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太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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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石榴花开，一片红火。
地有异象，天生灾祸。
初九，朝阳城东铁匠营发生一件怪事，王铁匠晨起正要往铁匠铺去开炉打铁，忽地见院中地上一块泥土高高凸起，底下似有什么东西。王铁匠胆儿大，抄起家伙就地掘开一个大坑，只见泥土下埋着一块赭红物件，大如簸箕，摸之柔软，按下也能弹起，如同什么活物的肉块。王铁匠壮胆割下一块，断面也有腥红如血流出。王铁匠婆娘一见，大喜，割下数块欢欢喜喜拿到灶间炖了，家中上下分食之，犹以王铁匠婆娘吃得最多，这东西没什么肉味，倒也没什么怪味，王铁匠婆娘每日割一块给家里人佐饭，省了不少菜钱。
只有一人没有吃到这玩意儿，便是王家那卧病在床的八十岁老母，王铁匠婆娘平日里没少苛待婆婆，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瞒着不让知晓，谁知道家中孩童在邻里玩耍说漏了嘴，一夜之间传得满城皆知，有好事的到王家看热闹的，把王铁匠的小院子堵得水泄不通。
晌午时分，杨一白从城外钓鱼回来，刚给黑蛋蒸好鱼，小院门外有几个人呼啸而过，其中有一人探头道：“杨一白，城里铁匠营出了个妖物，你不去瞅瞅？”
是村东头邻居老李，一个游手好闲的庄稼汉子。
杨一白不是好事之徒，但也爱看热闹，待黑蛋吃完鱼舔完盘子，便问它道：“去看看？”
黑蛋嗷地叫唤一声，从桌上灵巧地跃下，跟在杨一白脚边便往外走。
说来奇怪，平日里上哪都寸步不离非要跟着的青岚今天老老实实坐在廊下出神，杨一白随口问了一声，见他摇头说不去，也就没多问，一人一猫直奔城东。
铁匠营是城中铁匠铺子聚集地，不到农忙收割的时候几乎天天门可罗雀，最近因王铁匠这事，倒是格外的热闹。
杨一白倒得铁匠营，众人见他来了，齐齐让出条道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有邻居劝王铁匠，此物来历不明，不知福祸，还是不要吃的好；又有人讹传道，这是天降祥瑞，上天之物，既然王铁匠一家吃了毫无异常，想必真是天赐宝贝。一时众说纷纭，谁也说不过谁，这时见杨一白也来看热闹，众人自然是格外好奇，也是十分兴奋。
杨一白在外还是有些名声的。
走到王家院门前，黑蛋抢先几步走到杨一白前面，左右嗅了几下，犹豫地来回踱步，杨一白并不在意，径直走进王家，黑蛋随即跟上。
一人一猫扒开院中围观众人，挤到前面，只见王铁匠铺子也不守了，掇条凳子坐在院子中央，将那东西供奉在桌案上：“摸一下一文钱，割一块二十文。”
当真有人从袖中摸出一文钱丢给王铁匠，伸手要去摸。
杨一白看得真切，冷笑一声。那人回头一看是他，吓得忙缩回手。
打铁佬比一般人胆儿肥，王铁匠也从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见杨一白来砸场子，心里不悦，站起来道：“哟呵，你小子，装神弄鬼装到我头上来了。”
杨一白哈哈大笑，躬身拱手，一语双关道：“惹不起，惹不起！”
王铁匠得意道：“知道惹不起还是聪明人。”
杨一白指着桌上那物，摇头：“我说的是，这东西，你惹不起。”又正色道：“我也惹不起。”
王铁匠面色一变，赤红如同猪肝：“你给我说清楚，老子怎么惹不起这东西？”
杨一白：“此物一甲子现世一次，难怪你们谁也不认得，诸位都听说过太岁吧？这就是太岁。”
说罢又道：“这可是灾星现世，大凶之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惊慌，刚才给了一文钱要摸的人更是面如土色，吓得手脚哆嗦。老话说，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人人嘴上说得顺溜，谁也没见过这太岁什么样。杨一白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各自心中犯怵，谁都不想流年不利犯太岁，也不管真假，三三两两找借口溜之大吉，不一会功夫人走得精光。
王铁匠气得跳起来要打杨一白，黑蛋嗷地一声护在杨一白身前，王铁匠见黑蛋一口利齿、雪白森然，不敢贸然上前动手。
杨一白掉头就走，到了院门口回头同情道：“劝你一句，收拾收拾，可以给家里人准备寿材了。”
是夜，杨一白在家睡得正香，院外有人哐哐地锤门，鬼哭狼嚎一般。
他只得起来开门，原来是王铁匠。
杨一白打着哈欠：“什么事？”
王铁匠扑通一声跪下，先是左右开弓连扇自己几个耳光，接着放声大哭，原来杨一白的话果真应验，夜里王铁匠家婆娘忽然暴毙，死后竟化作太岁那模样，形状凄惨不可名状。
“求仙师救我！”王铁匠叩头连连。
杨一白叹气道：“我都说了我也惹不起，你找我又有何用。”
王铁匠道：“你是远近有名的捉妖人，怎么会没有办法？”
杨一白摇头：“太岁为甲子神，众煞之主，是坐守周天的正神，这可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
王铁匠又是一阵磕头，脑门上破了皮，血呼啦的往下淌。杨一白十分嫌弃，只得答应再去王铁匠家中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度此一劫。
青岚不知去了哪里，并不在家中，杨一白招呼黑蛋随行，再往王铁匠家去。
到了王家，杨一白先看了王铁匠婆娘的尸身，果然肉身尽数化作太岁的模样，俨然一滩肉块，王家上下心中畏惧又不敢出声，躲在房中小声哭泣。
此时半空里一阵闷雷滚滚，忽地闪电划过长空，吓得王铁匠跪地磕头如捣蒜。接着屋外噼里啪啦响起来，杨一白出去一看，竟然是天上下起了鸡蛋大的雹子。
杨一白若有所思，问王铁匠道：“你家婆娘是不是平日里待你的老母亲不好？”
王铁匠面有愧色：“是有这么回事，仙师怎知？”
杨一白指着屋外满地滚的雹子道：“六十位岁神之首为都雷太岁，名讳叫做殷天君，你可知道这殷天君是什么人？”
王铁匠摇头。
杨一白道：“殷天君本是商周皇子，他跟随仙人修炼期间，因父亲听信谗言害死母亲，他怒而杀回朝歌弑父，后被周公用斩仙剑斩杀，身体碎成千片洒落人间，天尊念他忠孝仁义，封为都雷太岁，统领六十位正神，掌管人间祸福、驱邪除魅、奖善罚恶。都雷太岁出行时，会有雷电随行、天降冰雹。”
王铁匠听得冷汗直冒。
杨一白幸灾乐祸道：“换句话说，今年的值年太岁，正是都雷太岁殷天君，而这位殷天君呢，恰好是一位孝子。”
“你王铁匠和你婆娘，不巧，都不是孝子。而且你全家可都是吃了殷天君落在人间的肉身的。”杨一白道，“看这架势，殷天君怕是片刻就到了。”
王铁匠的老母亲在里屋听着，掩面大哭着滚落床沿，王铁匠顾不上满额头的血，冲进去扶起老母亲，母子俩抱头痛哭。
哭一阵，王铁匠出来对杨一白恳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夫妻二人的错，我母亲没有吃太岁肉，我孩儿还小，并不知好坏轻重，仙师能不能代为求情，只我一个人死也就算了。”
杨一白见他老母亲哭得凄凄惨惨，只好答应试一试，让他将家中香烛找出悉数点上，又安排好供桌贡品，将太岁肉块供奉其上，吩咐王铁匠带着全家都躲到里屋老母亲床下不得出来。
准备完毕，杨一白把黑蛋叫到跟前，蹲下道：“黑蛋，替我开眼。”
黑蛋呜呜低叫，绕着杨一白走了一圈，杨一白拍了拍他脑袋安慰道：“不妨事，就一会功夫，你守着我就行。”
黑蛋像是思索了片刻，到杨一白跟前，伸舌卷过杨一白左右两只眼珠，杨一白只觉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
此时屋外一道电光划过，杨一白一愣神的功夫，一道人影走进门来。
但见那人剑眉入鬓、相貌英俊，身着红衣金甲、腰垂璎珞，手执落魂铃与太极图，正是今年的值年太岁殷天君。
殷天君上下打量杨一白，也不惊讶：“你身有煞气宝光，还能看见我，你不是凡人，为何在此？”
杨一白恭恭敬敬将事情原委告知，请求殷天君饶王铁匠一条狗命。
殷天君道：“我司掌管福祸，奖善罚恶，这对夫妇不仁不孝、苛待老母，本该遭天罚，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一白道：“天君要是不饶他狗命，他一死，他那八十岁卧病在床的老娘可就没人照料了，天君何不给个机会，让他能在病床前尽孝，也是劝世人改恶向善的好事。”
殷天君略一思索：“你所言也有些道理，也罢，饶他狗命，再与他十年阳寿，待他母亲归天再作惩处。”
杨一白大喜，忙施礼道谢。
殷天君收回供桌上供奉的肉身，上下打量杨一白一阵，忽地笑道：“我看了你的元神，原来是天师后人。”
临行前又语带深意道：“此地邪魅众多、极不寻常，虽不知天师后人为何隐居此地，但因当年与天师也曾有杯酒交情，奉劝你一句，诸事小心。”
说罢化作一道电光而去，随之风雷冰雹也渐渐变小，直至停息。
杨一白等了片刻，见再无异常，把惊魂未定的王家大小从床下喊出来，王铁匠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又道杨一白以后上到砍刀下到绣花针，只要用得着，他王铁匠分文不收只管给做。
杨一白不耐烦道：“我一不杀猪，二不绣花，要这些干什么。走了。”
出了王家大门，便觉眼前一黑，杨一白笑道：“怎么天更黑了。”他眼前黢黑什么也瞧不见，只觉得脚下一轻，天翻地覆躺倒在黑蛋背上。
“祖宗！你走慢些，我脑袋磕地上了！”
“黑蛋！停下！我衣袖叫树枝挂住了！”
“亲爹！放我下来，我快吐了！”
“呕……”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太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