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中卷）》易水莲花

27、忧思（一）

　　地点切换到总理府，弗里奇当真在11月9日找到了元首，向他坦陈对战争计划的反对。但这只会让元首对他的恶感越发强烈。而对于牛赖特，元首根本拒绝见他，几次将他拒之门外，这使得这位老派外交官又犯了几次心脏病。虽然他没将这件事写在信里，邓尼茨却还是辗转得知了消息，这让他担忧不已，想着圣诞节假期还是不要出去休假，留在柏林好好照顾一下自己这位老朋友的好。
　　12月的柏林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邓尼茨从车站走出来，只觉得一股寒风灌进了脖子里，冷飕飕的让他后悔不该为了保持形象而没有围条围巾。不过他也没在心里抱怨多久，赶紧加快速度，匆匆忙忙上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牛赖特的住所。
　　牛赖特和邓尼茨见面的地方依然是风景厅。厚重壁毯上，意大利的风景画还是带着暖和的色彩。白色的骨瓷咖啡杯里依然飘散着浓郁的香气，牛赖特还像从前那样坐在高背椅子上，只是脸色很不好看，神态看起来也有些颓唐。
　　“您身体还好吗？”邓尼茨对牛赖特的健康十分担心，毕竟对方的年纪摆在那里，着实是不年轻了。
　　“还不错。”牛赖特并不想让邓尼茨担忧，但邓尼茨对他这种敷衍的说法表示了强烈抗议：
　　“什么叫还不错？犯了几次心脏病了还叫不错？而且还瞒着不告诉我，您一点都不把我当朋友！”
　　“那不是怕你担心嘛。”看着邓尼茨气得鼓鼓的苹果脸，牛赖特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算是我的错，以后会告诉你的。”
　　“您这次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病呢？是因为里宾特洛甫吗？”邓尼茨并不知道霍斯巴赫会议上讨论的内容，他以为这一次又是里宾特洛甫做了什么事，气坏了牛赖特。牛赖特对此笑而不答，尽管他违反了保密誓言，将会议内容告诉了贝克，但他一点也不打算将它透露给邓尼茨。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没必要让邓尼茨陷入这种棘手的麻烦里来。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结果，邓尼茨有些兴意阑珊，反倒是牛赖特开始询问起他在基尔的情况。邓尼茨高高兴兴的回答着，自然而然的提到了自己向雷德尔要指挥艇的事儿。
　　“这么说，你和海军总司令之间的关系反倒亲密了不少。”牛赖特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但是邓尼茨怎么听都觉得有地方不大对劲。
　　“这有什么问题吗？”
　　“卡尔，虽然我知道感情问题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但我依然坚持我的看法，你和他，并不合适。”牛赖特的这番话让邓尼茨焦躁起来，他不安的皱着眉：
　　“可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我们之间……”
　　“或许你还抱着原来的那种想法，卡尔，认为同性之间的感情是一种友谊和爱慕的升华，是件洋气时髦的事情。但是，你知道今年有多少人因为175条被捕吗？”看到邓尼茨摇头，牛赖特轻轻一笑，吐出一个数字，“8271人，三年前，因为这一条款被捕的只有948人。卡尔，这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感情，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很危险了，何况对于两名海军军官，其中一位还位置不低。”
　　“我们都很小心的，不会被发现。”邓尼茨小声说着，他和雷德尔的感情正在甜蜜的时候，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想来雷德尔也不会让人发现的。”牛赖特淡漠的说着，他对雷德尔在会议上一言不发的态度十分不满。在他看来，身为军人的雷德尔竟然可以为了私利，放弃应有的良心和立场，那么他还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恐怕邓尼茨也不会例外，“卡尔，因为某种原因，有些事情我不能和你说，但我希望你能远离雷德尔，他不是一个可堪你托付的人。”
　　“我也没打算把自己托付给他啊，我又不是女人，怎么会依附于他呢？我是要以他为目标的。”邓尼茨笑着，在心里补上了最后一句“我也是要做海军总司令的”。
　　“难道你的感情也能完全独立吗？难道他可以不引起你的情绪波动？别的不说，就说你刚刚讲的指挥艇的那件事，我认为你做得并不好，卡尔。你实际上利用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你的目的，这可不值得炫耀。你要以他为目标，这很好，但不是以他为捷径。”牛赖特很少这样严厉的和邓尼茨说话，邓尼茨被弄得不知所措起来，他急急地反驳着：
　　“这不能算是捷径吧，参谋部不肯解决的事，上报总司令也是常规程序啊。”
　　“既然是常规程序，海军的参谋长为什么要敌视你？”牛赖特的声音淡淡的，但却一针见血。
　　“他……他只是……”
　　“卡尔，难道你没有发现雷德尔把你置于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中吗？看上去他站在你这边，但承受危险后果的人反而是你。只是这样一件事就让总参谋长对你有了成见，假如他当真打着为了你的旗号撤换了古瑟，你认为整个海军要如何看你？”牛赖特的话彷如当头的冷水，浇的邓尼茨浑身冰凉，他的心里也不禁滑过一丝疑惑：莫非雷德尔是故意那样做那么说的？但随后他又为他辩解着：
　　“或许雷德尔先生只是一时没想那么多而已。”
　　“可能吗？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牛赖特丝毫没给邓尼茨幻想的空间，后者头疼的皱起了眉，苦苦的思索着：
　　“可是他不会……”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把你的处境弄得很危险，因为他是海军总司令。卡尔，你要意识到，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继续下去，你的处境可能会比现在更危险。而雷德尔，恕我直言，他不会为了保护你花太多的心思的。”牛赖特始终不认为雷德尔会当真爱上邓尼茨，高高在上的海军总司令，怎么会在感情投入太多？权力、地位、荣誉……有太多实实在在的东西比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重要，只怕邓尼茨也不过是他茶余饭后的一份消遣而已，是可以随手抛弃的。
　　“雷德尔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尽管这么说着，邓尼茨的心里却也跟着忐忑起来，牛赖特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自己根本不知如何反驳。可是雷德尔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对自己的温柔尊重也不像是逢场作戏。邓尼茨紧紧皱着眉，心乱如麻。
　　“即使他本人不是那样的人，坐在总司令的位置上，他就会如我说的一般。”牛赖特的回答斩钉截铁，邓尼茨的心跟着越发烦乱起来。看到邓尼茨犹豫纠结的神情，牛赖特又和缓了神态，放柔了声音，“卡尔，假如你只是想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海军军官，没有什么事业上的大追求，只是按部就班的升迁，工作，等到退休的时候领一份退休金。那么，我会支持你和海军总司令的感情，因为对于那样的你，一段惊世骇俗的恋情对你造成的损害远没有对海军总司令的大。退一步说，即使这件事当真被外界熟知，那也不过就是提前退休的事，没什么大影响。但是卡尔，我很清楚，你不是那样庸碌而没有追求的人，你不会允许自己过那样的生活。你还很年轻，会走得更高，未来是属于你这样的人的。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被一段毫无结果的感情毁掉。要知道，在人生的漫漫长河中，有许多东西远比情感重要得多。”
　　“但是……”邓尼茨想来想去，觉得牛赖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自己的确不能因为和雷德尔之间的关系自毁长城。然而就此放弃这一段感情，又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感情也是很重要的呀，就因为所谓的地位荣誉放弃它，这未免太物质了些。”
　　“卡尔，感情自然是重要的。但以后你会明白，相比其他的东西，它脆弱的根本不值一提。”牛赖特这样说着，自己也感到这种说法着实冷酷无情，于是他话锋一转，不再把话说的那般阴郁，“当然，它也是难得宝贵的，多少人这一生不过想求一段情，都还求之不得呢。”
　　“嗯，您说的是。”虽然口中应着，邓尼茨却感觉心脏冰凉凉的，牛赖特的这番话有理有据，但冰冷无情的仿佛无可更改的铁则定律。他低着头，死死锁着眉，心里面难受极了。
　　“是吗？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当雷德尔给基尔那边打电话时，接电话的人竟然不是邓尼茨，而是他的作战处长高特。这让雷德尔颇有些意外，听到对方说邓尼茨去了柏林看望朋友时，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语气淡淡的放下电话后，他阴恻恻的一摔电话，大步走出了门。
　　“请原谅我未曾预约就登门拜访，部长阁下。不过，要不是这样，怕是也见不到卡尔你。”看着雷德尔似笑非笑的神情，邓尼茨果断往牛赖特旁边靠了靠，离着这个家伙远了点。牛赖特也是头疼的抚着额，谁能想到一向最重视礼节的海军总司令竟然会直接杀上自己家门呢。他有些恼火的瞪了邓尼茨一眼，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帮自己添堵的。邓尼茨立即讨好的朝牛赖特笑笑，希望他能替自己解解围。而这笑容落在雷德尔眼里，让他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那个，雷德尔先生，要过圣诞节了，您开心吗？反正我是挺开心的哈哈哈。”邓尼茨等了老半天，发现牛赖特一点帮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干巴巴的朝雷德尔挤出一个笑容。看着他这样的表情，雷德尔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拥着邓尼茨时，他抗拒害怕的样子，这使得他心头一阵难受，他并不希望邓尼茨害怕自己。于是他不再绷着脸，温和的想邓尼茨笑笑：
　　“要过圣诞节了，自然是要开心点。你今年的假期要怎么安排？去南蒂罗尔滑雪吗？”
　　“还没定呢，您呢？”
　　“我……”雷德尔犹豫了几秒钟，又看了看邓尼茨，他害怕自己的行程会让邓尼茨难过起来，“我想去阿尔托纳，看一看希佩尔将军。”
　　邓尼茨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起来。他想起希佩尔生前对自己的爱护，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想着多去他的墓地看看。他生怕雷德尔会因此责备自己，所以踌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能去吗，雷德尔先生？”
　　“如果你想去当然好，希佩尔将军会很高兴的。”雷德尔却并没有责怪邓尼茨的意思，后者愿意在这样的节日里和自己去祭拜逝者，这已经让他很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