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燕漠》琴挑

41、第四十一章 醉仙楼

　　中山王府地牢那场大火，因牵连了余冉，石虎决定不予深入追究，只革职了几个当值的将官并守卫，并将地牢再造的任务交付给了洛楚飞。
　　洛楚飞并不着急开工，却拉着沈追去醉仙楼喝花酒。

　　沈追不理解洛楚飞苦心，担了余冉和勿吉三子两块重负，哪有什么好兴致？
　　不情不愿地被洛楚飞拉入醉仙楼，觥杯鼎沸中，熟悉的琴音再度响起，沈追才不由得心头舒展——自太子弘失踪，苏白凤就离开了太子府，被洛楚飞安排在这醉仙楼里司琴落脚，能与苏白凤见上一面，哪怕是烟花柳巷，沈追都是心甘情愿的。

　　一曲终罢，苏白凤款款登上二楼雅厢，向洛楚飞和沈追落落施礼：
　　“少主、沈公子有礼。”
　　“白凤，过来坐。”
　　洛楚飞向苏白凤招了招手，一扭头，看到沈追定在苏白凤身上的目光，一张笑脸立刻冷却下来，调转筷子尖儿照他脑门戳了一记：
　　“呆子！还没看够？”

　　沈追吃痛，这才将痴态收敛，揉着脑门嚷嚷：
　　“作甚么戳我？”
　　“戳的就是你！非礼勿视、非礼勿施，色字头上一把刀！”洛楚飞从盘子里夹了顆花生仁扔到嘴里，边嚼边说。

　　沈追不甘示弱地吼道：“我又没看你！”
　　“看她就更不行！”洛楚飞留下一双眼白，边龇起了白牙咬筷子尖儿，那神态不可一世：“白凤可是我的人！”
　　沈追两眼一直，登时无话可说，只得闷闷地“哼”了一声，心中也是微微的酸，也不知是为白凤，还是为楚飞。

　　见此僵局，苏白凤掩袖笑成一朵牡丹：
　　“嗐——多日不见，少主与沈公子越发像一对冤家！”
　　“呸！我看是冤家路窄才不错！”洛楚飞表面佯做嫌恶，心底却十分欢喜，
　　“只会乱充好人的主儿，明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却不是被那石虎方着，害得我镇日都要英雄救美，就是偏要救那些不能救之人，惹火烧身，还得本少爷为他善后，我也是服了！”

　　“洛楚飞！”沈追觉得今日的洛楚飞有些喋喋不休，一把将他口里的筷子拔了出来，掷到盘子里，只听叮铃咣啷一阵响，洛楚飞脸色大变，强把沈追按在座位上，死命抠住他手低声道：“别动！有刺客！”

　　沈追一动不敢动，刚要往身后瞅，洛楚飞连忙扳过他脑袋：“别往后看！”
　　沈追仍好奇，可也不敢动了。

　　“二位还是要轻松点…”
　　苏白凤泰然提起桌上的百鸟朝凤银壶，给自己和他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边斟边轻声细语道：“这女儿红可是醉仙楼新进的江南贡酒，二位公子可要多品尝品尝，捧个场呀——”
　　言罢，用食指拨了拨面前的银筷，眼皮也不抬地低声道：
　　“少主，筷子指的方向是刺客所在，共五人，带刀，都是高手，盯这里许久了。”
　　洛楚飞点点头，变了一张涎笑的面孔，半醉半醒地一把扯过沈追的脖子，将酒杯对着他嘴灌了下去，口齿不清地说：“来来来小沈，今日你我二人，难得出来喝花酒，定要不醉不归，喝喝！”

　　沈追莫名其妙被灌了一杯酒，还没等反应过来，第二杯酒就到嘴边了，勉强被灌下去，洛楚飞左手一用力，将他头按倒在桌面上，沈追刚要挣扎，就听耳边嗖嗖嗖的三声利器飞过，再一抬头时，洛楚飞脸色发青，一脸杀意。
　　“白凤！”
　　“是，少主！”
　　苏白凤从袖中抛出一条长约二丈的真丝白练，在雕栏这头与那头架空而起成一座丝桥。
　　“不用管我，保护好沈追。”
　　洛楚飞说完一跃腾起，足尖点过雕栏，沿着白练滑向那一桌方向。
　　本来热闹的醉仙楼，刹时被这骤来的打斗驱赶成一窝没头尾的蚂蜂，食客争相四处逃窜。洛楚飞以一敌五，姿态却出尘飘逸，丝毫不落下风。

　　沈追和苏白凤隔岸观战，眼见洛楚飞一眨眼打倒了两个，这时也不知从哪来了另一帮人加入战局，人数陡然增加一倍，洛楚飞一下子变成以一敌十，渐渐漏了破绽。沈追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忽见洛楚飞脚下一滑，身后白刃随即削了过来，他向后仰过，侥幸躲过一劫，袍襟却被削去一片。沈追按捺不住，待要加入战局，却被苏白凤按下了，眼神犀利：“公子，让我来吧！” 说完施展轻功，姿态漂亮的飞过对面。

　　沈追这方晓得，看似柔弱的苏白凤不仅操得一手好琴，更有一身上佳武艺。
　　苏白凤一柄白剑舞得惊若仙鸿，蛟若银龙，与洛楚飞的落梅剑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加上二人都是龙凤之姿，舞剑就像舞蹈，格外仙配，简直是一对神仙眷侣。场上形势登时扭转，双剑合璧，那几人虽各个身怀绝技，但一时也难以占得上风。

　　一枚黄金镖不知从何方飞来，贴着沈追的右耳廓疾驰劈空，沈追反应敏捷，黄金镖“当——”地一声没入他身后的木柱，从没入的程度可见，飞镖者的手力非同一般。
　　沈追从木柱上将镖拔了出来，摆弄了两下，发现那镖的刃体是暗合的，扳动机纽，从里边意外掉出一张小纸条来。展开纸条，看到上面两行蝇头小字：“明日午时于东市牌坊下石狮相见，阅后即焚，慕容翰。”
　　慕容翰！

　　沈追大惊失色，楼上楼下逡巡了几番，并未发现可疑人，以为人已逃出醉仙楼，
　　又见洛楚飞和苏白凤那边被缠得无法脱身，来不及留下口信，就奔到了大街上。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有那人的下落？他一下没了方向。

　　洛楚飞又与那十人过了几招，说也奇怪，只听传来一声口哨，十人竟整齐撤退而逃，瞬间就没了踪迹，苏白凤还要再追，被洛楚飞拦住了：
　　“不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先四处看看！”
　　苏白凤点点头，回到雅厢找沈追，雅厢空无一人，苏白凤只好报告洛楚飞沈追不见了，洛楚飞这才心焦起来，跺脚道：“都怪我！竟顾着和这些人斗，没照顾到，难道竟被掳走了？”
　　“少主，他有手有脚，就算遇到强人也有武功抵挡，此时大概去追什么人了，少主快不要自责了！”苏白凤安慰道。
　　“对对！他有手有脚，武功又好，一定是发现什么线索追出去了，咱们去大街上找找吧。”
　　“好。”
　　洛楚飞掏出一两银锭扔在桌上，就和苏白凤一起离开了醉仙楼。

　　两人来到街上，从东市找到西市，又从西市找回东市，直到暮色已至，月亮也爬上了梢头，半个沈追影儿都没见着。街上抓了几个人问，没人见到，银发的不少，可都是耄耋。洛楚飞心急火燎，带着苏白凤又回了趟中山王府，从仆人口中得知沈追并没回来，这下洛楚飞沉不住气了，将火气撒在苏白凤身上：“要你不要管我，照看好他，你为何不听？”
　　苏白凤虽委屈，可不敢吭一声。

　　“眼下形势混乱，我就怕那些人是仇家派来的，若连累了他就——”
　　洛楚飞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因为苏白凤的眼圈似是红了。洛楚飞方觉话有些重了，柔声道：“唉，我也是着急，你莫要怪我。”

　　“属下知错了，属下这就去将他找来，哪怕不眠不休也要将人完整无缺地带回来。”洛楚飞对苏白凤从来体贴有加，这一次头一遭说了重话，苏白凤心里虽难过，但为了洛楚飞还是打定主意要找到沈追，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少主，白凤走了，你…自己要保重！”
　　苏白凤欲言又止，转身向小巷的尽头走去，一转眼，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洛楚飞忽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起在醉仙楼袭击的那十个人，从身手看似曾相识，难道贼心不死的江左黑莲帮又请了更厉害的刀把子追踪他到建平了？如果是这样，那沈追和苏白凤都会面临危险，于净莲那个男人，可是万分的不好对付。

　　于净莲，一想起这个半妖半人的人，洛楚飞打了一个冷战，三年前自己落在他手里时，吃得那些苦头仍历历在目，三年过去，当初那个承诺到了该兑现的时候，关系到落梅山庄的生死存亡，他无论如何不敢小觑。

　　左心口上一阵剧烈的绞痛，洛楚飞弓着腰，靠在墙壁上喘息，正见石虎趁着夜色骑马回府，身后带了一队人，似乎还抓了几个人。
　　他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见过王爷。”

　　“嗯，免礼。”石虎眼珠也没转。
　　“王爷这是去何处出巡了？”洛楚飞瞧了瞧那绑回来的几个人，因为头上罩着头罩，并不知是何人。
　　“绕着城，随便走走…秦川，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石虎问道。
　　洛楚飞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胸口，回道：“属下有些不适，让王爷见笑了。”
　　石虎微微一笑：“这些日寻找太子你也受累了，明日起就好好在王府里将养身子，找太子的事就交给石滔石校尉来办吧。”
　　洛楚飞一惊：“王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秦护卫操劳，接下来的事务就不必参与了。另有一事要告知你——”石虎大手一挥，吩咐左右侍卫道：“把人带过来。”
　　侍卫押着几个罩头罩的犯人过来。
　　“摘掉头罩。”石虎冷冷说道。
　　侍卫摘掉头罩。

　　石虎指着这些人说：“今日恰巧出城巡防，抓到几个勿吉族人，你来辨辨，其中可有那日府里地牢起火，误以为烧死的三个小孩？”
　　月光与府前的长明灯都让视线变得异常清晰，洛楚飞从侍卫手里提过灯笼，朝面前照去，明白无误地看到了肯色、博西勒和那须颓唐的小脸，尽管被灰尘和血迹染得斑驳，但仍能认得十分清楚，肯色似乎还受了很严重的伤。

　　洛楚飞从头凉到了脚，不知石虎竟有通天的本事，将自己偷偷放走的人能活捉回来，而从口气里，似乎也窥透了自己使的小手段，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沈追，恐怕是凶多吉少。

　　“是。正是他们。”他知再无法瞒过石虎，只好说了实话。
　　“那就好。”石虎点点头。

　　洛楚飞忙道：“秦川请王爷将审犯的责任交给属下，三日之内，属下一定将功补过，将铁矿的下落审出来！”
　　“不必了，这人你审不了。”石虎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在洛楚飞眼前晃了晃，“这是从那女孩子身上搜出来的，这件玉佩的主人来历可不简单，你可知竟是谁？”
　　洛楚飞当然晓得那玉佩是谁的，但也只得顺着石虎的话往下说：“是谁？”
　　石虎冷笑了一声，将那玉佩紧紧捏在手里，举重若轻道：“慕容氏前任大将军，慕容翰。”

　　洛楚飞故作惊讶：“慕容翰？我听说他两年前被慕容皝排挤愤而出走，他怎会与勿吉人有勾连？”
　　石虎讳莫如深地笑道：“呵呵，勾连可还不浅哪！他辗转各部藏身，藏到勿吉那里也很有可能，我大概也知道他的底细。眼下他很可能潜入了建平城，说不定太子也是被他掳走的，以作为我们与慕容皝交战的筹码。因此我说，这几个勿吉人你审不了，必须由我亲自审，事关体大。”

　　洛楚飞自知很难扭转局面，只得应成承了。

　　石虎又说：“百骑长呢？没和你在一起？”
　　洛楚飞只得说：“属下见他苦闷，就带他去醉仙楼饮酒，想借机开导开导他，但是因为遇到有伙人来捣乱，就和他走散了，属下正四处寻找。”
　　“他能去哪？”石虎略略一怔，“难不成也被那慕容翰掳走？我看，是余冉走后他无趣，四处玩去了罢，你也不要担心，这就歇息去吧。”
　　“是。属下再去找找，大概他迷了路寻不回来了。”
　　“不必了。”
　　石虎方从马上下来，将鞭子和缰绳交给一旁的侍卫，拍了拍洛楚飞肩膀：
　　“如今时局混乱，这建平城什么人都能混进来，我听说连江左那边的□□也跑到这边来滋事，你是我身边第一护卫，又是中书令徐光徐大人力荐的，这几日也要多多加强防范。过两天就是皇上寿辰，宫里都忙着，这两日进城贺寿的使节也不在少数，更不能在此时让他们捅出什么娄子来，皇上那里，我也不好交待。”

　　“是，属下遵命。”一想起黑莲帮很可能趁此时机兴风作浪，洛楚飞头痛不已。
　　得找个时机，提前会会于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