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75、七十五

　　正是下午两点半，大街上热烘烘的滚着热浪，几乎没什么行人。廖书凡沿着小巷漫无目的的闷闷往前走着，不知道现在该去哪。一时冲动就跑了出来，廖书凡觉得自己做的大概是有点过分了，不仅是他爸妈，他爷爷他姑还都在家里。但现在即便是回去恐怕也只会让气氛更加恶化，廖书凡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在外面待着。
　　从这条巷子口拐出去便是一条小河，沿着河边的街道上有许多各色各样的小店，河岸的杨柳青青葱葱的垂在河面上，有风的时候便会在水面拨出一圈圈的水纹。平时廖书凡挺喜欢来这里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的景色仿佛褪了色一般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甚至连河边柳条的风都似乎充斥着廖兴国的怒吼。
　　廖书凡一瞬间有种想一头跳进河里的冲动。不过当他站在了河沿台阶边缘的时候，只是顺便坐了下来，望着河面发呆而已。爷爷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廖书凡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最怕的。
　　一家人是怎样期许自己的，廖书凡从小听到大，奶奶走的时候爷爷就对他说过，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成家立业让奶奶的在天之灵有安慰，而每每说起谁家的儿子多么优秀娶了个媳妇多么贤惠的时候，爷爷也总会很得意的说我们家廖书凡更优秀以后娶的媳妇更厉害。所以廖书凡才觉得难过，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怕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也不怕别人异样的目光，但他怕他的家人，那是他从小熟悉的，最爱的，无法割舍的负担。
　　有时候他会想，或许自己真的很自私，辜负了一家人的期望去喜欢一个人，这真的可以么？为了周砚去背弃他的家人，这样真的值的么？或许这并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理性和感性的碰撞也从来都分不出谁对谁错，但正因为本来并没有对错，所以才变得如此难以抉择。但廖书凡又觉得自己很可怜。为什么就一定要他去迁就他家人的期许呢？他明明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大家就要摆出一副十恶不赦的面孔来呢？他不禁觉得，假若他干出杀人放火这种真正天诛地灭的事情，家人除了斥责外还会极力的帮他想办法挽回，而现在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他们却除了斥责之外别无他做。
　　他真的必须放弃一方吗？如果选择周砚，就得做好跟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相往来，若是选择家人，就必须跟周砚分道扬镳？可是，为什么？廖书凡突然迷茫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这么爱自己的一家人，却不能容忍这么一点小小的瑕疵。
　　廖书凡在河边坐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答案。天色渐尖晚了下来，空中的阴云逐渐聚集起来，遮住了最后一点霞光。廖书凡在察觉到有雨滴落在头顶的时候站了起来。
　　家还是要回的，至少得去打探一下，他爸当时说的到底是气话还是真话。
　　回到家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屋里没人。廖书凡摸了摸口袋，这才发现钥匙和手机都丢在屋里了，不禁心里一阵懊恼。他在门口转悠了半天，最后跑到了毛笔店，熟练的从墙头翻进了院子里的槐树底下坐着。
　　雨淅淅沥沥的滴下来，不大，棉丝丝的落在青葱的槐树顶上，偶尔有一丁点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打在廖书凡的脸上。他一抬头便看见满树绿油油的枝叶，零星的垂着一些扁平的豆荚，突然想起今年的洋槐花都浪费了，不禁一阵惋惜。
　　廖书凡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的坐在这棵槐树下了。
　　他还记得去年周砚生日的那个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做饭的样子。那是廖书凡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周砚不一样的感情，第一次困惑和拒绝，但是……一转眼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是在困惑，尽管困惑的内容有些不一样，但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只有增无减，而且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廖书凡找不到一个哪怕是自我安慰的办法。
　　在院子里蹲了一会后廖书凡还是站了起来。雨不算大，廖书凡爬出院子后钻到了隔壁宋老叔家的小店屋檐下。店里没人，大约人是在后面吃饭，廖书凡敲了敲玻璃柜，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半天看见宋姐端着碗走了出来。
　　“书凡呐？”宋姐把碗放到一边，笑起来，“想要什么？”
　　“不是，宋姐……你这电话能借我打一下么？我手机钥匙都丢家里了。”廖书凡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啊？你这孩子……”宋姐愣了一下，赶紧把旁边的小门打开，“先进来！”
　　廖书凡谢了宋姐后走了进去，宋姐看他一头湿漉漉的赶紧找了条毛巾给他擦了擦，又问：“你家现在没人？我昨天不是还看你爸妈回来了么。”
　　“是啊……”一说到这个廖书凡的表情便不大自然的僵了一瞬，又笑起来，“他们可能是出去了，我借你这的电话用一下，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行，用吧。”
　　廖书凡拨响了他妈的手机。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直到系统自动挂断了都没人接，廖书凡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不知道朱桥是故意不接还是没听见，于是又打了一遍。
　　这一回对面接起来了，不过开口的不是朱桥，是他三姑。
　　“三姑……”廖书凡喊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廖书凡？哎呀你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死孩子跑哪去了！”三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看你把你爷爷给气的！现在在医院呢！”
　　“什么！？”廖书凡一愣，接着身上冷汗就冒了出来，“爷爷怎么了？”
　　“你爷爷本来就高血压！现在脑溢血了！你赶紧过来！”
　　“我……好，在哪！”廖书凡的声音顿时慌乱起来。
　　“就上次那家医院！”
　　廖书凡挂了电话后就直接想往外冲，宋姐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也有些担心：“怎么了？去哪？”
　　“我……去下医院……”廖书凡握了握拳，“谢谢宋姐，我先走了！”
　　“哎，等等！”宋姐顺手把靠在墙边的伞递给他，又从柜子里掏了十块钱一并塞他手里，“别急，千万别急啊！路上小心点！”
　　廖书凡接过东西，心里一热，突然鞠了个躬：“谢谢宋姐！”说完撑着伞就跑了出去。
　　爷爷在医院。
　　这个消息像是一拳最沉重的噩耗重重的锤在他胸口。似曾相识的场景历历在目，周爷爷的事情还恍如昨天，廖书凡此刻满脑子都是周爷爷最后躺在病床上虚弱的神情，他无法想象，如果现在爷爷也变成那样会是怎样的情景。
　　是因为他吗？都是因为他吗？就因为他任性的想要喜欢一个大家都反对的人？
　　廖书凡觉得鼻子又堵又酸。
　　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家人都看在病房里，爷爷正躺在床上。廖书凡慌慌张张的推门进屋后便看到一家人齐刷刷的扭头望着他，一瞬间强烈的负罪感几乎压得他快要当场跪下，廖书凡张着嘴半天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一半愣是没有发出一个音。
　　“暂时没事了。”还是三姑先开了口。
　　爷爷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廖兴国正站在床边给他擦额头，扭头看了廖书凡一眼后，突然就放下了手中的毛巾，两步走了过来。
　　廖书凡紧握着拳头，已经预感到了他爸的熊熊怒火，只能咬紧牙关准备着。果不其然，下一秒廖兴国顺手抄起了放在边上的木头椅子，劈头盖脸就朝廖书凡砸了过去，朱桥眼疾手快的拦了一下，但椅子腿还是一甩蹭在了廖书凡的太阳穴上面，鲜红的血液顺着廖书凡的脸刷刷的就流了下来。
　　廖兴国扔下椅子，指着廖书凡瞪着眼睛低吼了一句：“你还回来干什么！”
　　廖书凡沉默着，腥甜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这一次他没有抬手去擦。自找的，都是自找的。廖书凡这么想着。“爷爷……怎么了……”他小声的问了一句。
　　“滚！滚！！”廖兴国指着门口。
　　三姑在一边想说什么，三姑父拉了她一下，于是三姑只好闭上了嘴。朱桥默不作声的看了廖书凡一眼，伸手拿过桌上的包把钥匙掏了出来，冷着脸递给他：“你回去拿几件换洗衣服过来，爷爷得住几天。”
　　廖书凡哦了一声，接过钥匙转身出了门。
　　匆匆忙忙的赶来医院，结果没带上十分钟就回去了。廖书凡走到车站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忍不住靠着车牌蹲了下来。挺难受的，关键是还不能告诉别人。这个时间周砚估计已经到杭州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大学，有没有住的地方，沈眠洲说是会在那边接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廖书凡胡乱的抓了抓头发，一想到沈眠洲浑身又不对劲起来。他突然很想见到周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想见到周砚，想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哪怕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眼神，也好过现在一个人蹲在熙熙攘攘的公交车站上。
　　从家里拿了些衣服用品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只有三姑父和黄铮铮待在病房里，看到廖书凡的时候两人都站了起来，有些尴尬的望着他。
　　“他们呢？”廖书凡把东西放进柜子里，移开了目光没敢看两人。
　　“你爸妈回公司紧急处理事情了，你姑去吃饭了。”三姑父说了一句。
　　“嗯……”廖书凡应了一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爷爷。爷爷还睡着，不过就算醒了估计暂时也是不想看到他的。廖书凡皱着眉头，连叹气的心思都没有，转身又走了出去，靠在门外的墙上蹲了下来，低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灰色的地板。
　　没一会黄铮铮走了出来，挨着他蹲下了。
　　“哥……”黄铮铮小心的喊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