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中卷）》易水莲花

29、忧思（三）

　　“卡尔，我并非是依仗总司令的身份而对你……”这句话没说完，就被一口打断了：
　　“那么您爱我吗？”
　　爱，爱情！这个词仿佛大锤一般，重重的敲击在雷德尔的心脏上。他停住口，深深的凝视着邓尼茨的眼睛。对方似乎也在惊讶他自己竟然莫名的说出这样一个又奢侈又不切实际的词语，他也意识到失言了，但却倔强的仰着头，不肯收回刚刚的话，反而借势要求得到一个回答：“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雷德尔的视线游移着，他这一辈子还不曾说过“我爱你”这句话。不同于现在的年轻人，什么“我喜欢你”，“我爱你”，几乎就是挂在嘴边的家常便饭，廉价的不费什么力就能收获一大堆。而对他这样保守老派的人来说，这句话却神圣的无以复加，教堂结婚时那种应景的回答不算，非得是他心中认定了，才可能说出来，在他看来，这话一出口就是一个承诺，若是再加上一个时间限定，就成了一生的诺言。而邓尼茨，他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上逡巡着，犹豫着张开了口，又合了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感情，真的可以将它算□□情吗？爱情这种玄妙的感情是否可以出现在两个男人之间呢？是否自己的那种渴望只是单纯的□□？这一系列的问题都亟待雷德尔去解答，如果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是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的。因为他固执的认为，倘若说了，他就要和邓尼茨长长久久的厮守下去，所以不能在未经慎重考虑的情况下轻率回答。何况，雷德尔有些窘迫的想到，自己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能像年轻人那样把“我爱你”这种让人害羞的话语挂在嘴边呢？
　　“雷德尔先生！”长久的沉默让邓尼茨不安起来，随同不安情绪一起升起的还有隐隐的怒气。他很想大声质问雷德尔这沉默是什么意思？算是默认吗？但他忍着没有开口，他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像个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女人，他一贯讨厌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样。然而心里却是憋闷的，有什么东西闷得好像要涨破心脏似的。他盯着希佩尔镶嵌在墓碑上的小小照片看着，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我希望你和埃里希能并肩站在一起，彼此信赖，彼此依靠”。但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希佩尔将军和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雷德尔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站在他身旁！
　　“卡尔，”静默持续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邓尼茨才听到了雷德尔干巴巴的，发涩的声音，“我想我现在可能还无法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回答，但是……”
　　“那就是您不能说喽？”恼火的感觉越发强烈，带着邓尼茨的语气都跟着咄咄逼人起来。
　　“卡尔，不是不能说，只不过是……”
　　“堂堂的海军总司令，说话还这样吞吞吐吐的！”
　　“卡尔！”对面的那个声音威严起来，显然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冒犯了他的权威，但那又怎么样？自己比他还要恼火呢！邓尼茨这么想着，心情愈发不好起来。他冷冷的一扭头，不再和雷德尔废话，转头就要走。
　　“卡尔，你要去哪里？”还没走出几步，自己的手就被拉住了，雷德尔正不满的瞪着自己。是因为自己在希佩尔将军墓前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举动吗？自己这样的确是对希佩尔将军不敬了些，要是他还活着，大约会很失望吧，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和雷德尔之间亲密友好的。邓尼茨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静下来，可是他一触及到雷德尔的眼神，那样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眼神，他就无可抑制的生气：
　　“不要你管！”
　　细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挣开了自己的手，雷德尔望着邓尼茨，望着他的背影，单单薄薄的，让人心生怜惜。他急忙走上几步，又一次拉住了邓尼茨，稍稍把他往怀里拢了拢：“卡尔，不要闹了。”
　　“您放开我！”邓尼茨在自己的怀中挣扎，明明受伤，却还要强加掩饰的倔强眼神看着让人心疼不已。自己不过一晃神，他就甩开了自己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着。自己的手几次挨上去，都被他避之不及的闪开。这样一来，雷德尔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邓尼茨身后，不再试图拉住他了。
　　邓尼茨赌着气走得飞快，一点都不肯扭头去看看后面的雷德尔。他的心里憋闷的厉害，非得找个渠道发泄出来才好。但既然不能大喊大叫的声张，那索性借酒浇愁好了。这样想着，他信步走到了一家酒吧前面，正要推门进去，手腕却被雷德尔牢牢抓住了，对方的声音里也含着一丝愠怒：“卡尔，闹够了没有？大晚上的喝什么酒？”
　　“你少管我！我喝酒关你什么事？你不喜欢就走，我还烦你总跟着我呢！”邓尼茨的这番话气得雷德尔几乎吐血，如果不是自己关心他，自己堂堂的海军总司令，至于这样低声下气的跟着他一路吗？到头来人家一点不领情！雷德尔气得简直想当场走掉了，可是看着邓尼茨推门进去，心里又放心不下，犹豫再三，他只好推门跟了进去。
　　酒吧不大，但布置的还算干净整洁。因为要过节的缘故，里面的人并不多，雷德尔很快就找到了正坐在角落里，端着杯子大口大口灌着啤酒的邓尼茨。看到自己坐在了他对面，邓尼茨居然把身子一扭，不肯看自己，估计如果不是怕人注意，他都要直接转身背对自己了。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雷德尔又好气又好笑，他无奈的摇着头叹着气：“卡尔，别再闹了，少喝点酒，天气这么冷，你的胃又不好，喝多了小心胃疼。”
　　“哼！”回答他的是邓尼茨的一声冷哼，以及狠狠灌下去的一大口啤酒。因为喝的太急，邓尼茨不禁呛咳起来。这把雷德尔弄得不知所措，他想要上去给邓尼茨拍拍背，可是又顾虑会被人看见，只能坐在那里，干巴巴的劝着：
　　“别再喝了，喝醉了可怎么好？待会胃疼了会难受的。”
　　“胃疼又算什么？”邓尼茨闷闷的喝下一口酒，手指不自觉的按上了胸口。那里面像是被剜空了一样，正疼得厉害呢。
　　“卡尔，生气了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啊。”看着邓尼茨这副模样，雷德尔心头的那丝愠怒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他温声劝说着邓尼茨，但后者却不领情，反而愈发把酒喝的又快又急起来。雷德尔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恨不得上前把他的杯子夺下来，“卡尔！别再喝了！”
　　“都说了不要你管！”邓尼茨喝的太猛了，感觉酒气翻涌上来，冲的鼻子里酸酸辣辣的，一丝水汽控制不住的凝结在眼睛里，来回转着，最后又被他拼命忍了回去。
　　“卡尔！”雷德尔发现，只要自己开始劝说，邓尼茨就会喝的更厉害，他只好闭上嘴巴，担忧的看着邓尼茨将一大杯啤酒喝的见了底。邓尼茨的酒量并不算好，这一大杯酒早就让他熏熏然了。看着他晕晕乎乎，还要往嘴里灌酒的样子，雷德尔终于忍不住了，他劈手夺过邓尼茨手中的杯子，将最后一点酒倒进了自己口中，然后朝他晃晃空空的酒杯：
　　“好了好了，你看，酒也没了，我们走吧。”
　　“唔？嗯。”喝的醉醺醺的邓尼茨乖巧了许多，他没有再抗拒雷德尔的关心，只是迷迷糊糊的点点头。不过刚站起身，他就脚步一软，要不是雷德尔及时伸出手扶住，恐怕他会一下子摔回座位上。果然是喝醉了，雷德尔轻轻叹了口气，拉过邓尼茨的右臂搭在了自己肩上。他这样半搂半抱的架着邓尼茨走出了酒吧，想着要快点找家旅馆住下才好。
　　雷德尔拜访阿尔托纳的次数不少，这一带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附近没有什么好的旅馆。他绝不肯就近在那种廉价而不够卫生的小旅馆里住一晚，何况身边还拖着个醉醺醺的小家伙。说起来，这是他第几次在自己面前喝醉了？次数不少了，而每次喝醉的样子却都不同。这一次的邓尼茨真是乖巧的让人心疼。这样想着，雷德尔微微偏过头，装作把邓尼茨往肩上拉了拉的样子，飞快的在他柔软的金发上吻了一下。邓尼茨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嘟囔囔着，蹭着他的肩头。雷德尔习惯性的想去轻抚他的脸颊，但顾及着这是在街上，即使并没有什么行人，他也有些心虚。于是雷德尔加快了脚步，为了快点找到旅馆，他决定抄个近路，而这就得穿越一片红灯区。
　　说起来，当年自己还是被希佩尔骗到这里的，那时候的自己看着橱窗里衣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郎，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有伤风化。”
　　希佩尔差点被自己郁闷的绝倒：“这里是红灯区，伤风化个头啊！”
　　“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伤风化的地方？”
　　“伤风化伤风化！把这句话给我cut掉！装一副清高样烦不烦啊？不就是带你过来见识见识吗？”
　　“那现在见识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埃里希·雷德尔，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吗？”
　　“正常，孩子都有了。”
　　“我真不知道有你这样的老公，你老婆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了，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不□□。”
　　“希佩尔将军，请您不要开这样低俗的玩笑。”
　　“来的就是低俗的地方，还不让老子开低俗的玩笑？滚滚滚，去别处装清高去。”
　　然后自己就再没和希佩尔来过这种地方，因为他说自己实在是太会扫人兴了。但即使这样，自己也对这种地方有本能的反感，那样的物欲横流和赤裸裸的□□分明是城市的罪恶之源。雷德尔一边想着，一边架着邓尼茨走进街巷里。随处可见的□□的广告板和人形招牌，以及橱窗中透出的，暧昧的粉红色灯光提醒他们进入的是怎样的地方。雷德尔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些摆出撩人姿势的女人，同时还要注意脚下，总有醉汉会在这种地方摔碎酒瓶，需要格外小心地上的玻璃碴。当他们从一块写着“周日周一，老人、出租车司机半价”的广告牌下走过时，雷德尔突然想起邓尼茨曾经买过春，他不禁恼火起来。他想象着邓尼茨在这种地方敲敲橱窗，询问那些女人的价格，这让他心头腾起了浓浓的怒火。他简直想干脆把这个小家伙扔一边算了，但是扭过头，看着邓尼茨靠在自己肩膀上迷迷糊糊的表情，他的心里又是一软，最后只是狠狠在他脸上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