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蜥蜴精和金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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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千里带着李长乐十几日的游历中，除了观山赏水，两人还灭过一只妖。
却说那是往湘江山中观竹那次，两人于竹林中偶遇白雨洗竹。那一番轻雷落万丝的美景甚是醉人，天光转晴，虹芒覆在林上时，更是引人驻足不禁。
二人在山中赏玩，午后行到一处水岸边，却见簇簇拥拥，好些人在岸边聚集。
走到近处草丛中观察，才发现这些人原来是在此祭祀水中龙王。而令人骇然的是，他们的贡品竟然是一对幼童。
细听下来，原来这些人都来自附近的东阳村，村中近来虫患不断，累至秧苗损毁，牛畜死亡接二连三。村人就往村中土地庙上香祈愿，庙中土地显灵，降下解语，说是村人凿井冲撞了河中龙王，降下灾祸。他指点村人说只需连着三个月，进贡童男童女给龙王做侍者，才可化解龙王愤怒，彻底除去虫患。
今日遇到的正是最后一次进贡童男女。
只见村众在为首长者带领下，于河岸边三跪九叩焚香虔虔。一对幼童被搁置在两方蒲团上，倒是不哭不闹昏昏欲睡的样子。看来，应该是怕他们苦恼反而惹怒龙王，便被下了药。
村众拜叩完毕，又在那长者带领下络绎离去。而在撤离的队伍中，分明能看到走的最慢也是最后的一对夫妻，那娘子布裙粗衣，身背弯曲，以袖掩面，分明是在抽泣。旁边拽着他胳膊的丈夫，也是面色悲恸，如丧考妣。看来他们定然就是孩子的父母。
望着那对夫妇消失的身影，李长乐不禁有些动容，她问叶千里这河里是否真的有龙王，神情间颇有气恼不忿。
叶千里含笑垂首，拍拍李长乐的肩，说：有没有龙王，咱们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叶千里就用了个诀，两人继续隐身观望。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李长乐因为吃了叶千里给的丹丸，倒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但岸边被喂了迷药的两个孩子，已经随着药性发散，开始缓缓有了知觉。
到了后夜，两个孩子彻底觉醒，开始哭闹着爬出蒲团。见此情景，李长乐不禁动作，可她才动一动腿，就被叶千里阻止了。只听他压低了嗓音说：来了。
顺着叶千里的指引看过去，就见明月之下，有个妇人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向两个孩子处靠近。
李长乐揉揉眼，发现原来是白日里的娘子。心说到底还是当娘的舍不得孩子。
眼珠转转，李长乐看着那娘子又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仿佛是因为她走路的步态。印象中，白日里这娘子虽躬身哭泣，但走起路也还是正常。而此时即便是深夜，岸边碎石密布，人走在上面趔趄两下还成，怎地也不至于一直摇摆，只恨不得一双腿是木头造的打不了弯儿一般。
就见那娘子走到两个孩子身边，孩子们见了她是母亲模样，刚止住哭，那娘子却伸了双手迎向孩子们的眉心，一对手指在夜空中明晃晃闪出两束光线，而随着那光线转瞬即逝，两个孩子软在了地上。接着就见那娘子很是麻利的将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夹在腋下，转身又摇摇摆摆的望着山中方向而去。
叶千里和李长乐自然不会被她拉下，两个跟的稳稳的。
山路难行，那夹着孩子的娘子走的虽仍摇摆，却是如履平地的轻松。看样子，着实的轻车熟路。
到得山林深处，那娘子在一处山坳停下脚步。她放下一个孩子，腾出手想着眼前硕大的布满青苔的山岩挥手，就见那岩石自己凭地轰然向外倒下，露出个山洞府地来。
复又夹起孩子，那娘子继续摇摇摆摆的进了洞去。
等她入洞不过须臾，那青苔巨岩自己又缓缓升起，再将洞口遮了个严实。
李长乐迫不及待的跑过去，用手在岩石上扒拉，左顾右盼好一阵，不禁讶然。意想不到这岩石竟能瞬间和周围山体融合，竟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般。
转头拉着叶千里问他怎么开门。可谁知他两手一摊，竟做无奈状。只说这开门的咒语如同口令，需门内人自己设定，是没有统一的。又说如果硬要开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可掐个决将门破开，只是怕惊了里面的妖怪，以致狗急跳墙伤了孩子就不好了。
虽听他这样说，但李长乐心里还是存疑，总觉得这话里有水分。但眼前既没有试水的时间，更没有试水的办法。所以也只能由着他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什么是什么了。
尽管心里很肯定叶千里是故意的有力不出，也困惑他为什么这样做。可李长乐的脑子却始终不停的转着。
此情此景，叶千里能置若罔闻，但她可做不到拂袖而去。
正思量间，头顶传来呱呱声。循声看去，原来是好些乌鸦正栖息在山坳中高树上。看见这些黑色羽毛的家伙，李长乐眼珠一转，注意立时来了。
她问叶千里，之前给她吃过的一种满是香肉味儿的丹丸可还有。叶千里称是，并拿了一粒出来。
不由分说，李长乐将丹丸用力在石岩上磨蹭，因为岩上有青苔，倒令碎屑很轻易就都沾粘在其上。磨完一颗，李长乐又向叶千里要多几颗，并尽数都如法炮制在了岩上。
完成后，李长乐便拉着叶千里贴着岩壁站在刚才巨岩门的旁边。
不一下，高树上筑巢的乌鸦们便循着肉香飞下来，本能的纷纷向着岩壁上不断撞击。
鸦群数量不少，因而连续不间断的撞击自然起了效果。很快那巨岩就像被人推了一把，从里向外倒下。
但从里面出来的却并不是那娘子，而是一只摇摇摆摆站立行走的大蜥蜴。
在大蜥蜴于洞府外，伸缩着舌头驱赶乌鸦群时，叶千里已经用隐身咒，拉着惊奇不已的李长乐进了洞内。
洞内漆黑深邃，所以入洞后，两人并未贸然深入，而是静静站立一处，等着洞外的蜥蜴回来带路。
李长乐天生异秉，鬼见得多了，自然看着那如人般直立行走的蜥蜴，也不觉得害怕，只感到惊讶。
大蜥蜴驱散鸦群，复将巨岩合上，摇头摆尾于漆暗洞内走的太太平平。
说来这洞倒也不深，走不过很久眼前豁然明亮，一方巧夺天工自然而成的洞穴天井，将洞外月光引落进来。四壁上各嵌三颗琉璃珠子，珠子本身就泛着七彩光晕，借了月光，更是将井洞照的明若白昼。
井洞中央，月华垂直散落之处，放着一尊硕大的直耳金鼎，鼎底三足，鼎身刻有莲花纹路以及一尊张口瞠目的兽面佛像。
哗啦啦，不知大蜥蜴从哪里掏出好多五彩石块，她将石块放在金鼎之下，并侍弄好半天摆出个阵图模样。而两个昏睡的孩子则被搁置在鼎边。
李长乐心头浮起不好预感，这蜥蜴莫非是要用幼童炼制丹药，好毒的手法。
想到此，她不禁抬头，却见叶千里一反之前的淡定，眯着眼紧紧盯着那金鼎，神色间变得阴郁。
李长乐想要叫他，可阿叶二字才成个口型，就被自己止住了。她怕出声会惊动了蜥蜴，毕竟他们和蜥蜴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而已。
思量下，李长乐转而拽了拽叶千里的衣袖。垂首回望间，叶千里蓦地一怔。虽然近在咫尺，但李长乐分明能感觉到，他眼里虽然看的是自己，但心里却在看的是别人。伸出手在叶千里眼前晃晃，李长乐用目光发出质询。叶千里也忙收敛了心底的咫尺天涯之感，笑着摸了摸李长乐的头，恢复淡定的样子。
叶千里向着蜥蜴背后指了指，又拍拍李长乐的肩。虽不言语，但李长乐也明白他这个要自己耐心静待。
见他大定在握志意满满的样子，李长乐也放下心，静静看着大蜥蜴，等着叶千里动作。
林中夜风卷地，将少许草叶飘飘摇摇的从天井上方落下，正落在大蜥蜴头上，因的她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李长乐第一次听到蜥蜴打喷嚏，竟然和人声无二，禁不住噗嗤出声。
洞内安静，一点点响音都清晰无比。大蜥蜴听到人声不由惊的抖了下，甩着尾巴四下环顾，那双漆黑如墨的小圆珠眼睛也写满了警惕。
李长乐见闯祸，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心底懊恼的只恨不得大气都不喘了。
恰此时，地上睡着的小女孩翻了个身，口中发出咕哝呓语，这才缓了大蜥蜴的警惕，也帮李长乐救了场。
大蜥蜴又侍弄会儿，才把彩石阵图摆好。然后她踮着脚尖往鼎中翻找，重站好时，手里已多出两对人的头骨。
李长乐睁大眼睛细瞧，那两对四个头骨提及很小，想来应该就是之前被祭祀的两对孩子了。
心底又是惊诧又是愤怒，李长乐忍不住手握成拳，恨不得立时就上去给她几下出气。
蜥蜴倒是不慌不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的熟络。
她把四个头骨摆正四方，自己站定了，用她像极人手的两个前爪虚空画图，随着那动作口中还咕哝着念念有词。
随着她的念叨，鼎下彩石逐渐闪烁起来，就好像渐被燃旺的烈火。
五彩光芒到达顶烈须臾，大蜥蜴要动作还未动作片刻，叶千里忽地破咒而出，掌下带出凌厉疾风，直冲大蜥蜴背心。意想不到突降暗袭，大蜥蜴来不及反应就被推的一个正栽葱，直直栽进金鼎里。
唉呀妈呀，烫死啦烫死啦……
大蜥蜴在金鼎中起起伏伏发出痛呼。可叶千里用了不知何等法门，凭空降下个浅浅若透明的软罩，紧紧扣在金鼎之上，以至大蜥蜴再如何用力扑腾，都出不来金鼎。
李长乐拍着巴掌跳过去，痛快的说：
恶蜥蜴，让你害人，这就是报应。
很快，蜥蜴的痛呼消失在金鼎深处，待鼎中平静过一炷香，叶千里便将软罩收了。随着软罩撤去，金鼎上空悬浮起一颗青绿珠子。
阿叶，这是什么？李长乐好奇的指着珠子问。
叶千里神情淡然，起手将珠子收入掌心，端详了下，笑着说：这倒是个还不错的东西。此乃那蜥精的内丹。
李长乐揉揉头，皱眉说：
这蜥蜴害了那么多人，她身上还能有好东西！
叶千里似笑非笑：这蜥精害人不假，但这内丹可凝结了其全部修为。换句话说，她一身的本事，都在这丹上。
李长乐更不明白了，歪着头问：她还有什么好本事，做的都是坏事。
叶千里一手托丹，一手背负，继续笑着解释：
丹者单也，谓道无对，谓道唯一。你可知这蜥精最善最精最独一无二的法术为何…
没等李长乐回答，叶千里缓缓躬身，轻挑下眉毛，语音重重的说：
那就是融世。她可与身遭万般静物融为一色，形同隐匿。
哦，就是变色龙！李长乐幡然明白，和叶千里对笑道。
叶千里刮下李长乐的鼻尖，夸了句聪明。
李长乐揉揉鼻子，昂了下巴满面笑意，心道本姑娘自然是聪明的，你才知道么。
一番笑语过后，叶千里缓缓将丹揣进袖中，并去查看地上两个孩子。
李长乐一颗心已经安然，便不由升起对刚才那金鼎的兴趣。信步到鼎边，她盯着顶上佛兽好奇不已。
鼎上佛兽雕刻极为精细优美。佛兽面容状若狮吼，头上金冠缀满骷髅，身躯上悬挂的佛珠旁，匍匐着一只毒蝎和一条毒蛇。而腰间玉带上则悬挂数个小的佛头。左手举着莲印，右手握着魔杵。足下各踏一佛陀背脊。身后布满金色火焰。
李长乐望着佛兽不禁有些痴迷，没来由探掌贴了上去。四目闭合，一片红晕蒙上眼底。
铅云滚滚，暗沉苍穹。
四野茫茫，唯一白玉台碧华无暇。台上静置金鼎，鼎上悬空一红衣少女。她的背影曼妙，只是四肢被四条黝黑锁链横空拉扯，显得极为痛苦的样子。
不知从何而来的苍老声音，口宣佛号，悠扬深沉。他道：
妖女，尔等姐妹乱我弟子心智，惑我友人心肠。今日便用尔宗妖鼎灭尔妖魂，让你们姐妹一尝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痛。
见此情景，李长乐虽为旁观，却凭地生出满心悲怆。胸口似有万千小虫食咬，痛楚无以复加，只恨不能冲过去，身替了那女子才好。
啊……红衣女子发出惨叫，声撼昆宇。
锁链令她无法转身，便只可看到一半侧脸。即使遥远模糊，但李长乐却还能感应到她峨眉横提，目眶血红的样子。
尖利的声音划破云层，发出咒怨：
莲花生，我发誓，只要我两姐妹有任一丝魂魄不灭，必会回来复仇。我要踏破你佛宗禅定九道山门，屠进寺僧，让禅定佛宗染满鲜血为我祭奠。
李长乐听着那悲绝的话语，只感到心里难过的不能呼吸，她好想大喊出声，可喉咙就好像被人生生掐住，气息出不去也进不来。
哐当当，四条铁链松下，红衣少女的衣裙如同天际间坠落的一泊血色，盈盈地向着金鼎沉落。
惊雷炸起，佛号如钟。四野里满是雷声和佛陀语，像是丧鼓，又如催命号。
九儿…九儿… 叶千里的呼唤将李长乐叫醒。
原本贴在金鼎上的手此刻正握在叶千里手里，抬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那眼底的凄切隐隐透着熟悉。
擦去眼角的眼泪，李长乐暗暗告诉自己，这只是金鼎上的前尘往事，与己无关。
你，可是看到什么了？叶千里问她。
李长乐勉力挤出笑容，从叶千里怀里站起来，说：没事，就个关于金鼎过去的梦魇罢，过去了。
她故作轻松的挥挥手，想要缓解下叶千里紧张的情绪。可才动作一半，就不得不因为心口还没能散尽的痛楚而停下。揉了揉心口，她边对叶千里挤出笑容，边纳闷，此番为何会如此动情。
叶千里目中光华转了几转，才恢复故我之态，笑吟吟的像对李长乐说话又像自言自语道：
对，过去了。多少恩怨，无非都是过去的劫数，过了就过了，忘的干净最好。
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
若要断酒法，醒眼看醉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蜥蜴精和金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