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氢记 地球报告》笔度彼

5、能否继续？

　　乙醇对地球人的生物学效应，值得我研究。—— 氢子 《地球日记》

　　我在医学院行政办公室里站着，等着行政老师慢慢悠悠地审核一张张申请表格和我的身份证明文件。隔壁，就是医学院院长办公室。
　　“喂，米总您好！”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男性的声波，传到了我的接受器里。是医学院的王副院长。“接受您个人捐赠的协议，医学院已经准备好了。我刚刚发到您邮箱了。米总，我就等您给捐赠协议签字咯？”
　　“哦，好的好的。没问题。协议么，只是一个形式呀，是伐啦？稍后我让我们的法律顾问看一下。”电话那边的男性声音很有些苍老。根据声波数据分析，这个地球男人的衰老程度相当于普通人群平均值六十岁。
　　米总，应该就是海丝帛说的，悟康医疗集团的大股东，米纳的老爸吧。副院长除了要抓教学，自己出科研成果，还要为医学院基础设施建设拉资金，也真是挺不容易的。我心里暗暗想。
　　“对了，有桩事体呢，我想请教侬一下哦。”那苍老的声音干咳了一下，接着说道：“听说你们学院的孙教授，刚刚研究出来氢气是最安全有效的抗氧化剂？”
　　“恩，是的，孙教授做这个实验的研究经费，还是我批的呢！米纳不就在这个实验室吗？她在的实验室，我们肯定重点支持，重点支持啊！”副院长一语指向关键点。
　　“哎呀，阿拉米纳有点小人脾气，自说自话选了医学气体这只冷门方向，我也就随便她去了。”米总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着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不过呢，这个氢气，不是一直讲没啥作用额嘛？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假使真的像米纳讲的那样，抗氧化效果个么好、容易获得、成本又低，个么一批已经在做葡萄籽、白藜芦醇的厂商，都好不要做下去了咯？”
　　“……”这头的副院长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没有出声。
　　“哦，阿拉悟康呢，刚刚跟外国公司签了合同，买断他们白藜芦醇在中国的生产技术，还要上生产线，马上就要开新闻发布会了。一大笔投资啊！这个氢气一出来么……你懂的呀！”
　　“哦哦哦，晓得了，晓得了。我会跟孙教授打个招呼的，您放心、放心。那米总，我就等您给捐赠协议签字咯？”副院长临挂电话前，又强调了他关心的钱的事情。
　　通话开始的时候，他催米纳老爸签协议，光明正大，磊磊落落。
　　通话结束的时候，他催米纳老爸签协议，同样的话，听起来却很不是味道。
　　“哎，同学，你的文件没问题了，保单下来了会出通知的。自己看网站。”行政老师看到我还站在那里出神，接着对我说：“没事体了，你好走啦。这个人是不是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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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实验室，果力派我干活。“现在轮到你做我的搭档啦，氢子同学。请你尽快把论文后半段翻译出来，好跟我的前半段整合成一篇文章。”
　　“好的，我之前已经翻好很多了。也许现在不用这么着急了。”我的声音，轻得只有我自己听得见。“教授呢？”我问。
　　“刚刚还在实验室的，接到了副院长的电话，就往行政楼去了。”果力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眼睛都没有朝我看一下。
　　我看了一下周围，其他人都在忙着。
　　“实验才刚结束，怎么你们又在准备实验器具了？”我不解地问。
　　“教授刚刚参加完医学气体的学术年会回来，看到报告很高兴。”米纳善解人意地向我说明。“所以，教授立即决定：马上做一系列氢气效应实验。这回我们有得忙了。”
　　一起泡实验室，一起八卦，一起分享美食的共同经历，拉近了我和米纳的距离。我想，我和米纳现在的关系，就是地球人眼中的闺蜜了吧。
　　“我还是负责喂养小鼠和供氢！”海丝帛看着上一个实验的供氢气装置发愁。“这次要是还用混合氢气的话，还能申请到那么多经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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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教授进了实验室。
　　“孙教授，这个是我和氢子做的论文翻译初稿，请您审阅一下。”果力双手呈上一份打印稿。
　　“谢谢！谢谢大家。”教授接了，却并不急着看。“同学们，前段时间忙着做实验，大家辛苦了。我也很久没跟大家一起聚餐了。今天我请客，学一二楼，我们一起吃饭吧！”
　　学一二楼是炒菜餐厅，专供师生们改善伙食的小灶食堂，价廉物美，人气爆棚。餐厅的布置清爽简洁，没有刺眼的水晶灯，菜的口味不比芍园差，就是摆盘和餐具不那么精美，周围吃饭的学生多，有些吵。也许是上周末才大餐一顿，还没完全消化；或者是大家跟孙教授一起吃饭放不开，这次聚餐，大家的胃口明显没有上次大了。
　　米纳悄悄告诉我，教授是山东人，性格很豪爽，酒量也不错。
　　教授颇有兴致的样子，第一轮亲自给大家都倒了一杯，让大家随意，后面就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一连喝了三、四瓶啤酒，却也没怎么吃菜。
　　看样子，副院长肯定跟教授打过招呼，不让他发文了。我心里说。
　　“孙教授，您看我们下一次实验，还要买2%浓度的氢气吗？”海丝帛不知深浅地问。
　　“唉，买不了了……”教授叹了口气。“刚刚副院长说，现在院里经费很紧张，批不了钱了。”
　　“怎么会呢？这才开学三个月，就没有机动研究经费了？”米纳嘀咕：“实在不行，我去找……我去找人帮忙。”
　　那个人就是你老爸吧？！哼，这不就是你老爸搞的鬼！我坐在一旁瘪瘪嘴。思昱发酒疯时对着我说的那番狠话，其实真该对着米纳你说！
　　“那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果力说。
　　“是啊，系列实验还是要做下去的呀。”思昱也不肯放弃。
　　“副院长说，虽然太田教授和我的实验都验证了氢气对生物有作用，但要一下子推翻根深蒂固的旧观点，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教授又喝了一杯。“他说的，我之前也考虑到了。我本来也没想要一夜成名。”
　　我读到过日心说推翻地心说的艰难历史，我也知道光的波动说与微粒说三百多年的争论，还有□□免疫学说和细胞免疫学说的争论历史。但我从没想到过，虽然人类都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氢气有生物学效应”这个新的科学观点要完全取代“氢气没有生物学效应”这个旧观点，一点都不比几百多年前更容易。看来还是我到地球时间不长，地球经验不足。
　　“他语重心长地劝我，先不要对国外SCI期刊投稿。等下个学期申请到稳定的项目经费，多做几个实验，拿出更多的证据，再一起发文。”教授补充说。
　　对啊，再怎样拖延，这个学期结束前米纳老爸承诺捐的钱也该到位了。钱到了以后，教授发文的障碍就没有了。看来，副院长只是希望教授缓一缓发文，先解决院里基础设施建设的问题。
　　正在说着，教授的手机零声响了起来。
　　“喂，王院长，您好啊。”教授接起了电话。
　　我们几个，就像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小鼠，立刻机警地竖起了耳朵。
　　“老孙啊，明年的……基金现在开始可以申请了。你看，要不这次……合作，用氢气生物学……题目，一起申请……一起发文？”原本精明强干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有些许无奈，些许尴尬。可能是信号不好的缘故，时断时续。“这两年我…兼…这个副院长……行政职务，一点做研究的……都没有，唉！”
　　噢，原来王副院长还有一层这个私心在里面。我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虽然他是副院长级别，但也要做研究，每年考核，还是要看发文数量的。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王副院长正在一边搓手，一边提出联合研究发文，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要求。
　　“王院长，喂，我在餐厅，这里太吵啊，我没听清楚。”教授多喝了几杯，更听不清楚了，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有点舌头大。电话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断了。
　　教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完。
　　“你们知道观音菩萨手里的净瓷瓶，装的是什么吗？”话题一转，教授居然聊起了宗教。
　　“据说叫杨枝甘露，是柳枝上的露水。”大家都没出声，就海丝帛接了话。
　　杨枝甘露，不是很流行的一款甜点吗？现在连食堂都有得卖了。我还在想着吃的。
　　“原来我也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那瓶子里面装的，其实就是氢水。”教授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手撑着头，靠在桌子边缘。“我只是想，要是我能快快地做好实验，发表文章，让更多人知道氢气对人的好处，我不就真的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连日出差的疲劳，没有经费支持后续实验的打击，不让发文的压力和着乙醇，似乎一起对教授产生了某种生物学效应。说完这句话后，教授居然就那样支着脑袋睡着了。红扑扑的圆脸上，看不到任何愤懑或者难受的神情。相反却很淡定从容，还有点挺享受的样子。教授似乎在闭目沉思着，下一个氢气实验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