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鲛魃 & 第一次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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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月过去。
这日正是雪后天光大好，太阳圆鼓鼓明亮亮的挂着，正穿过顶礼殿的金鼎，洒在殿前阔台上。
了凡才带着李思正走了套流云剑法，两个歇到一边。把地盘让给了缘和李长乐。
复观有套自创的手腿相合的身法，带个很秀气的名字叫蝶恋花。今儿正是师兄了缘带着李长乐操练的第一课。
身法的名字秀气，自然身形动作也迎合了这名，了缘盈若飘雪，动如飞蝶的示范，配上他那张关二爷的脸，托塔天王的腰，着实把李家兄妹两个笑的，只让人以为是癫痫犯病。
但好在别看了缘这幅身骨模样，脾气却是出人意外的好。故而他示范完，只等李长乐笑够了，才好好先生的慢慢带着她，两个不疾不徐地一点点上手。
这厢练得正是风生水起时，就见殿下台阶上远远上来个僧人，僧人后面还跟着个胡骑服的男子。
台上四人都不再动作，向着下面行注目礼。等他们近了，李思正第一个开口叫：大哥。
李长乐也惊喜的笑着往台阶下跑去相应。
被弟妹两个簇拥着，李思庆先向了凡了缘恭敬施礼，才称说求见复观。
二僧同时入殿通禀，后了缘出来将李思庆请了进去。
彼时复观正坐着喝茶，了凡蹲在一旁为烹茶的炉内加碳。冬日天气干燥，顶礼殿四处皆为木制，木材最怕明火。好在这茶碳用的是上好的银屑碳，非但不会起火星，甚至连碳屑都如银屑尽是完整的片状，甚为干净好打理。
李长乐过去麻利的帮师兄收拾碳屑，李思庆头次见妹妹做活，想着在府中时上有父母兄长宠爱，下有丫头婆子照拂，何曾需要她大小姐亲自动手做这等事。是而今日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动容。
复观虽容色安然，却是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心明如镜。他很善解人意的由着李思庆动情片刻，才问他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寻李思仁。
李思庆边盛赞复观料事如神，边将实话自动掏了出来。说此次是来接李思仁回家，还说那大司空的事已经了了。
原来，王家有女一口咬定，本几乎要将这宗纷争上达天听了。可就在几日前，那身怀有孕不足三月的王家小姐居然临盆了。待婴孩儿出世，可把一屋子的丫头稳婆吓出半条命，连带着外面等候的王司空夫妇两个和一众仆人都吓得没了魂。那哪里是婴儿，根本就是个鬼胎。干净浑圆的脑袋上一双框子里的眼仁儿全是白的，红口尖牙，生来就会跑跳尖笑。王小姐生这东西生的极为痛苦，命悬一线，好容易他出来了，在把众人吓得瘫软不能动弹时，自己个儿直接窜出房门，在抽气和惊叫声中，发出长长的尖利寒人的笑声竟投进了井里。王司空见此急中生智，让人搬来巨石将井口压住。然后就带着老婆女儿，匆匆连夜搬出王宅，到别苑住着去了。
且更为惊异的是，那日，除了王家小姐，长安城还有一个布商的小妾；一位老翰林的女儿，都如王小姐一样，生下了不足三月临盆的鬼胎，这两个鬼胎也都就近投了井。此串事件把个长安搅得沸沸扬扬，家家户户打井水时候都提心吊胆，生怕窜出个鬼胎来。一座大城就此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出了这样的闹剧，衙门自然要干预。长安府衙查访下来，查出那布商小妾肚子里的种也不是布商种的，而是他常去的戏园子里的名角小生的；翰林家女儿则是和一个赋闲书生私通而得。偏巧的是，经过查实，在两女所说的她们和这两男子交好的时日里，这两男子都有不在场铁证。据此而断，分明有人冒充顶替，让这些受害的女人怀了鬼胎。因而，也同时证明了李思仁的清白。
听李思庆讲完，李长乐和李思正两个都笑开了花。李思正更是禁不住，主动出殿去找七哥，同时要把这个好消息告知。
李长乐看着八哥欢天喜地的背影，忽地由喜转静，沉思下她走到复观背后，手掌颇有节奏的为复观拿捏按摩肩膀，并轻声问说师傅见多识广，是否知道这是什么鬼怪。
复观看了看她，忍不住为自己小女弟子的聪颖甚为得意。他点头开始讲时，李思正也拉着李思仁进来，两个便也听了清楚。
原来这鬼胎，源于一种水魃，是鲛人被活着扒皮后化成的煞，鲛魃都是公的，且性色，善窥探女子春思，更善幻化之能事。因而会利用此幻化为女子思慕的意中人模样，勾引对方和自己成就好事，并使其受孕，为自己传续。鲛魃属水，离水五个时辰就会死。所以这些快速受孕而生的小魃才会急速投水。
几人听了都甚为心惊，一霎的沉默后，李思庆恭敬施礼，说此事必须通禀天听，并向复观请教除害法子。
复观本也是李唐皇室，自然不会作壁上观。他告诉李思庆可先入宫承启，自己有法子除掉这个怪物，只是需要一些筹谋。三日后派人去李府找他，助他除害。
于是三番告谢后，李思庆和李思仁一起归家了。
送了哥哥们走后，李长乐和李思正也不由想家，情绪暗淡不少。
晚饭过后，李思正被了凡叫走帮他侍弄自己的果田。兄妹两个的房间紧邻，李长乐一个在屋里翻了会儿书，又画了会儿符，无甚寥寥，恍然瞟见窗外月色正好。
临窗观月，静静沉思稍刻，她披了斗篷便出门而去。
行不多时，来到顶礼殿前，正见师傅也背身站在阔台栏杆后，仰望玄月。
江上明月旧，天涯人未留。
彼时寒风袭袭，李长乐第一次听到师傅的语调带着伤怀的意味。她紧了紧斗篷，上前和复观并排而立，仰头叫了声师傅。
没有回应，复观如雕像般，依旧静静的仰望着空中皎皎的孤单月轮。半晌才头也不回的开口：
小九儿，你可知富春江么。
李长乐才想说不知道，可复观似乎并未期待她作答，自顾地继续说道：
多年前，为师的师傅让我离山门，入世游历参悟。恰路过富春江。值春日，江上山色秀丽，江水青碧见底，正是光景大好的时节。我在岸上观景兴意才起，就听江上有人呼救。声音来自一艘大船。那时江水无风无波，可那船却晃得厉害。船上人纷纷乱在甲板上。我一眼就看到，船的二层窜出一道黑影，那黑影以迅不可及的速度跳下水，在水面上三跳两跳就上岸窜入林中。而我听得最清晰的呼救声，就来自那黑影腋下夹着的少女口中。见此意外，哪有不救的道理。我便起了身形，追过去。那黑影虽快，好在我脚程也不差。当我在林荫深处追上他们时，只见少女昏倒在草丛中，而那黑影正和人缠斗。
那黑影就是鲛魃，对么师傅？
趁复观喘息回思的停滞空档儿，李长乐急声问。
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复观接下来的话也间接告诉李长乐，她说的没错。
我第一次见到长成那副样子的怪物，甚为震惊。而更令我惊讶的…还是…
复观言辞模糊的讲述着，目光里有些微微的荡漾。
一袭红衣，颜如雪，眉若黛。她悬于半空，好似一团浓烈的火焰。鲛魃不弱，但她竟比鲛魃更不好惹。她笑容艳丽如盛开的芍药，将手中的小粒暗器不断投射，那鲛魃竟被她投的困住脚步，脸上痛苦不已。而最后…我才发现，原来那小粒的暗器也没甚稀奇，就是些散碎银锭而已。
听到这里，李长乐瞥见眼底师傅的一只手在动，垂眼看去，原来是他在默默抚摸手掌中的一粒小银锭。
观其行，听其言，不由得李长乐心里不做猜想。可由不得她把脑中篇幅拉太长，复观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
小九儿，你可是想来求为师，让你们兄妹一起下山除妖。
李长乐被道出心意，不禁更是暗暗折服师傅神算。入师门这小半年，她早看出，自己师傅虽看着少言寡语，实则却是个诸葛孔明般的人物。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绝对个中好手。说起来自己也算个不缺心眼儿的，但跟和尚师傅一比，那就是班门弄斧，自愧弗如了。
师傅就是师傅，徒儿的心思全逃不过您的法眼。
复观转过头来垂眼看着李长乐，一双眸子浸润着漫天的星河。他笑着对李长乐招动四指。李长乐也心领神会的贴耳上前。复观俯身在李长乐耳边悄声低语一会儿，只见李长乐面上神色一会儿疑惑，一会儿释然，最后充满兴奋笑意。
待复观直起身，他拍拍李长乐的肩，说：
东西了缘已经收好，明日你们便同他相去。你兄妹二人入门不足半年，此番也是历练，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那夜从顶礼殿回房后，李长乐就将师傅的指令告诉了李思正，两个兴奋的几乎一夜未合眼。
第二日早课后，了缘就背了三个布囊在后身，带着李家兄妹两个出寺了。
在桂水的行船上，李长乐盯着了缘后面三个负重，不由好奇问说为什么不把东西放自己墟鼎中，这样多累呢。了缘回他墟鼎是道门修法才有的。然后又为李长乐普及了一遍持戒、秉难、化度的长篇大论。这些话在李长乐耳里原本很不受用，可是好在今日她心情极好，竟也意外的没有插科打诨，任由了缘唠叨。实则在那唠叨里，自己一颗心思早如春光灿烂投身花丛兴奋的到处采花的蝶子般，一会儿家里、一会儿鲛魃、一会儿叶千里的胡思乱想着。
李长乐心里暗想说，等这次做完差事回去见了叶千里，务必要让他把那墟鼎的道法教会自己。这样以后出门就不用如师兄这般费力了。
师兄妹三个到了将军府时，正好是巳时末刻。门房看见自家两个小半年未见的小主子归来，立刻兴奋的往内院大叫通禀。不多刻，家里婆子丫头大把大把的就把三个围了。
大将军李遥威风堂堂的带着身后一二三四五六七儿子们在白虎堂前摆阵，看见一双儿女近前，在二人亲昵的阿爹声中，眼眶红了又红。
复观大师本说三日的，没想到这才隔日就派你们来了。想必除妖的法子已是十拿九稳的。
李思庆向着了缘说。了缘鞠了个佛礼，说：正是，师傅命贫僧带了法器下山除妖。
众人在白虎堂坐稳了，李长乐李思正久未归家，且一回来又见众位哥哥们居然都聚起来，更是兴奋不已。两个小人儿各在厅里来回晃悠，一会儿李思正拔了三哥手上的玉扳指套眼眶上玩儿，一会李长乐摸着二哥腰间的虎头腰带问东问西，使得气氛倒是轻松的很。
李思道将自己腰带上卡着的虎头摘了，给李长乐稀罕去，这才有了空子问话：
不知了缘大师此次将七弟和小九儿也带下山，是为何由？莫非是念及他们少小离家，特地送他们一起归家省亲的。
听了这话，没等了缘回答，李长乐第一个不乐意了。她从六哥李思武身边转头看过去，嘟了嘴道：二哥这是几个意思，也忒小瞧人了。我和八哥这次可是奉了师命，跟二师兄一起下山降妖的。
李思道还没说话，李长乐旁边的李思武已经笑着开口了：小九儿，你和老八才拜师不到半年，这就能降妖除魔啦！
看他语气，颇有些不以为意小瞧的意思。看这样，李思正也不高兴了，他握着手中流云剑说：
六哥，你说这话，我手里的流云剑先一个不痛快。要不咱俩比划比划，也让你看看弟弟我有多少进益。
李遥在首座看着儿子们斗嘴，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精神的很。见小儿子握着流云剑笔挺身体，斗志昂扬的架势，更是激的他生出些老子英雄儿好汉的激昂情绪。亮着一双眼睛，不住拍手叫好。说老八拜师拜的好，学到本事还长了志气。赞说这才是李家男儿该有的样子。
坐在李遥下首的了缘看在眼里，也是硬憋着诧异在心里。儿子打架，老子拍手叫好。这样的戏码可不是天天能看到。饶他跟随复观修行愈久，但因关联着的是自己师弟妹，故而这热闹他看的也着实有趣。
正值了缘看的兴起，不期进来个老仆妇，言说夫人知道公子小姐归家，让去后堂见面。
这边李思正和父兄们聊得正酣，哪里肯走。于是便只李长乐自己往李玫院子去了。
穿堂过院，李长乐一进李玫居所的留园，就见中堂外的廊下，三三两两的丫头竟比平日多了好些。细看下也大都是些旧来都熟悉的面孔。李长乐便知道，房内几位嫂子应该都在了。
两丫头打起帘笼，李长乐一进屋就被地龙的暖气和一股香风扑了满脸。
屋内的山水屏风外，一张牌九桌围坐四人。东主自然是母亲李玫，西南北分别是大嫂沈氏，三嫂庄氏，和五嫂林氏。二嫂贺兰夫人和四嫂卓娘子，两人一个是外族不会牌九，一个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不善牌九，便做在靠墙的桌头，吃水果嗑瓜子。
久别的小女儿进来，李玫就张开手，一把将其搂在怀中。左一句心肝儿，右一句宝贝儿的，肉叫着抹泪儿。
沈氏和庄氏在一边好好劝慰半晌，李玫这才止住。她把怀里的小女儿从头到脚，跟抓跳蚤般仔仔细细摸筛遍了，最后愣是在脸蛋儿有肉，重量没减的李长乐身上，大海捞针鸡蛋挑骨头的找出个缺儿，说手心的肉皮不如在家时候嫩了。
白虎堂上，男人们问李思正的问题，都是你在学什么，练什么；留园内，牌九桌边娘们儿们关心的，则是李长乐吃什么，喝什么。
好容易把阿娘和嫂子们的好奇心满足了，李长乐蓦然发现，五个嫂子中，有三个都是带球上阵。正是二嫂贺兰夫人四嫂卓娘子和五嫂林氏。
二嫂和四嫂因为一直在墙边坐着，又有半扇水晶帘遮掩，故而李长乐进门没注意到。五嫂林氏虽和母亲同桌打牌，但她起身不便所以一直坐着，肚子都掩在桌下。直至母亲搂着李长乐哭哭笑笑说闹起，三位嫂子才起立聚过来。
猝不及防眼前冒出三个鼓鼓囊的大肉球，李长乐惊得大叫起来。跳出母亲怀抱，躬身站在了三个嫂子中间。前后左右，看的不亦乐乎。
留园内被娘们几个的热闹气儿，感染的上上下下都暖洋洋的。别说婆子丫头们乐呵满嘴，就连冬日里久未叽喳的鸟儿，此番也是墙头枝丫，咕咕跳跃好不生动。
午饭时候，前堂的男人和后院的娘们仍旧各吃各的。
李玫让丫头们去收拾牌桌，说今儿就在屋里吃。
三嫂肚里趣闻最多，正捡出件小尼姑思凡趣事和婆婆并妯娌们兴意正酣。李长乐年小，于情这一窍还未通，三嫂那说的风花雪月到她耳里还不如师傅给的经决来劲。目光随着小丫头们动作落在牌桌上，忽地眼光一亮，她凑过去叫停，指着桌上阿娘和嫂子们剩下的散银子说自己要。
李玫目光看过来，觉得惊异。问说你要这些散银作甚。
大嫂笑着逗她，说小半年不见，咱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银钱为何物的小九儿，今儿也跟老三一样成个爱财的了。
三嫂出身长安大家商贾，自小就被她的父亲操练成经商好手，极善钻营敛财。嫁给没走仕途主持家中生计财帛的三哥后，夫妇两个情趣相投夫唱妇随，日子美满同时，更是将将军府的各项产业打理的蒸蒸日上。这些年府中上下的享福日子，也着实亏了不少三嫂经营的功劳。
大嫂和三嫂俩最要好，她又有长嫂备份的依仗，举家上下，也就她能出言且爱出言酸酸三嫂。而也就她口里出来的话，三嫂能欣然接受不予计较。
庄氏拧着她的水蛇腰笑吟吟过来，搂着李长乐的双肩道：
我的九姑娘，这点碎银子够干什么的。你若要拿银钱使，嫂子一会就让丫头们取了银票来。
李长乐说了句我有大用，就脱了庄氏的手，继续搜罗桌面上的碎银子。将这些碎银聚拢一堆，让个丫头找了件荷包装好，系在自己腰间。
李玫看女儿仔细的模样，不像玩笑，又想到昨夜夫君说的话，不禁有些担心的问说，小九儿，你和正儿此次出来，莫不是要跟着一起收妖的。
恰时下面的饭桌摆好。听过饭婆子的招呼，李长乐揉着肚皮，说了句边吃边说。
一众娘儿们围着吃饭，李长乐在碗筷间，把此番自己的使命简单的说了个大概。反对之声自然是有的，期间还夹杂不少对复观的埋怨。这些自都是出于关切。但好在后来都被李长乐一一诓骗着化解了。
她把前堂的师兄了缘牛气轰天的吹嘘够，说自己和八哥不过是在师兄身边帮忙拎包撑伞，安全系数百分百。这才渐渐平复了阿娘和嫂嫂们的躁动。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鲛魃 & 第一次归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