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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九死一生 ...

  •   沉沉此刻被有如针尖戳扎,又有如藤条抽编的疼痛折磨的惊醒过来。
      沉沉前一秒还隐约听到一个和煦而郑重的温润男声:“圣地之母,风凌蝎祖,怜我族人,永拘此地......守我南疆偏安一隅......神明在上,且听我言......稚子何辜......求上神垂怜夙氏一族......”
      断断续续,听不得大概。
      很快就是一个清冷高贵的女声响起:“族姓恩怨,与我何与......如此说来,莫说护佑,我也许是恨着你们的......你若肯把你永世不止的余生给我......留下做我的神仆......如此,你可愿意......”
      也是断断续续,听不得大概。
      可那样出现在昏迷睡梦里的清冷女声同温润男声都被这阵突然的疼痛打断。
      沉沉极其不满地睁开眼,却吃惊的看到大片荆棘。
      半人高,茂密灌生。
      她只是被扎疼的醒过来,绝对已经是她运气极好了!
      胥演这么不讲义气的啊?
      把她扔下不算?还特地扔到这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荆棘里!
      这片什么奇奇怪怪的树林,一路上除了蝎子就没见过别的东西,更不要讲眼前的荆棘!
      这绝对是他特地把她“留”在这儿的吧!
      刚才听到的珠圆玉润的好听的男声女声都已被她完全抛在脑后。
      不要说本来就没听清听全的部分,现在连听到的话也不记得大概了。
      她现下只想知道胥演丢下她跑去哪儿了。
      沉沉四顾张望,几乎是立刻,就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之内,看到了自己身后的胥演。
      他看起来整个人奇奇怪怪的,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俊脸上露出了近乎痴傻却仍然不影响他的好看的恐惧。
      他微微张嘴,在荆棘里不停后退,荆棘无情而肆虐地划破他的衣裳,他却浑然不觉。
      黝黑水亮的瞳仁里满是他对她说对不起时的哀伤,连同没有防备如同受惊的幼兽的惊恐。
      沉沉的嘴张的能塞进一只鲜肉月饼。
      几乎没有思索,她就喊出了声:“胥演!”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沉沉,利索地从荆棘地里爬了起来,一边继续不停大声喊着胥演的名字,希望能唤回他的神志,一边也在荆棘地里冲冲撞撞地朝胥演跑去。
      沉沉巴不得这一刻就能跑到胥演面前,狠狠的晃他。
      奈何荆棘密布实在寸步难行,更何况情况紧急,她用的是跑的姿态。
      很疼。起初沉沉还曾想过避让荆棘,但是疼痛过后,那让她微微清醒的疼痛渐渐麻木,她甚至不再选择道路,横冲直撞。但目能视物,她的情况实在比胥演要好得多。
      她实在不能再看着一个如此骄傲的人此刻如此失魂落魄的在荆棘丛里作践自己。

      漆黑阴森,独自沉沦。
      牵动他全身的血液,同恶狠狠绞动着他心口的,让胥演不能呼吸的所有,翻滚着,不肯停歇。
      耳畔,父亲被剑刺中胸口咳出浓黑毒血的那一声呛嗽声,母亲嘶声力竭喊他的那一声声“衡儿”,胥家嗤之以鼻,冷嘲热讽,连下人们都可以随意指摘那个四岁的孩子的一声声带着残忍的笑意的“废物”,交杂穿插而过,混乱聒噪而又死寂一片。
      万箭穿心。
      此境穿肠。
      他是不是这辈子,都等不来他的救赎?

      混乱聒噪,连同死寂一片里,一个灵动而慌张的女声闯进了他的世界。
      “胥演!胥演!你醒醒啊胥演!”
      胥演是谁?
      她好像是在喊他。
      她没有喊他衡儿,那个家破人亡,命运多舛,四岁而孤的“衡儿”;也没有叫他“废物”,那个一无是处,被关柴房,受进欺侮的“废物”。
      她喊他胥演。
      她让他快醒醒。
      幻境中一声声的“衡儿”,一声声的“废物”,还有那让他无忧无虑的生活自此改变的风水岭,那一声父亲被剑刺中的呛血声里。
      他如此疯狂地只渴望听到,只渴望追寻,只渴望回应那一声声焦急担忧的,带着她特有的活泼热闹却不嘈杂聒噪的嗓音的,喊着他的名字,“胥演”。
      他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碎刘海的姑娘焦急喊他的模样。
      她灵动俏皮,一向爱笑的神情,此刻是不是为他染上了抹不开的忧虑?
      她那双总是嘀咕溜,嘀咕溜,转来转去的好看的琥珀色瞳仁,里面是不是正清澈的倒映着他的样子?
      他,此刻,真的很想现在就能看到她。看看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是否相差无二。
      他想看看那双眼睛,那双把好奇全然写在脸上,毫无避忌地在他手里的卦盘上打转的眼睛。
      他想看看那双眉毛,那双动不动就翘起来,动不动就塌下去,一颦一蹙,不懂掩藏,不知世故,和他的人生太过不同的一帆风顺而有的天真单纯的眉毛。
      他深深厌恶这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可以不知道,什么都可以不管的天真,却又深深为之吸引。
      他想看看那张嘴巴,那张不知道下一刻,是会对他主动对她说话敷衍不语,随意摆手了事,蹦蹦跳跳往前跑去完全不给他继续话题的机会,还是不管不顾他的冷漠与不理睬,自顾自废话,歌颂禁地雾气的美丽,吟出文脚不押,不知所云的诗句,还是...还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堵住那张嘴,省的她还说出什么能气死他的话来。他还想,他还想......
      在这样漆黑,心绪尚被自己的心魔左右的时候,胥演被自己生出的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微微清醒了一些。
      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摇晃他。
      那个已经带上哭声的声音在漆黑的,母亲和胥家的声音的背景里,朝他清晰的传了过来:“胥演,你怎么了啊胥演!你醒醒啊胥演!你开口说话啊胥演!”
      是啊,他怎么了?
      他看不见说话的人,他的眼前仍旧如盘古开天之前一般的混沌灰暗。
      许久,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喑暗嘶哑,带着微微的颤抖。
      “黑......”
      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回答了那个已经喊了他好久还不肯放弃的声音。
      不由自主的回应了那个此刻于他一片漆黑的世界之外有如天籁的嗓音。
      甚至不由自主的说出了他本该继续隐藏心中却被幻境搅的天翻地覆的对黑的恐惧。
      这样的天籁,会是他等来的救赎吗?

      黑?
      好不容易得到“已经痴傻”的胥演的回答的沉沉,在惊喜他终于有了回应的同时,又为了这一个字的回答,愣了半刻,都忘记了继续摇他。
      哪里黑?
      虽说白昼日照已经过去,但现在的情况顶多只能算是有些昏暗,根本不影响视物,他竟然说黑?
      而看他此刻迷离,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的视线。
      他,是不是,真的傻了?

      沉沉开始带着无名的委屈同火气,带着报复性质的狠狠的摇他。
      “你疯了啊!黑!哪里黑啊!你不是自己说你长大了就不怕黑了吗!你现在这算是什么啊!”
      胥演不禁苦笑,真正的作茧自缚。
      是她自己没有节制,不知克制的好奇,甚至不愿意善解人意,不体谅人与人之间也要有距离。
      更何况骄傲像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一身风光霁月背后的不堪。
      可她却那样骄纵蛮横,无理取闹,想要窥探他千疮百孔,脆弱不堪,已经再经不起探究的内心世界。
      明明骄傲如他,却因为山洞里一个专注地看着他手上动作,被宠坏了的碎刘海姑娘随意的一句“你怕黑吗”,那不知道是她常日里多少次突如其来的其中一次的好奇心作祟,撞开了他的痛苦隐秘。
      “其实,你现在也是怕黑的吧”。只为了满足她该死的好奇心,撕开他人的伤口是不是让她觉得高兴?
      可是,是的,他怕。
      自四岁的噩梦以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不惧怕黑暗。不怕黑,不过是他自己在骗自己。
      可现在他把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剥开在她面前,她却说她不信?
      他从万丈高台之上摔下,她却不肯接住他,任他跌入尘埃,任他万劫不复。
      是啊,有谁有必要理解承担另一个人的痛苦?不过是他在幻境之中被刺激的心防全无,一厢情愿的把伤疤揭开,慌不择路的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倾诉自己的悲苦。
      可是她既然好奇的自私的要闯进来,为什么不肯留下?
      他曾想推开远离一道光,可千疮百孔的他,可不可以,有没有资格,接近那一束光?
      “就算你怕黑,就算你怕黑好了,”那个带着哭声的无理取闹的声音没有给他太多一个人思考的时间。
      他毫不费力地从聒噪的听觉背景里捉到了她的声音,贪恋的想要听她继续说下去。
      快说点什么吧。随便说什么都好,只要她继续说话,说什么都好,起码不要让他觉得那么孤独的被一个人扔在黑暗里。
      “...就算你怕黑好了...”她有些哽咽,抽了抽气才缓过劲,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摇晃的力道也停了下来,闷闷的说,“就算你怕黑,我看起来这里也不是很黑...而且,不是还有我吗?刚刚在山洞里,你是多么无耻过分的把我一个人留在漆黑的山洞里!我一个女孩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像被关起来一样被你关在山洞里,暗得要命!
      “钟乳石的水声听起来能吓死人,火堆烧的旺,我就怕它烧到我,可火堆火苗一小,我又怕它会灭掉...
      “我还总怕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怕的要命啊!
      “可是都没有人陪我说说话!自己跟自己说话,说出声的话在山洞里听起来都不像自己的声音,恐怖的要命...
      “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啊...只要有人陪我说话...就是山洞再黑一点,再暗一点,再恐怖一点,我也不会害怕啊......”
      那些当时在青年劈开洞口的遮挡物,为她带来一室倾泻而下的阳光,被她尽数吞入肚中的委屈,此刻一股脑儿的全都冒了出来,甚至忘记了这个要紧的危险的禁地不是让她废话的时候。
      沉沉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带劲。最后声音变得激昂而抱怨,委屈与害怕尽数化作了指责与生气。
      胥演微微叹了一口气,什么天籁,分明是错觉,现在她充满指责,犹如深闺怨念的抱怨在自己耳边聒噪得很。
      吵到他都不用去辨识她的声音,倒是幻境里折磨着他的声音变得略微模糊起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坏的。
      他现在回忆起自己劈开洞口看到的,那个作天作地的姑娘眼含水雾,泪眼朦胧的哀怨模样,在配上她此刻声泪俱下的控诉,他感到了一种更为深刻的怜惜。
      沉沉这边却越说越气,越抱怨越觉得说的还不够出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总结的把对自己委屈的吐露,偷梁换柱,与中心思想契合的恨恨说道:
      “那样子恶劣不堪的情况,我一个柔弱可爱天真烂漫的女孩子都挺过来了,你一个神棍...不是,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这样一点黑都挺不过来?”
      不,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收回让她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只要说下去就好的话。她最好赶紧闭嘴。
      胥演闭上了眼睛,感觉整个人都散了架一样的虚脱与无力。
      她和他们是一样的,她跟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说,胥家的子孙没有一个是怕黑的,她说,男子哪里有怕这点黑的?
      他怕黑,就是错的。不问缘由,只有结论。
      他自以为是的救赎带给他又一次的伤害。
      可刚刚说出一个字“黑”,都需要用尽他浑身的力气才能与幻境外取得联系。
      叫她马上闭嘴,他没有力气。
      她没有知情知趣,更不会善解人意的理解到他想让她闭嘴的意思。
      她既是在自顾自的抱怨给他听,也是在现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靠说话缓解她的害怕。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其实只要有人陪着我,就算不说话,山洞再黑,再暗,再恐怖,我也一点不会害怕啊!
      “现在我就在你旁边啊!不管是不说话,但就是知道身边有人在,还是想要说话聊天,确定我在你旁边,我都可以啊!
      “你又不像我一个人在山洞,你有我陪着你啊!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听到沉沉的话,胥演猛的睁开了眼睛。
      是这样吗?
      沉沉对他说,他不该怕这点黑,不是因为凡是男子就不应该怕黑,而是因为有人陪着他,有她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所以,他不会怕黑?只要有人陪着...就不会怕黑...
      会有人在黑夜来临时一直陪伴他,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只是这样陪着他,让他不再孤寂寂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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