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潇湘》木浅墨池

4、潇湘初雨声声慢（三）

　　他颔首，喝了一口茶，他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事有一些讶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就像冬日里的湖面一般，良久他开口，“多谢。”

　　“谢什么”我挑了挑眉。

　　墨池认真地看着我，爽朗一笑，他这一笑真的是让我想到了很多，山上的青松，空谷的明月，碧蓝的湖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他，只是觉得他这一笑，就好像冬日暖阳，将湖面的冰融化了，“方才你没有为难我。”

　　随即他冲着我又是一笑，此番的笑，却是临水照花，显得没有方才的出众，显然这笑容中藏着些什么，“说实话，墨池有一事相求。”

　　“啊？”我愣了愣，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一两滴茶水溅到了手背上，我拿起茶盏，往唇边送去，刚刚沾上唇边之时，不留痕迹地擦去了那一滴茶。

　　“帮我照顾好阿澜。”他认真地说到，看他的模样不像是跟我在开玩笑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你……”想问，但是却又问不出口。

　　他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中带着浓浓的自嘲无奈，眼中带着的是不亚于生离死别的悲哀，“我跟阿澜，不可能的。”

　　“好……”，他不多说，我便我不多问，轻轻一叹，“这话又何必你来开口？”

　　墨池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在开口说话的时候眼底尽是我没有见过的温柔，那一池春水，终于被春风吹化，明明喜欢，却无可奈何。

　　他说：“阿澜的脾气不是很好，平日里还请你多多担待些。”

　　“浅浅——”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柔中带刚，毫不费力地穿透了雕花木门。明明只是普普通通地说着话，可那话语，却是有着一种庄重中夹杂着隐忍的味道，其间还有着贵气。

　　她——是淳澜。

　　我看了看面前的墨池，他似乎也是被这面前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一愣，看来他没有想到淳澜会来。

　　我定下心神，装作若无其实地清了清嗓子，我随即应了声，“阿澜，你等等。”

　　淳澜本来已经准备推门，可被我这么一说，她搭在门上的手便放了下来，若不是在她放下手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我根本就没法察觉，她，原来已经在门外了。

　　淳澜大抵也是被我的一反常态弄多久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她来我这儿的目的说了一说，以缓解凝固的气氛，“阁主让我给你送些糕饼来，是你最喜欢的薄荷白玉糕。”

　　“阿澜，我……我马上来。”，我也知道我的话好像不大对劲，可是话已说出口，再想收回也是很难的事了，我用眼神示意墨池快躲起来 ，看到他一副压根儿没有打算动的样子，便特地压低了声音提点到，“墨池，你……”

　　“我到屏风后面，你自己应付一下。”墨池看出了我的为难，如果不是我一个劲地对他以目示意，他还打算坐在那里就这样看着淳澜进来，指不定还想说几句话寒暄寒暄的。

　　“好。”我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自己在瞎操心些什么，看墨池一脸云淡风轻，倒也是没什么。可我的心里始终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踱步到门前，我看了一眼屏风，这个角度，应该是看不见的，屏风虽是雕花，可还是有着实心的部分，但愿墨池能够躲好一点。

　　长舒了一口气，示意自己放轻松，而后才去为淳澜打开了那扇木门，我开口，将心中早已演练好的台词说了出来，平日里，我跟淳澜玩的也是不错的，可这次……哎……“阿澜，怎么会这么刚好，方才你还在台上呢，现在就来给我送糕饼了，谢谢啦。”

　　我含着笑说完了这些话，愣是没敢对上她的眼睛，或是看她一眼，大概我一直都是不怎么会骗人的，现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心也是没有个底。见淳澜没有说话，我抬头，此刻，淳澜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我的心里一颤，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看她还是不该看她为好。她还未换下舞衣，若隐若现的舞衣包裹着她曼妙身姿，长长的飘带就这么一直在地上拖着，拖着，脸上还带着方才淡淡的妆容，曾来得及卸去，她的眉头微皱，待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对我一笑。她的手上端着的就是薄荷白玉糕了，那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可是临风总是不许我多吃，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对于这种食物才会有着特殊的执念。

　　“刚刚临风送到我这儿，唤我分给你一半，我思量着，觉得还是现在给你好，刚好给了你作茶点。”她的声音很轻柔，没有了方才的凌厉压抑，她对我一向很好，此番，我有意隐瞒墨池所在，一方面问了她好，另一方面也是为着自己的私心。

　　听到了她这么说，我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阿澜啊阿澜，你知道我喜欢薄荷白玉糕，所以你总是偷偷把你的那份也匀给我，当做茶点只是个理由而已，其实你就只是为了想让我快点吃到罢了。

　　就连舞衣都没来得及换，也连这妆容都买来得及卸就来了。

　　我勉勉强强地对她一笑，我觉得现在我的笑肯定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她可是淳澜啊，她怎么会在乎那么多呢？我拉起了她的手领着她进来，嘴上说到，“还是阿澜你思虑周全。”

　　我带着她走到临窗的桌边坐了下来，桌上的茶盏散乱地摆着，明显就是一副方才有人来过的模样，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淳澜平日里又不是没有见过我接客的模样，想必现在也只会觉得习以为常。

　　我随手收着茶盏，也没有留意淳澜在做什么，只是一心想要为她添一杯茶而已。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方才墨池饮茶的被子拈在了手上仔细地看着，直到她开口，我才发现她此时正在研究着青瓷盏。

　　“浅浅，这儿的杯盏茶水未凉，莫不是方才有客来过”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后，我抬起头，茫然若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这么说，换做了平日，她肯定是不会管我的。

　　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应了她一声，“嗯。”

　　我一边收拾着一边偷偷地撇见淳澜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嘴边也是擒着笑意，我不由得心慌起来，果不其然，她开口，“浅浅，方才，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呢。”

　　她的观察力很是敏锐，不得不承认，或许已经不能用敏锐来说了，过目不忘，又或是心细如发都不为过，跟她说话有时也是极费心神的，“阿澜……只是他早走了而已。”

　　“嗯？”她也不是完全相信我的鬼话，此番她看来是要跟我纠缠到底了，这也倒是剪着实让我头疼的事情。

　　思虑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只好长叹了一口气，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也就只能这么将就着转个话题了，“阿澜……你……不信我……”

　　“浅浅，不要骗我了，你骗我的时候，眼神会飘，”淳澜对着无可奈何的我，也不想跟我打马虎眼了，早知道我说谎的时候表现那么明显，我也就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装下去了，她笑了笑，笑的风轻云淡，犹如雨后初晴，“出来罢，何必躲着我呢？我都到这儿了，何苦”

　　我不知道淳澜此刻事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她跟墨池之间有着怎么样的过往，就算我想要极力阻止，想要说些什么都是力不从心。

　　在淳澜说完那句话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她有这她的决断，我有着我的无奈，墨池也有着墨池的顾虑，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平静，压抑的气氛让人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淳澜保持着拿着杯盏的姿势，眼里有着冷绝笃定，看来，今天她若是等不到墨池出来，是不会走的。

　　我想要打破着份难以喘息的平静，只好开口出声，“阿澜……”

　　我本来想告诉她是她多心了，可是就在我开口的时候，墨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在他的墨衣微微摩擦发出声响的时候，我跟淳澜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好看的墨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身形，墨发随意地挽着，半散，从前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是好看的也就没有多加关注，现在一看，才觉得其实不然，他岂止是好看。面如冠玉，眉峰扬抑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就太张扬，少一分就平庸，他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漆黑的让人迷失自我，只是深陷其中。

　　他向着我们走来，边走，边缓缓开口，他的表情平淡，在他看到淳澜之后依旧还是平静如水，仿佛月夜之中那宁静的池水一般，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墨池纠结为什么叫墨池，“阿澜，你知道我来了。”

　　最终，墨池在离淳澜两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淳澜只到他的肩膀，就算是看着墨池也得是仰头看着，相比之下，墨池的俯视看过去更有威慑力，一种含而不漏的气场。

　　淳澜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她虽然仰着头，但是却在语气之上略胜一筹，她的声音不算是好听，可是却带着让人望而却步的寒冷，淳澜的嘴角带着冰凉的笑意，就好像凝固的冰湖，她平日里给我的印象跟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她的朱唇微起，“自然，墨公子你也不看看方才你挑了个什么地方躲着，这屏风是镂空的。”

　　墨池看着淳澜脸上有着明显的动容，他的手微微抬起，可是却不见他再往上动过一分一毫，一声短暂的叹息之后，他再度放下了手，“阿澜，我……”

　　“不要说了。”

　　淳澜打断了他的话，显然，现在墨池说什么淳澜都是不信了，要说换了我，我也不信，无论找个什么借口都会显得是欲盖弥彰，不如不说，淳澜心里肯定也是明白的。

　　墨池的眼眸中的悲伤又深了几分，他眼珠的墨色也跟着浓厚了很多，一时之间，若有所思，他闭上了眼睛，说完这句话仿佛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寻求一个答案，“他，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自从，你杀了他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可能了……”淳澜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她心中的冰池裂了开来，可是，那寒冰之下依旧是寒冰，回忆似乎对她而言很是震撼，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墨池勾了勾嘴角，强颜欢笑，那笑容，被蒙上了阴霾，如被乌云掩盖的太阳一般，黯淡无光，他说的更轻了，好像是在喃语，声音轻到好似那话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原来，白霏潋，对你这么重要……”

　　淳澜的双眼无神，虽然在看着墨池但她的目光更好似穿透过了墨池，在她的眼中根本什么也没有，她的眼中有些湿润，可是却还是强忍着泪水，那过去，对于她而言或许是真的难以回首，“墨池啊墨池，你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可阿澜……”，墨池的声音沙哑，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太多了，也不知是一开始就背道而驰，还是渐行渐远，“我记得你答应过嫁给我的……”

　　淳澜听到了墨池的话之后，顿了顿，她可能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再反驳她看着墨池浅浅一笑，不知道曾经对于她而言更多的是欢乐还是痛苦，此刻都化为了难以言说的沉默。

　　她抬了抬脚，想要向墨池走近，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们之间的无可奈何，最后都变成了无动于衷，明明尽在眼前，却好似相隔千里。

　　门外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一时间一个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张脸生的跟淳澜有着八分相似，一颦一笑跟淳澜不相上下，只是那性格应该比淳澜要开朗活泼上了好几分。

　　她才进门就直接扑到了墨池的怀里，一把搂住了墨池，而墨池似乎对她的动作没有一点儿反感，他还伸手搂住了那个粉衣姑娘。它从墨池的怀里抬起了头，泪眼汪汪地看向墨池，努起了嘴，说到，“阿池，阿澜找您好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阿澜……那不是墨池平日里唤淳澜的吗？他的身边为什么会有一个长得跟淳澜那么相似的姑娘呢？就连名字……

　　淳澜自从那个粉衣姑娘进来之后，脸色就沉了下了，眼神也不似方才的迷离涣散，恢复了以往的深沉，“文澜……怎么会是你”

　　粉衣姑娘原来唤作文澜，她从墨池的怀里抬起头来，看向了淳澜，对着淳澜婉转一笑，丝没有了方才的委屈。此刻，她紧紧地抱着墨池，不知道就是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想要抱给淳澜看而已，“怎么了，淳澜姐姐文澜不能来吗？”

　　“墨池。”淳澜开口，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文澜的影子，我想阿澜肯定生气了，而且还是气的不轻，因为平日了淳澜只要是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一般就是没有好事。我的心沉了沉，这下，墨池也只能好自为之了。

　　墨池想要开口，却又是欲言又止，他跟淳澜之间，又太多话没有说明白，越解释反倒越是弄巧成拙，可是现在淳澜想要的就至少一个解释，哪怕是假的也好，“阿澜……我……”

　　墨池放弃了解释，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平静地看着淳澜，我看到他眼中的墨色又深了许多，他还是没有将文澜推开，只是将抱着文澜的手放了下了，他放的很轻，与其说是他自愿放开，不如说是他无力放下。他怀里的文澜对于他的举动很是惊愕，她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在怕，怕她就这样丢下她。

　　淳澜怒极反笑，她的声音是颤抖了，她本来是想就跟平时一样说出来的，可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做不到，“先是苏木槿，现在又是谢文澜，你……”

　　墨池推开了文澜，他走向了淳澜，当他每往前走一步的时候，淳澜也就往后推了一步，淳澜看着墨池一步步走近，她便一步步地远离，她本想继续往后退的，可她的身后是栏杆，外面飘忽的小雨刚好随着风飘到了她的身上，指尖感受到的是朱栏的湿润。

　　“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便跳下去。”淳澜冲着她粲然一笑，她的笑容没有文澜的明丽，却有着文澜永远都不会有的张扬。

　　墨池的停在了离淳澜还有两步的位置，而淳澜已经是完全倚靠在了栏杆之上，她的上身向后倾侧，到腰的发丝有的被她压在了身下，有的倾斜在了外面，雨丝落在她的长发上，泛着点点微光。

　　淳澜以为墨池不会再过来，整个身体也就放松了下来，显得随意了起来，可是没有料到的是，此刻，墨池一个伸手，拦住了淳澜的肩膀，将她往怀里一带，淳澜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也就被墨池搂在了怀里，将她打横抱起，抱回了屋内。

　　淳澜本想发怒，可是还未及她出手，墨池已经先把她开了，一时之间，淳澜想怒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倒是墨池先开了口，“外面还在下雨，小心着了凉。”

　　淳澜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多反驳一句话，她伸手抚了抚如墨青丝，才惊觉越来细雨最湿衣，她的头发已经半湿地粘连在了一起。

　　文澜站在屋内，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正巧都尽收眼底，她的表情从鲜艳明丽到现在面如死灰，随着墨池淳澜的一举一动而瞬息万变。紧攥着裙摆的手指节已经略有发白，本看上去平整的裙面上，分布着的褶皱犹如沟壑一般，深深浅浅。她紧咬着下唇，可就在墨池看她的时候她又反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的依旧灼灼。

　　本来淳澜墨池他俩之间的气氛已经是有所缓和，但就在文澜开口的那一瞬间，所有，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阿池，我们走好不好”

　　墨池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先随意回了他一句，或许是怕着淳澜生气，便也没有再叫文澜阿澜了，“文澜，等我。”

　　文澜走上前，拉住了墨池的衣摆，抬眼对上了墨池的目光，她的眼里有着春意绵绵，有着秋波如水，满眼尽是温柔，她现在所能做的或许只有让墨池快点走了，“可是，阿澜想现在就走。”

　　淳澜对于文澜应该是很不屑的，平日里她对于我，对于所有人都不见得会有如此作态，大概是今日，她十分连怒都懒得怒了才会如此，她的话语中带着讽刺，任谁都是可以听的出来的，“文澜啊文澜，没想到啊，你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淳澜姐姐，文澜只是喜欢阿池而已，难道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文澜可跟淳澜姐姐不一样，永远都不懂守住自己喜欢的。”文澜对于她的话也不气，一味地就着她的话说下去，她看向淳澜的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淳澜不知是怎么了，她的怒气如同洪水野兽般向四周散了开来，在我的心上已经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压抑，方才她还是极力隐忍，可是现在的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走向了问文澜，反手打了她一巴掌，她的嘴角带着冷笑，宛如鬼魅一般震撼人心的笑容，她的笑让人觉得彻骨深寒，只想要逃避开来。被打的文澜伸手抚摸上脸上的印子，她惊愕地看着在一旁的墨池，他原来没有出手啊，原来，淳澜在他的心中是不可替代的，没过多久，文澜的脸色久恢复了平静，有一种看穿了之后的淡然无奈。

　　“文澜，我们走罢。”墨池不提方才淳澜的的所作所为，不知是有心包庇，还是根本就懒得跟淳澜计较，他于淳澜究竟是什么呢？

　　淳澜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之后，提步打算离开，她走的不快，但却很是决绝，在她跟墨池擦肩而过的时候，只看到的是青丝擦过墨衣罢了。

　　“暮浅姑娘，抱歉了。”墨池见淳澜离开后也没打算多留，“墨池先走了，高山流水遇知音，若得有空，必会来此赏雨煮茶。”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