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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蛇 ...

  •   八月初三,夏未尽,热死蜻蜓。
      这一天十分闷热,狗子无精打采趴在树下吐舌头,城西袁家大宅子里也似是憋了场雷雨,人人蔫了吧唧提不起精神。
      多年前袁家大夫人胫骨上长了个痦子,起初不痛不痒,也不当一回事,今年入夏以后越长越大,长成了个瘤子,直至长到了碗口大小,这倒也罢了,这几天发起病,瘤子上的皮都烂了,一点点向外渗脓血。
      袁家大老爷是个入赘的女婿,老丈人丈母娘前几年双双驾鹤西归,把艰难维持多年的袁家这丁点家业交代给了上门女婿袁老爷。袁老爷疼夫人,一连请了几个大夫来看,谁也看不出个究竟。
      张大夫道,老夫无解。
      李大夫道:在下无方。
      王大夫道: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总之,群医无策,毫无办法。
      袁家大夫人只得整日里将腿搁到床沿躺着,磕碰不得,还得将膝头往下露着,实在不雅。尤其瘤子一疼起来,大夫人痛哭声如同杀猪一般惨烈。
      袁家少爷吓得面无血色,到街市上抓了个走方郎中回来,那郎中在屋中转一圈,为难道:“这恐怕是妖邪瘴气所至,在下只是个看病的郎中,驱不得妖魔鬼怪,恐怕老爷还得另请高明。”
      袁老爷大怒:“我袁家祖上出过状元,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哪里会生什么妖邪瘴气!滚滚滚!”
      郎中捋着雪白山羊胡子,冷笑一声,拂袖滚了。
      袁家少爷实在没法子,向他爹建议道:“不如请那个杨一白来看看,说不定……”
      袁老爷愠怒:“一个装神弄鬼的毛头小子,能顶什么用!”
      袁家少爷头一缩不敢说话,倒是屋里袁大夫人又鬼哭狼嚎起来。爷俩对个眼神,袁老爷勉强道:“去去,快去!”

      袁家少爷在杨一白家破院子的后院找到了他。
      杨一白蹲在地上,叮叮又当当,正敲敲打打倒腾一堆木头,要给搭个鸡棚养鸡,黑蛋儿也耸个肩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忙活。
      呲溜一下,袁家少爷怀疑自己眼花,似乎是看见了个狐狸也似的东西窜了过去。
      家里养着狐仙,连猫也长这般巨大,奇人,果真奇人!袁家少爷心里先赞了一把。
      杨一白丢下锤子:“找谁?”
      袁家少爷恭恭敬敬道:“这位便是杨一白杨仙师吧,小可奉父命前来请仙师过府捉妖。”
      院中槐树的茂密树叶里忽地传来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哼,他骗你,他不会捉妖!”
      杨一白瞪了一眼,袁家少爷便见那黑猫蹭的上了树,枝叶间哎呀一声,老实了。
      神了这猫!厉害!厉害!袁家少爷心里又赞道。
      杨一白嫌他磨叽,袁家少爷忙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听罢,杨一白摸着下巴问道:“你家姓袁,又在城西琵琶巷,可是祖上出过状元袁汉堂的袁家?”
      袁家少爷此时佩服得恨不能钻地里:“仙师果真神通广大!”
      杨一白捂脸:“行了别拍马屁了,走吧。”

      杨一白背了个背篓,让黑蛋坐了进去,没走几步肩上一沉,左右看什么也没有,但是黑蛋也嗷了一声,他心中顿时有数。
      杨一白皱眉:“你跟来做什么?”
      小狐狸蹲在他肩头:“我也要去。”
      杨一白吓唬他:“袁家有厉害的和尚和道士,一会把你抓走剥皮吃。”
      小狐狸:“我不特地显形他们看不见我,再说了,你比他们厉害。”
      杨一白看了一眼前面哼哧哼哧小跑的袁家少爷,小声道:“我也看不见你,我厉害个屁。”
      小狐狸:“那你怎么捉隐藏身形的妖怪?”
      杨一白得意地嘿嘿笑,黑蛋十分配合,嗷地答应了一声。
      小狐狸:“……”

      袁家宅子是个祖宅,百余年前的房子历经了风吹雨打,墙砖屋瓦一派颓相,只是看院墙楼阁的布局,还是能看出当年袁家祖上状元及第、封侯拜相的风光。
      杨一白先看了下袁大夫人的腿,啧啧,蛇虫瘴气所致无疑,没得救。
      “不然,锯了吧。”杨一白举起手掌比划了个锯的姿势。
      袁大夫人吓得晕了过去。袁家年轻漂亮的二夫人连忙抢进门来扶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
      杨一白:“这位是?”
      袁家少爷把杨一白拉到一旁小声道:“我娘。”
      杨一白瞪眼道:“你娘?那躺着的……”
      袁家少爷:“那是我大娘,我是庶出。我大娘年轻时怀了孩子,有一日嘴馋想吃蛇肉,仆人在院中正巧见着一条白蛇,就打了炖了蛇羹,大娘吃完没多久,那胎儿就掉了。”
      “后来大娘怀不上,我爹就再娶了一房,就是我娘了。”袁家少爷讪笑道。
      杨一白促狭一笑,恍然大悟状:“哦,如此。”

      袁老爷看杨一白问东问西就是不做事,不悦道:“怎么还不做法?”
      杨一白顺坡下驴赶他们出去:“作法不得有人在场,出去出去。”把一群人统统轰了出去,袁大夫人左右也是昏迷,也不当回事。
      他把背篓放下,黑蛋跳出来在屋中转了几圈,到床前停住,垂下尾巴。
      杨一白无奈道:“怎么都爱钻床下?”
      小狐狸在他肩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黑蛋钻进床下,半晌出来,嘴里似是叼了个东西,杨一白看不真切,只问了一句:“活的?”
      黑蛋甩了甩尾巴。

      杨一白问过袁家少爷,领着黑蛋直奔西跨院,并让袁家人在门外候着。
      那里是袁家的一座祠堂,供奉着自袁家祖上袁汉堂往下的先人,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败。
      杨一白一番翻找,果然在袁汉堂牌位旁找到一个小的木牌,上书“白三娘尊位”,遂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鞠躬,等片刻,香烟袅袅里显出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
      黑蛋松口,也有一道白影嗖地窜上了香案,在那盘踞起来昂首吐着信子,竟是一条白蛇。
      小狐狸吓了一哆嗦,黑蛋毛发竖起,反倒往前一步,挡在了杨一白跟前。
      杨一白拍了拍黑蛋脑袋,黑蛋低吼一声,不情愿地就地坐下。
      “少年,你捉了我的子孙,又将我引到此,是有何话要说?”那白影开口道,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杨一白径直道:“当年袁汉堂雪地里救你一命,你佑他考上状元,又荫庇他子孙数代,这恩情已经算是报完了,又何必执念至此?”
      白影幽幽道:“我曾发誓时代庇护袁家子孙,不得轻易违背誓言。”忽地声音尖锐起来:“不曾想袁家子孙不肖,竟然将我肉身打死,剥皮吃肉!我要让他袁家断子绝孙,香烟无继!”
      杨一白翻个白眼:“你守着这老宅,又护着袁家,却还让白蛇用瘴气折磨他后人,你这又何苦呢?”
      白影冷笑道:“世人无情,才过多少年,就忘记了当初的恩义,当初袁汉堂尊我为上,为我立牌供奉,现如今他的后人竟然敢侮辱我至此……”
      杨一白不耐烦打断道:“你多大年纪?”
      白影:“九百八十岁。”
      杨一白:“你怕是九百年也没活明白。”
      白影气得发抖。
      杨一白又道:“你那肉身的残骨可是埋了一些在袁夫人床下用来生瘴气?”
      白影气得不答话。
      杨一白气她:“有屁用!十多年就长个痦子!”
      白影气得跳了起来,杨一白哈哈大笑。
      笑罢,杨一白正色道:“袁家气数将尽,非你我之力能挽救,因此你也不要执迷不悟了,还有二十年就是你的千年大劫,放手吧。”
      白影冷笑一声:“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我百余年前发过誓……”
      杨一白又不屑地打断道:“连个肉身都没了,逞什么能。”
      说话间迅速伸手捻熄香火,白影摇摇曳曳,不甘心地就散了。供桌上的小白蛇见状,呲溜一下滑下桌案,也沿墙角游走了。
      杨一白将白三娘那小小的牌位往怀中一揣,出门对袁家少爷道:“你大娘床下埋着些骨头,挖出来厚葬,事情便可了结。”
      袁家少爷半信半疑:“当真?”又掏出些散碎银两要给他做谢礼。
      杨一白不高兴了,斜眼看他:“三日后,如果你大娘腿好了,你再命人把谢礼送到我家。”
      说完背上黑蛋扬长而去。

      杨一白到家,先将白三娘牌位在里屋香案上供好,摆上瓜果贡品,墙角唏嗦有声,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条小白蛇也跟来了。
      杨一白嗷地跳起来:“你子孙众多,可别都跟来!我这蛇虫鼠蚁够多了,养不起!”
      小狐狸跳下地不满道:“我能挑水劈柴做饭,它能干什么!”
      黑蛋跟进来漫不经心打个哈欠,嘴一张,那蛇咻的一下飞速游到了房梁上。
      家中来谁都不管事,黑蛋总还是老大。杨一白无奈地想道。

      三日后,袁家差人送来谢礼,说是果真在大夫人床下挖到一些骸骨,看着像是蛇骨,袁老爷想起不得得罪家蛇的祖训,吓得冷汗涔涔,连忙厚葬了。说来也奇怪,当天夜里袁大夫人腿上的瘤子就收皮结痂,慢慢消肿退淤了。
      再过月余,杨一白进城买小鸡仔,听人说起城西袁家老宅竟然在前一个夜里轰然倒塌,袁家众人跑得快的跑出来了,跑不快的压死了几个,也真是命数到了躲也躲不过。
      小狐狸好奇道:“白三娘去了哪里?”
      杨一白正把小鸡仔放进搭好的鸡棚里,漫不经心道:“袁家祖宅都塌了,可不正说明护家蛇不在了吗,她呀,就在咱家正屋里,那牌位上蹲着。”
      小狐狸多看了几眼小鸡仔,叫杨一白揪着后颈皮拖走,威吓道:“我这鸡养来下蛋的,你别打鸡的主意,少一根毛就算你头上。”
      小狐狸不服,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白三娘和袁汉堂的过往?”
      杨一白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半真半假道:“我掐指一算便知阴阳。”
      小狐狸:“那你算算我?”
      杨一白瞄了他一眼:“你这半吊子狐精,有什么算头。”
      他看着窗外,又深沉道:“山精树怪,能活百余年,妖仙兽灵千年都不足为奇,人世间短短数十载,对你们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我算了难道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
      黑蛋忽地跳上桌来,嘲讽一般冲他嗷了一声。
      杨一白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只得老实无奈地承认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不会算,我瞎编的……”
      小狐狸气得跳起来,见他手下在搓一个长条物件,一时忘性大,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杨一白得意洋洋看着手中细长条:“我给白三娘做个肉身。”

      堂屋里白三娘的牌位咔哒一声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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