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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忧思(二) ...

  •   “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留在家里养病的好,但是卡尔,有些话,可要好好在心里想想。”虽然和邓尼茨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反对之意,但牛赖特也深知什么叫罗密欧朱丽叶效应,他一点也不想在感情问题上把邓尼茨逼得太急,反而产生反作用。他相信邓尼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果然,在听了牛赖特的话以后,邓尼茨郑重的点了点头。
      “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跑回柏林,还住在牛赖特那里?”因为临近圣诞节,前往阿尔托纳的列车上很是冷清,一整节车厢里只是零零落落的坐着寥寥几名乘客,倒让两个人说话方便了不少。不过雷德尔想来想去,还是把本想说的“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我会不高兴吗”咽了回去,他觉得这句话在公众场所说出来,显得太暧昧亲密了些。
      “我想着先照顾他两天,然后再通知您说我回来了,谁想到您居然会往基尔那边打电话啊。”邓尼茨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着,被雷德尔不客气的瞪了一眼:
      “这么说你还有道理了?就没想过我会担心你吗?”
      “雷德尔先生。”邓尼茨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若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他恐怕要开心好久。但是现在心里想着牛赖特对自己的训诫,他又觉得满心沉甸甸的,连笑容都有几分勉强起来。好在雷德尔只是认为他由于希佩尔的缘故而情绪不佳,并没有怀疑什么。邓尼茨索性也借着这个理由趴在桌上,闷闷的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邓尼茨是因为鼻子被捏住了,不透气才醒过来的。一睁开眼,他就迷迷瞪瞪的看到雷德尔正轻轻戳着自己的额头:“别睡了,小懒虫,再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谁流口水了?”邓尼茨打着哈欠坐起身,他身上披着的大衣也随之滑落到了座椅上。邓尼茨目瞪口呆的看着雷德尔动作自然的捡起大衣,披上,然后招呼自己下车。他无意识的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肩头,那上面还残留着大衣的一丝余温。
      阿尔托纳的天气一向不算很好,天空总是灰沉沉的,仿佛一幅灰色调的油画,偶尔露出一丝半缕的阳光。邓尼茨和雷德尔并肩站在希佩尔曾经的那座带花园的小宅前,低矮的白色栅栏还像过去那样树立着,花园里的雪扫的干干净净。邮筒被重新漆过了一遍,看上去崭新崭新的。院子里的圣诞树高高大大,上面挂满了彩带彩球和装饰用的星星。这座小宅现在已经易主他人了,站在外面,隐隐能听到屋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邓尼茨不由得想起希佩尔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那时候的院落里,孤零零的圣诞树,零零星星的彩色纸屑,几近荒凉的感觉。然而,那时候希佩尔在这里。现在,这儿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有人在这栋房子里开始他们的新生活,却也抹去了希佩尔的痕迹。邓尼茨久久的伫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感到悲伤,他只知道一股热热的液体冲上了眼睛。他转过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雷德尔,后者的神情依然是那样淡淡的,微微皱起点眉,大概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到他眼底的悲伤。感觉到了邓尼茨的目光,雷德尔很轻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又飞快的放开了:“我们走吧,该去墓地看看的。”
      前往墓地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圣诞集市。热腾腾的红酒味混合着姜饼的香气,很能引起食欲。只不过邓尼茨一点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倒是雷德尔停住了脚步,轻声的问他:“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想吃。”邓尼茨闷闷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挨挨挤挤的摊位,想着他们当时是怎么和希佩尔一起逛集市的,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那要不要喝点酒?”这个提议邓尼茨没有反对,他们一起来到卖热红酒的摊位前,一人要了一杯。雷德尔只是抿了一小口,邓尼茨却是一口灌下去了小半杯,这让雷德尔原本就没有舒展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一把夺走了邓尼茨手中的杯子:
      “心情不好也不能这样喝酒,难道不知道伤身体吗?”
      邓尼茨什么话都没有说,任由雷德尔将酒拿走。他垂着眼睛,想着若是希佩尔还活着,看到这副场景,大约会用他那欢快的巴伐利亚方言调侃几句:“哟,看不出来啊,冰山也知道护着人啦,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这样一想,邓尼茨越发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似乎下一秒就会坠下来一样。他赶紧快走几步,离开了欢乐的人群,转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里,他想着总算可以好好的哭出来了。可偏偏雷德尔就跟在自己身边,他只能死命的咬住嘴唇,抑制住自己汹涌的泪意,他一点不想让雷德尔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这时候,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伴随着的是雷德尔淡淡的声音:“我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这句话就像是拉开了一道闸门,眼眶里积蓄的泪水仿佛有了发泄的渠道,争先恐后的奔涌而出,沾湿了雷德尔的手。邓尼茨不肯哭出声,只是倔强的站着,肩膀不停的颤抖。雷德尔站在他的身后,感觉到自己手心逐渐湿润,那咸涩的液体似乎有腐蚀性一般,自己的心脏也被它灼出了一个洞,生疼的。但他没有把邓尼茨抱进怀里,他知道比起安慰,邓尼茨更需要的是自尊。所以他只是等待着,等着邓尼茨逐渐平静下来,然后在他的眼睛上轻轻抹了两下,这才收回了手,神情平静的对他说:“我们走吧。”
      尽管语气十分平静,但是掌心里的眼泪还在灼烧着皮肤。雷德尔偏过一点头,去看邓尼茨的侧脸。恰好邓尼茨也在这时回过头,四目相对,他能看到邓尼茨那因为泪水浸润而晶亮的眼眸,湿漉漉的,让人心头发痛。他看着自己,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轻的开了口:“雷德尔先生,谢谢您。”
      “走吧。”这时候最好的安慰就是什么也不说,一切如常。雷德尔轻柔的牵起邓尼茨的手,虚虚的握着他手指的前端,“不过待会走到有人的地方就要放开了。”
      “嗯,我知道。”
      墓地本来就是一个最冷请不过的地方,现在是已经入夜,自然就更冷清了几分。雷德尔和邓尼茨一步一步的走过那些寂静的墓碑。有的放在墓前的,已经干枯的花瓣毫无征兆的突然扑簌簌落了一地,被卷入风中,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们两人安静的走着,空寂的墓园中只能听到白雪被踩踏后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邓尼茨注意到有的墓碑前只有一片新雪,没有任何的脚印,显然是被忽略遗忘已久的。他不敢抬眼去提前搜寻希佩尔的墓碑,生怕也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用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直到来到希佩尔的墓碑前站定,他才有勇气凝神细看。
      希佩尔的墓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让镌刻在上面的名字和镶嵌的照片都显得模糊不清。邓尼茨只觉得有什么卡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作痛。而雷德尔很快的弯下了腰,半跪下去,脱掉了手套,用手一下一下的擦拭着墓碑。弗朗茨·冯·希佩尔的名字和样貌在他的指尖下慢慢显露出来,邓尼茨看着照片上希佩尔熟悉的模样,眼眶被泪水坠的生疼。他想哭,但眼泪转了又转,怎么都不肯落下来,徒然把脸憋得通红。
      “希佩尔将军……”雷德尔的手指停留在希佩尔的名字上,轻轻的一声叹。他想到,也许过不了太多年,自己也会变成这般。棺木被埋进泥土里,同样被埋葬的还有功绩和荣誉,空留下这样的一行名字和生卒年月,以及小小的照片供人瞻仰。等到名字剥落,照片褪色的时候,恐怕随之而来的就是恒久的寂寞。这样想来,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顿时充斥在心头,让他感到一直以来,汲汲所求的名利都是虚无的,就连自己对邓尼茨的那种感情,那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热烈情感,似乎也飘渺如云烟一般。雷德尔生平头一次仓皇起来,他匆匆的站起身,想去拥抱邓尼茨,似乎只有实实在在的温度和身体的柔软才能抵消他心中的恐惧。
      但是邓尼茨却推开了他,动作坚决。这大出雷德尔的意料。他瞪着邓尼茨,吃惊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措辞:“卡尔你……”
      “您还记得吗?”邓尼茨却不看他,他的视线垂在一边,望着希佩尔的墓碑,“希佩尔将军的葬礼。”
      “怎么了?”
      “难道您忘了?葬礼结束后,您就是在这里告诉我,我们应该保持距离,让一切都结束的。”即使现在时过境迁,再重复当时那些冷酷无情的话语,还是让邓尼茨感觉心脏像破了个洞似的,肆虐的寒风正从里面呼呼的灌进去。
      突然被提起这件事,雷德尔也显得很不自在,他尴尬的朝邓尼茨笑笑:“卡尔,我只是……”
      “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当初可以把话说得那样绝情,现在却可以若无其事?我一点也不明白您到底是怎么想的?”邓尼茨闷着头,脸色有些苍白,“或许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总司令,所以在您眼中,我就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雷德尔本来还有一肚子话想解释,现在却讷讷的住了口,他不知该如何向邓尼茨描述自己看到他时心中那隐隐的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矛盾纠结,如何向他解释自己飘忽不定的态度,解释它们统统和内心的波动有关。他以前一贯清冷,对自己的两任妻子都是淡淡的,恪尽丈夫的职责,从不曾有过对邓尼茨这般忽冷忽热的态度。想来这也算是对她们的一种仁慈,没有激情,日子也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了。想想自己对邓尼茨那变幻莫测的态度,大概总是在激情涌起时,便把他宠的无法无天,纵容着他的种种;却又在理智回归的时候骤然抽身,划清界限,这样偏又是将他重重摔入了谷底。然而这便是所谓的禁忌之爱,这世上或许只有这样一种爱情总是骤冷骤热,忽而便被什么内因外因而阻滞,却反而更加迷人不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忧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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