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迷离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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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继续一路北上，沁莹照例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兴致勃勃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而卓海青慢悠悠落在后面，只照料自己的一车货物，偶尔跳上四周的高坡观察一下地形，绘制着他的地形图。他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与沁莹更是疏离。
有时，她快马加鞭跑了一段路，回首望去，竟见他歪坐在马背上掏出酒壶，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喝着小酒。二哥心里面在想着什么？她模模糊糊有了个念头，越来越渴望走到他心里去。
一个夜晚，沁莹早早缩进帐篷里睡觉，深夜忽被一阵清凉悠绵的笛声唤醒，她在帐中安静听了一会儿，笛声如思如诉、如痴如慕，似在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意。这商队里能吹笛子的人，除了宋叔叔，只能是卓海青。
她不喜欢听笛曲，总觉笛声里透着太多的忧思伤感。思来想去，她还是钻出生着炉火暖暖的帐篷，瑟缩着走了出去。
月光下，卓海青黑眸一眼瞥到她，笛声戛然而止，他敏捷地将笛子收回袖中。那张冷漠无情的俊脸，洒着月的光辉，白得像冰一样，黑眸中闪烁的忧伤转瞬即逝。
“二哥，不冷么？”沁莹小心地问他，挨着他坐下，好几天都没跟他说话了。卓海青仿佛石雕一般，凝固着不动。“这是什么曲子呢？”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多的心事，很多的愁绪，还与很多……”
“三弟你在想念什么人么？”海青突然开口问她，夹带着一点点温情飘忽而过。“有哇，我爹娘，还有姐姐们。”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沉默片刻，缓缓地说：“男人心里应该有个放不下的女人。”“是伤情之曲么？”她忍不住揣测起来。
“据说是唐人古曲，叫做《寒衣调》。”他看上去难得的耐心，又淡淡笑了：“有机会，我教给你，你可以为你心仪的女人吹奏！”他笑得很迷人，眸中光采似已飞到了他想念的女子身边。
沁莹纤眉微微翘起，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嘉锡表哥说起二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那诉说情意的笛曲，是为了他心中的女子，原来他早就心有所属。
“二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二嫂！”她笑着拽起他衣袖，又赶紧松开，脸上忽然又笑不出来。卓海青没有感到奇怪，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宋安平在暗处盯着月光下并肩而坐的两人，儒雅的面上罩着阴森，他观察卓海青，已经很久了……
第二天，他们来到一处热闹的城市，宋安平与卓海青开始向统治当地的女真首领出手带来的货物，卓海青本喜独来独往，可宋安平看出沁莹对二哥的依恋，总提议结伴同行。
沁莹认真地学着做买卖，发现那些女真人果真出手阔绰，对中原的丝绸瓷器爱不释手。可她从女真人贪婪的目光中，也读出他们对中原大好河山的渴望，不禁心下难安。
“唉，我现在越来越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了。”一笔买卖出手，返回客栈的路上，沁莹忧心忡忡念叨着：“契丹灭亡了，官家和大臣们，能不能开始警惕女真呢？”她佩服父亲的见识，可东京城里又有谁真的看重父亲的忧虑呢？
卓海青鼻孔里“嗤”了一声，不屑地摇摇头。宋安平玩味地笑起来：“沈兄弟年纪不大，就已心忧天下，也许一切都会慢慢改变的。”
宋叔叔温和的言语中，永远透着淡淡的自信，她宽心之余，仍不免觉得宋叔叔太乐观，面上流露出犹疑的神色。
宋安平又看穿了她心思，笑笑说：“其实，很多东西你未必是能看得到的，大宋也有很多人暗中做着保卫家国的事情，或者是做着其他我们不清楚的事情！”
沁莹犹自低头沉浸在思索中，她没有注意到，卓海青猛地扭头看向宋安平，两人眼中同时射出两道凛冽的光芒，宛如金石相撞迸发出的火星。
电光火石的一霎那，两人又双双收回了眸中的剑拔弩张，变得若无其事。只是，卓海青眸中浓浓的墨色里，多了一丝挑衅的得意。
“嗯，能尽一分力则尽一分力！”沁莹这时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卓海青与宋安平，恢复了活泼泼的笑容：“咱大宋好男儿多着呢！”奇怪的是，她没有得到两人任何的回应……
北国的夜，凉气中夹杂着萧索，沁莹的梦里尽是惆怅凄清的笛声，她不想醒来，好想双手拄着下巴静静听他吹奏。可是，一双有力的手拼命地摇晃她，不把她摇醒决不罢休。
她恍惚中忽惊出一身冷汗，有人潜入了她房里，自己的身份……
她立刻运功一掌挥出，那双手灵活无比，不仅躲过了她掌风，反而一把拽起她，让她面向着自己。
“二哥…”她认出眼前人，梦中那双幽深黑眸已化进了夜色中，她小脸“腾”地红起来，幸好他在黑暗里看不见：“大半夜的……吓死我了！”
“三弟，我要带你看出好戏呢！”卓海青唇尖贴到她耳边，声音里透着戏谑的轻笑，他随意地把她揽进怀中，不费什么力气已跃出客栈。
夜风劲劲，沁莹仅着单衣，依偎在他怀里却格外温暖。他一身夜行服，又一次带她在房顶屋瓦上腾跃。她心里很安定，根本懒得去想什么“好戏”，恍惚中又想起了汴京城里的那个“妖怪”……
忽然，她听到一声屋瓦坠地的脆响，他立即按住她伏在屋檐上，一动也不动。这时，她才注意到他们经过的道路有些熟悉。“看！”他在她耳边轻轻吐气。
她看见地面上不远处又一个夜行人，正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处动静。月亮从乌云中略微探出点头，隐约照亮了他的面容，那张惯常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凶悍神情。
“宋叔叔！”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卓海青及时捂紧她的嘴，才没发出声音。
这时，乌云又挡住了月光，挡住了他二人的身影，宋安平并没有看到他们，停下片刻又向前走去。她第一次发现宋叔叔轻身功夫也是这样好，敏捷矫健毫不亚于海青。
待他走远一段距离，卓海青才扶起她继续跟踪。她心中顿时被忐忑与恐惧包围起来，不知这“好戏”究竟将如何上演？
宋安平最后钻进了一座黑沉沉的宅第，正是他们白天去过的一处女真贵族豪宅。卓海青紧跟进去，轻车熟路避开巡逻士兵，随宋安平走到宅第深处。
然后，他又拉她躲到没有光线的暗处，眼看宋安平毕恭毕敬，冲着白日见过的女真贵族点头哈腰。他们都是身怀武功之人，约莫能听清宋安平的声音。
“王爷，那小子是宋人奸细，以做买卖为名刺探女真情报，这是我搜到的证据……”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呈给了女真王爷：“待会儿我就替王爷把他抓来！”
原来是卓海青绘制的地形图，竟被宋安平偷偷拿到拓印下来，向女真人告发。
梦醒时分，她第一次感觉到，江湖是这样险恶，人心是这样复杂。和蔼可亲的宋叔叔，居然是女真奸细！她真的好害怕！震惊与愤怒之下心头狂跳不已。
“老狐狸！”卓海青仿佛毫无惧怕，讥诮地暗骂道。他闯荡江湖亦有几年，一向心思缜密、行事小心，居然被老奸巨滑的宋安平骗过，跟他相比他还是太稚嫩！
难道是他的愤怒太过激烈？以至于弄出了什么动静？虽然沁莹什么也没听到，可宋安平与那女真人忽然不作声，慢慢向周围探究地察看。他俩紧紧地贴在一起，毕竟身处敌营，连气也不敢喘。
可是，他们所处的空间太过狭隘，隐藏得再好也难免被发现。终于，宋安平鹰隼一样的目光还是定格在他们的方向。沁莹心里一凉，“糟糕！”卓海青浓眉紧锁，抢在宋安平动手前，拉她猛地跳上了屋顶，玩命地向外跑去。
“沈兄弟等我！”宋安平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声音虽然提高了几分，却仍是往日那般客气。沁莹忍不住回头，见他恢复了平和的表情，愈发觉得他面目可憎，脚步更加快了。
卓海青连忙射出几枚暗器，稍稍阻挡了宋安平追赶的脚步，可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可想而知追捕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沁莹慌忙中脚打了一下滑，从他怀中跌落下去，顺着陡峭的屋檐向下滑去，匆忙中卓海青只来得及拽住她两根手指，就像那次的悬崖遇险重现。
“这里不是悬崖！”她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冲他笑了一下，松开了手。她不能让他陷入危急中，她有武功不会摔伤自己……
卓海青没有再执着地抓住她，一个箭步窜开了很远，回眸瞥过，目光中竟是痛惜与不舍。“等我！一定！”他的身影迅速没入夜色中，可他的声音清清楚楚。
她竟不觉得多少伤心，任由自己向下坠去，也没入了黑暗中，逃出了追兵的视线……
她合上双眼，没有稳稳地踩在平地上，反而好像撞上了什么，身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真是想死你了，嘻嘻……”狡黠的笑声中，沁莹晕头转向被人拦腰拥住。
她身子向后仰着，如果不是被对方搂住腰早已四脚朝天。可那人没有扶她直起身，反而缓缓地压向她，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她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张年轻生动的面孔，如果不是表情过于丰富，他长得十分精致俊朗。
看那男子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模样，她竟仿佛见到自己的倒影一般。一年前的秋月夜，东京街头那个鬼鬼祟祟对暗号的白衣少年，闪电一般窜进了她脑海里。
“啊！”她惊愕地张大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那男子已经敏捷地探下头，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唇，一股清冽的气息灌入她口中。他放肆地叼住她柔软的唇瓣，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忘记了自己正被人非礼，而是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另一名女真奸细手中。她脑中电闪雷鸣、霹雳阵阵，为什么这里到处都是女真奸细……
“无耻！你居然跟一个男人！”一团火光突然驱走了黑暗，她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厉断喝。
男子这才松开嘴，意犹未尽从她唇上移开，缓缓地直起身。操着并不纯正的中原口音，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来就不喜欢女人，你还不信！”
沁莹仍然保持着身体后仰的姿势，被他的话吓得瞪大了眼睛，原来他把她当作了男人！纯洁的她，还从没有听说过男人会喜欢男人！
忽然，一道劲风从她脸上刮过。她又身不由己被那男子带着飞起来，在空中转了圈，又落到地上。
“璇珠，你太顽皮了！”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不过终于把沁莹身子扶正，让她得以面对眼前的一切。
“不要脸！”一个肌肤胜雪、俏丽逼人的姑娘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手中长长的软鞭再一次向她挥来。那男子又发出讨厌的笑声，带着她躲过了凌厉的鞭风。
沁莹觉得，这个叫做璇珠的姑娘长得好美。汴京城里，她阅人无数，除了艳冠大宋的李师师，还没哪一个比这女孩更漂亮！而且，在她身上多了几分汴京女孩没有的厉害，两道浓浓的黑眉张扬着夺目的英姿。
“看什么看！奸夫淫男！”璇珠感到被沁莹的目光唐突了，更是怒不可遏。
“咚咚咚。”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这场“捉奸戏”。“什么人？”刚才还反目成仇的那对男女立即并肩站到一起，警惕地向外询问。
“我们是城中守军，这里是否有盗贼闯入，为何如此吵闹？”沁莹听到宋安平的声音，他果然搜到这儿来了。两个女真奸细，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她岂不是死定了！
没时间犹豫，她揪住男子的袖口，踮脚在他耳边低求道：“请你帮我。”她亦只能出此下策、与虎谋皮。
男子咧开嘴巴，笑得分外得意，忽地袖口反转箍住了她的手，出其不意把她一头塞进马厩的草堆里。
随之而来的开门声，让沁莹屏住了呼吸，她几乎能听得见自己“怦怦”地心跳。“不好意思，都是我妻子不懂事儿，惊扰了大人。”男子挡在马厩前，语气已变得客气有礼。
“谁不懂事！出门在外还拈花惹草！”璇珠清脆的声音不依不饶：“看我不修理你一顿！”鞭风又起，却再次化于无形。“小两口儿今后日子还长着呢，不如相互赔个礼，这就结了！”宋安平抓住了鞭子，忍俊不禁地劝道。他似乎没有发觉什么，很快就撤走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宋安平和这男人没有合起来对付她一个！
“璇珠，别闹了，这儿可不是你家！”待宋安平走远，男子不悦地责怪起那少女，浑然忘记草堆里的沁莹。她狼狈地钻出来，头发上、身上全都挂着杂草。
“可我就是不明白！”璇珠不甘心地盯着沁莹，满脸地委屈。
沁莹很想开口对她说，这是多么乱七八糟的一件糊涂事，可真不知道从何解释。
“快走吧，留在这里还会闹出事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在男子并不温柔的哄劝下，璇珠不情愿地走了。
“还没谢谢你呢。”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沁莹谨慎地向男子道谢，虽然他仗义相助，但她还是觉得此人诡异得很。
男子一双明亮的眼珠，叽里咕噜上下打量着她，既不推辞、也不接受。“我这就告辞了。”她实在无话可说，后退几步就要离开。
“那可不行，我还要你做挡箭牌呢。”男子冷不防跃向前攥住了她下巴，笑得如春花般灿烂……
卓海青冒险返到三弟到跌落的地方，月色凄清，他看不到三弟活泼泼的身影。“三弟！”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仍然没有回答。
他的三弟去了哪儿？满腹的心事中，从此又多了一个放不下的牵挂……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迷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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