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逸秋

11、芳心动

　　天刚微微亮，一夜未睡的沁莹精神抖擞冲出卧房，看见一个白皙俊秀的年轻男子规矩地站在外面，看着实在陌生，却又说不出的熟悉。

　　“你你你……”沁莹指着他，结结巴巴就是不敢叫他。

　　男子脸面有点挂不住了，无奈地说：“三弟，我是你大哥啊。”

　　“大哥，你果真把胡子刮掉拉？”沁莹高兴得跳到他面前，左右欣赏个不停：“大哥本就是一美貌佳公子嘛，到了汴京城肯定会迷倒一片，三弟我也只能甘拜下风！”

　　萧湛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地困惑。他从小就因长得秀气被契丹族人嘲笑，不得不早早蓄上络腮胡子显得成熟强悍，此番在三弟怂恿下犹豫着剃掉胡子，没想到三弟会这么欣赏。

　　“大哥，你这样最好了，人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凶了！”沁莹依然赞不绝口。萧湛渐渐明白了什么，他许多年一直活在伪装下，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过。“谢谢你，三弟！”他又爽朗地笑起来，为终于做回了真实的自己而开怀。

　　“大哥、三弟，起来得这样早！”沁莹见卓海青朝他们走来，赶紧把萧湛推转过去，抢先叫道：“二哥，快瞧大哥的新面貌，比你要好看！”

　　卓海青微微一怔，不由得翘起唇角，神色中却很是不以为然。“三弟别闹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萧湛难为情地嘟囔着。沁莹最怕被人说成姑娘，立即乖乖地收住了口。

　　“大哥，昨日我们联手退敌，又清除了寨中奸细，可是我担心女真人不会善罢甘休！”卓海青忧心忡忡地说：“我们最好早做防范，正好我和三弟也可以帮得上忙。”

　　卓海青考虑得甚是周全，萧湛和沁莹都连连点头。不过萧湛还是有些惭愧地说：“我这做哥哥的什么用都没有，尽是两位弟弟帮我做事……”

　　“协助大哥抗击女真，我们义不容辞，这哪里是帮呢？”沁莹心里充斥着江湖豪情与兄弟义气，直嫌萧湛啰嗦。“说得是！”有人接过了她的话，她扭头看见宋叔叔笑眯眯地踱来。

　　“这里我的商队和萧兄弟手下负责修筑防御工事，卓兄弟只有一个人，沈兄弟就跟着卓兄弟吧。”宋安平简单几句话就部署妥当，正中沁莹下怀，她立刻跳到了海青身边。

　　卓海青黑眸中仍是漠然，淡淡说道：“我带沈兄弟去查探女真人的动向吧。”

　　虽然结为兄弟，可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兄弟之间就该相互包容，沁莹也就原谅了二哥的冷淡。

　　“据我所知，昨天那群女真人是斡离不手下。”卓海青禁不住她死缠烂磨，约略说了几句，见沁莹一脸不屑，他亦很轻蔑地说：“不要小瞧，斡离不是女真权贵，灭亡契丹的精兵。”

　　“幸好这是大宋领土，女真人不敢太明目张胆，也不敢停留太久。”他瞥了她一眼，沁莹噘着嘴巴，仍然觉得女真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时，他叫住了她：“他们应该就在附近！”他指着地上一大滩新鲜的马粪，示意她轻声走动。

　　他带着她小心翼翼摸索着，绕进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果然看见一处营地，只有几个女真人看守在营地里，其他人都不知去向。

　　静静观察了好久，沁莹有点不耐烦了，贴着他耳朵问：“什么动静都没有，走吧！”

　　她吹气若兰，馨香怡人，惹得他心中莫名地一荡，一股舒服而奇特的感觉瞬间涌遍了全身。

　　“不。”他刻意拉开与她的距离，僵硬地说：“再等等！快回来了。”女真人在外游牧有午间聚集的习俗，不出他意料，片刻后。一群女真骑兵簇拥着他们威风凛凛的“大王”回到了营地。

　　安静的女真营地立刻喧哗起来，几个女真士兵宰杀抢来的牛羊准备着午饭，“大王”兴致勃勃地对手下们叽里咕噜大声讲着什么，她可一点也听不懂。

　　海青忽轻声说道：“看到他们抢来的几缸酒了么？”“嗯？”她点点头。

　　“你去把酒缸砸碎，办得到吗？”他看似随意地问她，她回头瞟他一眼，见他眼角荡着难以意会的光芒，不禁心如小鹿乱撞。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好。”他的唇又似乎无意地堵住了她耳朵，她从耳朵到心里都痒得厉害。“我帮你引开他们，你再点上一把火……”她差点笑出声，原本的紧张一扫而空，原来他也要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

　　刺耳的唿哨声搅乱了女真人的营地，女真“大王”正说到兴高采烈处，马上不高兴地站起来，瞪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大王”的铜铃大眼差点裂开，一个黑衣少年在对面山坡上纵身跃起，满脸讥诮得意之色，正是昨天险些射中自己的狂徒。“大王”怒吼一声，振臂一挥，手下士兵们立刻扑了上去。

　　不过，那少年似乎并没有要逃的意思，反而故意跃到营地近处，灵活地上窜下跳，戏弄这些愤怒的女真人。女真士兵又是嗖嗖放箭又是刀砍剑劈，就是不能伤到他毫厘。

　　准备伙食的女真士兵都跑去帮忙，只剩一人留守。沁莹见机蹑手蹑脚走到附近，悄悄绕到那人身后，顺手抄起把铁锅砸晕了他。

　　接着，她又举起铁锅，准备砸碎那几个大酒缸。这时，她忽然瞥见“大王”弯弓搭箭，正瞄准着卓海青。海青身子尚在半空中，根本来不及避开蓄势待发的利箭。

　　她情急之下头脑发晕，使足力气将铁锅抡向了“大王”。一阵“叮铃光郎”声之后，她发现卓海青已经安全地落在地上，却狠狠地瞪着她。而且，“大王”和所有女真士兵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坏了，她又毁了海青的好事。眼见弓箭刀枪又对准了自己，她缩起了脖子，竟然想不起抵抗。

　　卓海青可没被这突发变故吓住，他趁机向人群中扔出一枚烟雾暗器。

　　营地里瞬间腾起了浓浓的烟雾，周围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挡住了女真人的视线。这下她没再错过机会，捡起石头麻利地砸碎酒缸，又快速地打着了火石。

　　火苗“蹭”地窜了起来，差点撩到她袖口。没想到火势如此迅猛，她吓得赶紧几步躲开。

　　山坳里狭窄闭塞，卓海青的烟雾暗器里又浸了助燃的油料，火势愈发猛烈，女真营地很快陷入了火海中。受惊的女真士兵四散逃命，没有逃走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空气中弥漫着皮焦肉绽的刺鼻臭味。

　　沁莹愣得伫立不动，被人揪住胳膊往外拖。她回过头，原来是海青熟悉的冷脸。

　　“二哥，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玩。”她抹了一把脸，罩满黑烟的小脸又被抹花了。她这时才感受到死亡是那么地血腥、那么地可怕。

　　“战场上就要以性命相搏，谁说是好玩的事？”他绷着脸，心里大骂这三弟婆婆妈妈、不分轻重。她麻木地被他拽着跑，大火的浓烟遮住了蔚蓝的天空，她的心头也盘绕着浓烟……

　　卓海青拉着她回到昨日的深潭，一把将她脑袋摁进水中。当他把她拎出来时，那张小花脸又变回了白皙俏丽。

　　沁莹被冷水一击，头脑清楚了一些，重新闻到了绿树红花的清新气息，看清了澄澈无暇的碧空。“可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看到啊！”她无力地靠在他身侧，呆呆地叹息。

　　他嘴角一扬，低声说：“还是缺历练，妇人之仁……”他猛地收嘴，不再说下去。柔弱无骨的身子倚着自己，却是那样的舒服。

　　“二哥，我们跟这池潭水有缘。”她片刻又恢复了活泼，端详着潭水映出的秀丽容颜。“为什么？”他探究地盯着她侧面姣美的轮廓，若有所思。

　　“我们昨天，还有今天，都在这里呢……”她笑盈盈地看着水中娇羞的假小子：“这无名深潭有多少年了？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唔。”卓海青好像很认真地想了那么一会儿：“就叫想情潭。”他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居然在这潭边想了半天“情”字何解。他总是不知疲倦奔走奋斗着，很少停下来想无关的事情。

　　沁莹倏地转过头瞧他，脸上写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想问却问不出口。

　　不知是不是阳光下的缘故，他的脸无端地多了点晕红，与那惯有的寒意太不协调。她更觉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们都不说话，定定凝视着彼此，喘息都有点粗重、急促。她此时的感觉，就像之前说悄悄话时，酸软而又甜蜜，兴奋而又迷茫。

　　脑海中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她实在不想去思考太多。他的俊颜像一块诱人的磁石，吸引她不由自主向前靠去。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与她的距离。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离她越来越近，她仿佛能够看出里面隐藏的东西……他浅色细长的薄唇，令她忍不住想要噙住。

　　两唇即将触上的一瞬间，他突然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过身子，躲开了她的红唇。

　　“三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扶住她前倾的身子，关切地问。

　　“哎哟。”她按住太阳穴，顺势倒在他肩头上：“二哥，我的头好晕……”她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而且盼他也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差点就暴露了。

　　他肩膀有些僵硬，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他也在调整自己的悸动不安。

　　久久，怦怦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沁莹伏在他肩上，望着幽幽潭水，心头又多了些许失落。

　　想情潭，她也在思索，究竟情为何物……

　　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他一贯的沉默和她挺不住的聒噪中返回了萧湛驻地。

　　“二弟、三弟！”萧湛兴高采烈地迎回他们，对海青的战果赞不绝口、感激不尽。女真人狼狈逃走，至少暂时不敢威胁他的地盘，他可以放开手脚，好好组织汉人和契丹人联合抗敌。海青礼节性的笑了笑，找不到一点兴奋。

　　宋叔叔则把沁莹拉到一边，详细询问了火烧女真营地的经过。沁莹原原本本讲完，竟发现宋叔叔的表情里多了丝凝重。

　　“宋叔叔，二哥办得多漂亮！难道您也忧心杀戮太重？”她不解地把心中疑问和盘托出。

　　宋安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温和笑道：“女真残暴凶恶，我们善待他们，他们未必有感恩之心，罢了……”他转而又叮咛道：“你二哥寡言少语，心里却极有主见，不妨留心观察，多跟他学学经商为人之道！”

　　沁莹小脸微微泛红，她一颗芳心早飞到那剪不清理还乱的男女之情上，哪有心思想到宋叔叔对她的期许？

　　三兄弟意气相投，连着几日白天一齐修筑防御工事，晚上饮酒畅谈世事，彼此情谊更深厚了几分。可相聚再久，终须一别。海青最先提出告辞，他要帮叔父处理掉货物，并完成女真地形图的绘制。

　　沁莹顿觉不舍。她这几日一直避开与他单独相处，连目光也不敢瞟到他身上，可心里面却装满了他。这时，宋叔叔却开口说道：“正好，我的商队与卓兄弟大致同路，不如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甚好甚好！”萧湛虽是一脸惆怅，却还是强作笑容：“宋先生，二弟三弟能一路同行，我这做大哥的也放心不少，其实还真羡慕弟弟们，唉！”他剃去胡须后表情更加分明，虽然感情充沛，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卓海青仍是无所谓的样子，既不高兴也不反对，慢悠悠走到自己的货车旁，盯着大家依依惜别的场景。

　　萧湛的母亲君夫人也跟着送了很远，她拉着沁莹慈爱地问：“沈侄儿，今后你还会去江南么？”

　　“当然，我最喜欢江南的天气和美食啦！等周游完天下后，我要在江南好好停留段时间！”沁莹神采飞扬地说。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已经离开快三十年，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老夫人摩挲着沁莹的手，怀念着远去的家乡。“老夫人……”沁莹也有些难受，不知该怎么安慰老人家。

　　可老夫人却洒脱地笑起来：“我要拜托沈侄儿一件事。烦你到我家里，跟我的侄儿侄女们说，当年的君家大小姐在北国过得很好！”

　　沁莹忙着点头，老夫人又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我家人豪爽好客，定会赠你上好绫罗绸缎，你看上什么就挑什么。女孩儿家，谁不喜欢我家的东西！”

　　这下沁莹张大了嘴，惊讶地望着老夫人。老夫人含笑点头：“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商队缓缓远去，萧湛和老夫人的身影渐渐变成了模糊的黑点。沁莹出神地望着离别的方向，又看向宋叔叔和海青，甜蜜忧伤地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