女儿。后来，朱嘉锡也来到沈家，一个人与润薇默默对坐很久，出来对姑父姑母说道：“润妹身体柔弱，寺中静养对她有好处。二老要怪罪就怪罪嘉锡吧。”
沈家以女儿生病为由，推掉了所有求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嘉锡和沁莹送润薇去了城郊山中一处古寺，名为林下寺。据说古寺已有千年历史，是前朝供奉的皇家庙宇。虽不复昔日繁华，却是清静自在的好去处。
沁莹决定陪姐姐住段时间，嘉锡仔细地安顿好一切后，独自下山。
沁莹送了他一程，忽而平心静气地问：“废铜，你真的喜欢二姐么？”
“喜欢。”他毫不犹豫地说：“不能与她在一起，人生又有什么乐趣？”他说的话与二姐一模一样，果真是相爱之人才有的默契么？
她还是听不懂，追问：“那你为何要折磨二姐？折磨自己！”
嘉锡没有回答，仰起头看向澄澈的碧空，又回望掩映在密林中的林下寺，好久好久。她凝视着他清秀苍白的面孔，似乎想找到答案，却一无所获。
“因为我们离不开尘世……”他终于吐出一句话，抬脚离去。他落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间小道间，她仍是一动不动。
润薇一心一意修身养性，整日闷坐在佛堂中静思。沁莹耐不住清静，总是一个人四处溜达。时而爬到寺中高塔上俯瞰汴京城，时而在山间小道上漫步，消磨着豆蔻华年。润薇劝她回家，不必担心自己，可她也逐渐适应了山野中的自由自在，虽没有凌云社兄弟玩乐，却也不用跟讨厌的人打交道。嗯，什么时候带着小姑娘柔福来这儿玩，她一定觉得新鲜。
春日将逝的一天，她追赶着一只小松鼠，灵活地攀上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正欲伸手够住窜到枝头的小东西，却眺见有人沿着小径急急地走来。“林大叔！”她认出是家中仆人，兴奋地冲他招手。
林大叔听到树上传来脆生生的喊叫，手搭凉棚，眯着眼才看清与绿叶融为一体的绿衣少女。
“三姑娘，大小姐刚刚生了个女儿！”他忙不迭地告诉她家中的喜讯。
树枝一荡，一团绿影从上面滚落下来，林大叔吓得伸手去接，却见她稳稳地站到地上，又跳起来欢笑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么？我当小姨啦！”
她连蹦带跳跑回林下寺向二姐报告这个好消息，拉着二姐就要下山。润薇一如既往地淡漠：“小莹，你觉得这对大姐真是好事么？”“那还用说！我都替她高兴！”沁莹笃定地说。
晚上，沁莹和母亲已坐在清芬床头，带来了各式点心和给婴儿精心缝制的小衣，润薇人没有去，却给大姐捎来一瓶浅色珍酿，是她亲自用山中露水和花蜜调制而成的，说是服下可以调养内息。
“虽说是女孩，也不至于这样冷淡吧。”阎衡陪了会儿岳母就出去侍奉父母，方便沈家母女说私房话。阎家上下都只是淡淡的，并没有很多庆贺的意思，沈夫人可有点不满。
清芬气色还很虚弱，却堆笑道：“阎家家教很严，喜怒都不许形于色的，我生个孩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那是不懂礼貌！”沁莹正猫着腰仔细地看宝宝，忽然扭头插了一句嘴。沈夫人立刻直起身捂住女儿嘴巴：“乖乖，随便议论人家才是不懂礼貌。”
“娘，小妹。你们总归不用为我担心，什么事情我都能处理的好。”清芬握着母亲的手，生怕家人再为自己担心。她已经很伤心了，夫家的态度她了然于心，夫君的关心也只是流于表面，除了家人，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了女儿的处境，沈夫人也不好再指摘什么，一再地嘱咐女儿保重，才带着沁莹满怀心事地离开。
阎衡闷坐着陪清芬，久久没有说话。瞧着丫环给孩子换掉尿湿的被子，又看着妻子幸福地抱着孩子，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他还不习惯做父亲，这个皱皱巴巴的小婴儿，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父母大人也有些失望，他兄弟中还没有一人生下男孩，母亲十分期盼得个孙儿。
清芬忽然冲他羞涩地笑起来，低下头解开了衣衫，原来是要给孩子喂奶。他扭过头，轻声说：“辛苦你了。”清芬没有答话，心中的凉意驱走了许多。
“衡，没事儿了……”喂完奶后，她唤他一声，认真地说：“我很想做个好妻子……”
见他不作声，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儿好？”
阎衡平淡地笑笑：“还是让父亲赐名吧，我不好做主。”清芬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她其实很美丽，圆圆的小脸比以前丰腴了一些，却更显得端庄文静。她的气质，是含碧比不来的，可他就是喜欢含碧，连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太学里没多少乐趣，阎衡不喜听狂妄书生陈东聚众议论，高谈阔论金人的险恶用心。老老实实谋个官职就好了，战场又不是他们要去的，何况离汴京城还远得很。
独自走出太学大门，他沿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道。
迎面侧身立着一个个子小小的白衣少年，抱着胳膊端着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待他走近，少年微微转过头，昂首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鄙夷与不屑。
他认出来，那少年女扮男装，正是小姨子沁莹。他从没跟这小姑娘说过几句话，对其刁蛮倒是略有耳闻，此番狭路相逢，实在有些局促。“三妹，淘气呢么？”他和气地向她打招呼。
她用力地一甩头，系在发髻上长长的白色缎带飞舞起来。“姐夫，你这是去哪儿啊？”她阴阳怪气地问他。
阎衡有点尴尬，支吾着说：“我一会儿便回家……”“姐夫，你家应该在那个方向啊！”小姑娘目光尖厉，指向他身后。
她是有备而来，凌云社小弟们这几日一直向她汇报着阎衡的行踪，大姐生了孩子着臭男人漠不关心，果不其然心中有鬼！
她向前逼近几步，可惜个子才到他肩头，只能仰着脖子，做出最最蔑视的神情：“别以为你那点儿丑事没人知道！你怎么能如此待大姐？太没心肝了！”
阎衡脸上挂不住了，沉下脸说道道：“三妹，小孩子不许胡说！”话未说完，沁莹忽然跳起来，兜头一拳打在他脸上。
阎衡文弱书生，自是承受不住，顿觉天旋地转，向后仰倒坐到了地上。小姑娘力气这样大，他又惊又怕，吓得不敢呼出痛声。
“这一拳，是我替大姐给你的！”她的小拳头在他眼前上下飞舞，充满着威胁意味。
他没来得及辩解，又见她一腿横劈，结结实实扫向他腰间，这下他再也忍不住，“啊”地高叫起来。
“这一脚，是我替天下女子给负心汉的！”她一跺脚，高傲地宣告着他的罪孽，冷眼看他抚着痛处，一脸的狼狈状。
“你……你懂什么？”他出身世家，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气得指着她斥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你们沈家也太没教养，竟养出你这么个女孩儿！”
沁莹哼地笑出了声：“我就让你见识什么叫无法无天！”她退后几步，猛地一掌挥中他胸口，颇似武功高深之人震碎对方心脉的架势，不过阎衡“死里逃生”，只是哇地一口吐出了午饭。
“这一掌是我沈沁莹赐给你的，你好好记住了！”她揪起他衣领，不忘了结后患：“小心你跟大姐提起此事！”
阎衡面色灰败，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官宦小姐居然能对他做下这等暴行！面对女凶徒的威逼，懦弱的他也只能含恨点了点头。
沁莹这下才满意，双手叉腰，大模大样训斥道：“你是我大姐的夫君，对她好是你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连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都承担不起，还算什么东西！”
这时，她恍惚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本来准备了洋洋洒洒一大篇“檄文”，担心有人过来看到这幕“惨状”，便不得不憋回肚子里，一溜烟跑了。
朱嘉锡轻身而来，扶起了阎衡。“阎兄，不小心摔伤了吧？”他善意地问道，却没有多少惊讶。阎衡尴尬不已，怎好说出难言之隐。嘉锡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去吧。”刚才的是非他全都看在眼中，怕她闹大了才故意出声阻止，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片刻后，沁莹又出现在含碧面前，手里握着一把小刀，来回比划着：“你要发誓再不勾引我姐夫！否则就！”她恐吓地把刀尖抵在了她细嫩的面颊上。
沁莹太生气了，阎衡偷偷把含碧从青楼接出来，金屋藏娇于阎家别院，日日逗留此处。大姐觉察后更是伤心，却只能把苦泪咽进肚里，一个人默默承受。她郁结太重，神衰气弱早产下女儿，狠伤了身体。可阎衡居然在大姐生子次日又整日不归伴着含碧，不打断他的腿已很仁慈！
含碧睁大眼睛，沉稳而倔强地说：“我再说一遍，我没勾引你姐夫，是你姐姐掺进我们两人之间！我何错之有？”她认准的事就决不让步。心高气傲的她，发誓要恢复往昔体面的身份，阎衡是她目前唯一的指望，她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胡搅蛮缠，我不想听什么理由！”沁莹任性地嚷着，锋利的刀尖已经刺出了血点。含碧冷笑着，没有一丝恐惧。
“住手！”沁莹手中的刀被劈手夺下，她转过头去，原来是朱嘉锡。“你疯了吗？”个性内敛的嘉锡从没有这样冲她发火。“我还能怎么办？你们都帮着她！”她也冲他大叫，光凭讲道理根本收不回阎衡这臭小子的心，不如用拳脚刀剑了断。
含碧优雅地抚去颊上血珠，在一旁冷眼旁观。忽地灿烂笑道：“我已经有了阎郎的孩子，你们可分不开我两人了！”沁莹顿时傻了眼，木然地被嘉锡用力拖着往外走。
“大姐只会更加不好过！你懂不懂？”嘉锡低声吼道。“我什么都懂！”她强硬地说：“可我忍不下这口气！我不能看着姐姐被人欺负!”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嘉锡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跟润薇都是不懂事的傻丫头！”他不由分说，硬是把她拽回了家。她一路上泪水涟涟，恨着自己的无能，难得看上去柔弱可怜。
她鲁莽冒失、自以为伸张正义的举动终酿成恶果。阎衡羞愤难当，不自觉地迁怒于清芬，很快把含碧怀孕的消息禀告母亲，他专横的母亲亲自探望含碧，许诺生下儿子就扶她为妾室，分明在给沈家脸色看。
母凭子贵，天经地义。沈家就算再气愤不满，也不能说出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无辜的清芬。清芬强颜欢笑，从不流露出任何怨恨，依然尽心竭力地侍奉公婆、抚育女儿，沈夫人看着更是心疼。
沁莹几次要去探望大姐，向大姐道歉。可清芬总是推托，她清楚妹妹的好心，从没生过她的气，却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憔悴不堪。她有自己的主见，无需任何人可怜。她的忍让绝不是逆来顺受，既然得不到夫君的爱，强求只会徒增伤悲。
沁莹渐渐变得恍惚起来，与凌云社兄弟踢蹴鞠也变得心不在焉。这个世界，根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她很普通，也很渺小，什么都做不成，可她不想像两位姐姐那样被命运摆布。
二姐近来参悟得不错，很有神游物外的兴致，她去林下寺常听二姐描绘虚无的世界，神思已飞到了汴京城外的锦绣河山，离开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终于有一天，她留给家里一封信笺，背着小小的行囊，不辞而别。人这一辈子总要出去闯荡的，她曾幻想过废铜陪她周游天下，也曾羡慕卓海青走南闯北的见识。如今，她独自一人，踏上了绚烂璀璨的旅程。
凌云社赵大哥十分豪爽，帮她在找到一个随行的商队，吃住都不用愁。
她在心里默念着：别了父母大人，我只会惹二老生气，你们别为我担忧，我会写信报平安的；别了大姐二姐，我只能给你们帮倒忙；别了废铜表哥，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滋润；别了凌云社兄弟们，等我回来咱们再重振旗鼓！
最后，她故作潇洒地冲汴京城高高的城墙挥了挥手，带着满腔留恋，还是决绝地离开了。
（完）
而男主角们，则将陆续登场……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别京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