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人》盛蓝

1、狐狸

　　七月初五，狗子上树，地面上火燎似的热。
　　树上的蝉鸣喜气洋洋，何员外家里里外外如丧考妣。员外夫人坐在花厅里拍着胸口老泪纵横，年轻的姨娘假模假式捏着手绢儿适时地哭上几声。
　　何家内外到处挂着喜幔、红帐，东西门挂了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南北院扎满了大红色绒花。
　　何员外心慌意乱，冲门口问道：“人请来了吗？”
　　门外小厮答：“何全已经去找了，一时没找着人。”
　　何员外看着满眼的红色心烦：“一个人都找不到，废物，废物！”
　　员外夫人憋不住嗷地放声大哭。
　　何员外更加烦了。

　　杨一白吊儿郎当跟着何家小厮一路晃到何员外家时，员外夫人一见他那打扮，哭得更是收不住，杨一白无奈地从破了的袖口扯下两块布，赶紧把耳朵塞上。
　　何全是在城外日月湖畔找到杨一白的，他那时正蹲在泥地里挖蚯蚓。何全心急火燎催着他快到何家看看，杨一白十分不悦，他挖了一晌午的蚯蚓，还等着钓鱼呢。
　　因此上也没来得及换衣服，杨一白腰里挂一只大得出奇的鱼篓子，裤腿挽到膝盖，满脚的烂泥，泥点子一路延伸到膝盖窝，两只大脚丫子随意趿拉着破布鞋，邋遢得堪比要饭的。
　　员外夫人差点晕过去，哭得哆嗦：“老东西你瞧瞧你请来个什么人，就这样叫花子似的，能救林儿吗？”
　　杨一白搓了搓满手的泥横了员外夫人一眼，高低不乐意了，掉头要走，何员外急得一把拉住他，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一阵说，又让人端来一盘碎银子。杨一白也不全收，只在其中拣了几锭银子拢袖子里，问道：“人在哪？”
　　何员外赶紧把杨一白领到后院新人的婚房，果然见新郎官紧闭双眼直挺挺躺在床上，面色倒是还是红润有光泽，杨一白伸手探了下鼻息，没气了。
　　“令公子三魂七魄怕是都散了。”杨一白摊手坦白道。
　　坐在床沿哭哭啼啼的新娘子脸色一白，晕了过去，何府的下人赶紧扶走。
　　何员外战战兢兢：“小杨仙师，你看我儿面色如生，手脚也是暖的，死人可不是这模样啊！”
　　杨一白眼珠子一转：“哪天成的亲？”
　　“前日。”
　　杨一白又道：“哪天昏迷的？”
　　“前日夜里，我儿刚喝下交杯酒就昏倒了。”
　　杨一白惋惜：“没有艳福。”
　　“唉！这时候了……小杨仙师说什么话来……”
　　杨一白趿拉着破鞋在新房里转了几圈，像狗似的嗅了几下，漫不经心道：“令公子生前和什么人有来往？”
　　何员外佝偻着腰擦眼泪：“我儿喜静，平日里只和书院里几位同侪交好，自从去年落榜后和那几位来往也少了，整天闷在府里不出门。”
　　杨一白：“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士？”
　　何员外：“是……只是年初我儿难得上街逛逛，认识了个年轻小公子，倒是很谈得来，这半年来时常到家里走动，不过我儿成亲不知为何也不曾邀请他来喝喜酒……”
　　杨一白：“哦，如此。”
　　何员外：“小杨仙师怎么问这些？”
　　杨一白：“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带上。”又挥手补一句道：“走远一点。”
　　何员外依言出去，反身把门带上。

　　杨一白听得外面没了动静，挪开床沿放鞋的的搁板，蹲下身，伸手到床肚子里三两下掏出个毛茸茸的玩意儿，是个狐狸。
　　“原来是你，难怪一股味儿。”他啧啧咂嘴道。
　　狐狸惊恐万分在他手中挣扎，照着他手狠狠咬了一口，尖牙在杨一白虎口戳出两个大洞，顿时血流如注。
　　“哎呀！”杨一白大叫一声，忙不迭将狐狸强行塞进腰间挂着的那大鱼篓子里。
　　何员外和府上家丁听见叫声，提着钉耙锄头铁锹慌忙冲进来：“仙师！”
　　何全说漏了嘴，看着杨一白血呼啦的手惊道：“仙师你的手叫那畜生咬了！”
　　杨一白恍然大悟，一切都明白了。

　　何员外亲自将杨一白送到门外：“多亏仙师捉住迷惑我儿的狐精，我儿看来有救了。”
　　杨一白捂着虎口龇牙咧嘴：“你怎知家里有狐精？”
　　何员外赔笑：“昨日请了道士来看过，道士拿不住它，因此……”
　　杨一白翻了个白眼，哼一声。
　　何员外又殷殷陪着笑问道：“仙师，我儿何时能醒？”
　　杨一白摆手往外走：“差不多明晨吧。”
　　何员外愣住：“这……”
　　何府家丁也愣住：“老爷，这差不多是差多少？”
　　何员外怒道：“仙师说差不多就是差不多，你管他差多少！”

　　杨一白出城往东十里，绕过一片乱葬岗，在荒野地里找了个老树林子，哐当哐当猛摇几下鱼篓，把那狐狸掼到地上。狐狸被摇狠了，喝醉酒似的蹒跚跌出去好几步，站定了立时龇牙咧嘴冲着杨一白狺狺狂吠，露出恐吓的架势。
　　“闻着味儿这里该是你老窝，别再乱跑了，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杨一白把鱼篓子栓回腰里，压根不把它的威吓当一回事。
　　狐狸收起尖牙利齿，半信半疑地绕着杨一白转一圈。
　　杨一白剔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你这又是何苦来？何家公子既已娶妻，自然是说明缘分已断，强扭的瓜不甜。”
　　野地里阴风嗖嗖，刮得树尖呼啦呼啦鬼哭狼嚎似的。
　　杨一白打个哆嗦：“你们狐狸老祖宗爱钻轩辕皇帝坟也就算了，你这小狐狸，最多百年道行，蹲这种鬼地方哪年哪月才能修炼得道。”
　　可不是，又不是仙山灵川。
　　“走了。”杨一白摆了摆手，那虎口还在往下淌血。
　　小狐狸凄厉地呜呜叫了几声，掉头跑进了坟堆，杨一白虽然不想看见，但他被迫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一对儿铃铛。
　　“噫！”

　　月上柳梢头，杨一白提着壶酒蹑手蹑脚进了村。老远一只巨大的黑猫迎面扑来，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杨一白连忙求饶：“对不住对不住，晌午时被人找去捉妖了。”
　　黑猫作势要挠他，长牙抵到了喉头，杨一白明知不会真咬，还是吓得一哆嗦：“祖宗，我这就给你烹鱼，这就去！”
　　话音刚落，黑猫便悻悻地收了爪子，杨一白识趣地爬起来就往家走，一人一猫回了破旧小院。
　　半个时辰后，鱼蒸好了，撒了些盐粒，杨一白端给猫吃，顺手将下午得的几锭银子丢进窗下的陶罐里。
　　他这猫口味和人相差无几，唯有一样，每天要吃一顿鲜鲫鱼，活蹦乱跳、现宰现杀，否则在家闹个天翻地覆。
　　杨一白盘腿坐在廊下自斟自酌，嘴比脑子快，漏了一句：“早知道当年不捡你回来，我也就不用费这功夫，见天的去钓什么鲫鱼，现在我这还不到湖边上，鱼就都跑了，一下午才钓三条，也就够你塞个牙缝。”
　　哐当一声，酒壶叫猫给掀了。
　　杨一白欲哭无泪：“黑蛋儿，祖宗……”
　　这猫能有村里的狗这般大，站起来脊背比杨一白膝头还高，三年前捡回来时和一般小猫无异，毛茸茸软绵绵，眨眼功夫没半年长成村里一霸，连杨一白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只差喊爹。
　　杨一白含泪给猫收碗，听得院门吱嘎一声响，一团灰不溜丢的东西在月光底下呲溜就进来了。
　　嗷。黑猫警戒地站起来，走到廊下看着那东西，利爪已经伸出。
　　杨一白定睛一看，是白天那狐狸仔。他拍拍黑蛋的脑袋，黑蛋似是明白，甩着蓬松的尾巴走到远处躺下梳理毛发。杨一白见它一面舔毛一面用余光偷瞄这边，不禁暗自好笑。
　　狐狸到了跟前，就地一滚，竟然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
　　杨一白和黑猫同时嗷地一蹦三尺高。
　　这少年果真长得十分漂亮，且楚楚可怜。杨一白哑口无言，多少鬼怪传说在脑中翻江倒海，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来做什么？”
　　少年看着地面赌气道：“你不让我待在何家，也不让我住在坟洞，那我就来你家住。”
　　杨一白再次哑口无言。
　　嗷。黑蛋十分不悦，利爪在杨一白腿上一拍，杨一白冷汗涔涔道：“你是男儿身，何家公子也是男儿身，你待在何家，迷得他神魂颠倒算哪出？”
　　少年哼了一声。
　　杨一白小心翼翼挪开黑蛋的爪：“先前我对你狐族爱住坟堆毫无异议，当真毫无异议，你大可不必在意我说什么，你尽管高兴了住东家，不高兴住西家，爱搂骷髅搂骷髅，爱搂大腿搂大腿……”
　　“我偏不。我就要住在你家中。你家中白天皓日当空，夜里月华皎洁，正是吸气修炼的好地方。”狐狸仔坚持道。
　　杨一白气得跺脚。
　　黑蛋忽地伸了个懒腰，往前走一步，少年就后退一步，黑蛋再往前一步，黑蛋再退一步。黑蛋蓦地弓起腰背嘶的一声，少年吓得滚地还变回狐狸，一溜烟窜出小院不见了身影。
　　啊哈，这狐狸怕黑蛋。
　　杨一白一高兴，给黑蛋又蒸了两条鱼。

　　没想到，第二日夜里，少年又来了。
　　第三日夜里，第四日夜里，第五日夜里，少年每天都来，黑蛋看烦了也便不再理会。小家伙便登堂入室，住进了小院，只是也不敢太接近，就在廊下卧着，他还是怕黑蛋的，杨一白发现。
　　何员外家公子隔天一早就醒了，醒来以后说是什么也不记得，欢欢喜喜和新娘子重新入了洞房，过几日何员外还差人给杨一白送了些鸡蛋。
　　鸡蛋没能留到第二天，当天夜里就叫小狐狸给吃了。杨一白逮着好一顿揍。
　　小狐狸哇哇大哭道：“你堂堂一个修道之人、捉妖仙师，竟然为了几个鸡蛋与我这样计较，欺负小孩不要脸！”
　　杨一白不怒反笑：“你几岁？”
　　小狐狸：“虚度百岁。”
　　杨一白：“老子今年十七，怎么，能打了吧？”
　　再加一顿揍。黑蛋眯着眼在一旁看热闹。
　　揍完，杨一白将手中笤帚一甩，得意洋洋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杨一白，其实压根不懂捉妖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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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故事水平不稳，时而如龙，时而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