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叁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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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尼！’骨喰匆匆闯入的时候，昏暗内室沉静得悄无声息，和居画满浓绘的障子遮挡不住灿烂的阳光，可再明亮光色穿过层层叠叠的障屏映射入此间，都显得淡薄朦胧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那，许久后深吸一口气，‘宁宁大人……已经定下离开的日期了。’
侧对着慢慢擦拭着刀身的身影，有片刻的停顿。黑底直垂重重的花状吉纹细碎又艳丽，此时瞧着却难免飘渺黯淡，几乎融入他身后的背景，与那悬停在空中散发着微弱光圈的尘埃合为一体。他反手将腕一抬，保持着距离仔细端详手中的刀，太刀森凉的刃光在地面上映出浅浅的晕，大约是深藏暗室，纵是锋利依旧，也失却了几分一往无前的锐气。
沉默着放下手，还刀回鞘。跪坐的身影转过了头，他的视线穿过层层洞开的拉门延伸向金红遍地的庭院，静默而幽远，并未有丝毫意外，那一刹那，骨喰甚至觉得他的兄长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并且做好了离别的所有准备。
——庆长四年（1599年）秋——
秀吉离世一年，茶茶与秀赖早已迫不及待地搬入了天守阁，由秀吉生前制定的五大老与五奉行辅佐，成了这天下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冷眼看着一切的宁宁并不看好年幼的秀赖能坐稳这天下，曾随着丈夫自尾张东奔西走出生入死的北政所有着极高的政治素养，她比谁都清楚，那貌似庞大宏伟的势力建筑之下何等脆弱不堪一击的地基。秀吉的死让他苦心孤诣营造的丰臣氏步入鼎盛的末期，尾张派与近江派多年的争斗只会在他死后更肆无忌惮地发生冲突，宁宁无法弃尾张的那些孩子不顾，更无法毫无芥蒂地为别人的孩子铺路让别人夺取她至高的荣耀，于是，对一切都无所留恋的宁宁最终作了出家的决定。
该谢落了啊，大阪城的花树。
近日将行的车队有条不紊整理行装，俯身跪在北政所屋前请求追随她而去的侍女绵延开一片。
门障合拢，悄然无声，外界的所有纷扰都被阻拦，宁宁依然如往常般安静坐于她的茶室，温柔又缱绻的视线凝注着身前的刀架。
‘要与我离开了呢，三日月。’清袅的茶香萦回，她端着茶盏轻轻笑道。
坦然面对一切的宁宁并不在意今后的生活如何，僻居京都乡下注定的清贫与拮据并不能叫她蹙眉，正如苍老与失势从来都无法打击到这个女人高贵骄傲的灵魂，她曾立足顶端也必将永远一言九鼎，所有的荣光是她自己挣得，所以丈夫的死只是拿去了锦上看似华美的假花，手握着武官力量与昔日人脉的她拥有绝对的底气，做她想做的一切。
离开这个牢笼吧，她想。所以她就要走了。
秋风吹红了庭院中的枫树，纷纷扬扬的枯叶之间今年的茶花也已开至末路。她忆起去年正夏时分缠绵病榻垂垂老矣的丈夫，空气中苦涩浓郁的药味足以叫麻痹五感，她跪坐在床榻前看着所有的生命力一丝一丝剥离出他老败的身躯——多么残酷呀，时间。
那夜月色极暗，晚风极凉。宁宁寝屋的灯彻夜未熄。
纵再是坦然，心中也定是复杂的吧。
三日月立在走廊上等待了很久，等到一个一个同僚们的告别语，捧了一件又一件的赠别之礼，却未等到最熟悉的那一位。天朦胧未明时竟是下起绵绵细雨来。
他想着宁宁将行，若是遇到雨天恐有诸多不便，又回到檐下看天色。然后就逢到樱木下静谧伫立的身影。婆娑的雨声伴着风在枝梢间作舞，挺拔的身姿着一身金红的水干正服，昏暗的天光遮掩不住绚烂至极的华美，那苍白的脸色映衬在明丽盛装之间，反而更显出卓越鲜明的气度。
有那么瞬间，三日月头晕目眩，他以为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当年与他初见之时。
下一秒，神智重回，昏暗天色中的两振刀，隔着一道薄薄的雨幕静静对望。
秀吉离世，权利的争端蒙蔽了这大阪城中所有人的视野。年幼的新主对刀剑没有喜好，所有的利刃皆被束之高阁。离的离，散的散，当年辉煌天守阁中诸多名物也皆寂落。
而此夜，一期一振盛装前来，与他告别，如同多年前，他这般立于此地迎接他的到来。
时光对于付丧神来说，是最不足惜的事物。可别离却是割裂情感与因缘无往不利的残忍之物。
‘我要走了。’三日月轻轻道。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语，无法心领神会的情感并不能动摇他的意志，从未伸手触碰的缘结在多年前已经消散，他会怜悯于对方无望的恋情，却并不能懂得这所有的记忆对于自己的意义。
而那本该如山茶般勃勃生机的存在就这么立在不远处，并未开口。水色的头发依稀是旧时的色泽，鎏金的眼瞳却有着清晰可见的痛苦。
他在痛苦着啊。
于是三日月在沉默许久之后，又问道：‘您对我……已无话可说了吗？’
雨中的身影那么温柔又悲伤地注视着他，轻轻叹息——他们都不曾想到——这个苍白的笑容绵延过时光的长河，最终成为不灭的烙印。
他就这么叹息又释然地说道：‘原来，三日月的心，是冰凉的啊。’
我从未奢望过与你再见的缘结，亦不曾渴求你的心会为我停驻。只是，孤独，是何等可怕的事物啊。多么残酷，我走不近你，你将离我而去，孤独而永恒地端坐于莲台。
那夜的雨在清晨时奇迹般停止了。路虽略嫌泥泞，车队却顺利踏上了行程。
宁宁抱着心爱的刀坐于车内，再未回头。
三日月回头看了一眼，一期一振立在大阪城上注视他离去。
一场盛世的繁华就此谢幕。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叁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