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66、六十六

　　一瞬间整个面馆的人都看了过来。
　　廖书凡赶紧把他拉了出去。周砚紧紧的抿着唇，两眼通红的盯着他，像是随时都会断线似得。
　　“爷爷在家！”周砚几乎是嘶吼出了这句话。
　　廖书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把他抱住，轻轻安抚着他的后背：“好好好，在家在家……”
　　“爷爷在家……”周砚的声音突然降了下来，沉默了片刻，突然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渐渐地越涌越多，迷茫了一上午的情绪突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用尽全力却被堵在喉咙口的无声的呐喊，一下一下的，把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爷爷已经走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街上，周砚一直撕心裂肺的哭着，廖书凡安安静静的抱着他，这会路人的目光已经完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们就像是被一种悲伤的情绪与周围隔断了似得，毫无顾忌的发泄着，直到很久之后廖书凡的手机铃声从口袋里传了出来，这种难过到世界崩塌的气氛才算被打破。
　　回到毛笔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周砚走到毛笔店的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他不想进去，这栋已经生活了十八年的房子无处不留有他爷爷的印记，每一寸地砖桌椅都是他爷爷走过摸过的，还有挂在店里的那些笔，摆在案头的那些木头刻的小玩意……他甚至有种错觉，爷爷似乎就在屋里，像往常一样等着他回来，而他，也不过是出了一趟门而已。
　　“我能去你家么。”周砚低着头。
　　廖书凡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周砚的意思，“行，要拿些衣服什么的么？”说完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要是……你不想进去，我帮你拿也行。”
　　周砚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去。
　　廖书凡的家里没人。虽然他已经设想过无数次带周砚回家的情景，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原本是一件十分让人兴奋甚至想入非非的事，但此刻却仿佛完全没了兴致，廖书凡现在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能让周砚开心起来，至少不要再这么难过。
　　躺在床上的时候廖书凡小心的问了一句：“你……要是最近都不想回去的话，一直在我这住着好了，明天我去你家拿点衣服过来。”
　　“不用。”周砚盯着天花板，目光里有些说不清的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
　　“我明天就回去，还有好多东西要整理。”周砚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廖书凡看着仰面躺在他身边的少年，突然觉得仿佛一天之内成熟了很多，当然，周砚一直都不是个小孩子，但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他现在真的像个大人了。廖书凡缓缓的搂住周砚，紧紧的抱在怀里，依旧是他熟悉的味道，但已经没有了之前几乎快要沦陷似得不安和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静谧，坦然的，让廖书凡既欣慰又难过的东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周砚还是他的周砚，这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廖书凡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等他迷迷糊糊的接起来后，对面却传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声音。
　　“你是哪位？”廖书凡坐了起来，揉了揉头发。
　　“你……你不是周砚啊，那你是……？”对面的人似乎也在迷糊。
　　廖书凡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看了一眼号码，接着一愣。
　　是周砚的爸爸。
　　　“我是他朋友。”廖书凡挺不想理会这个置儿子和爹于不顾的男人的，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你等等。”说着推了推睡在一边的周砚。
　　周砚已经醒了，直接回头瞄了瞄他。廖书凡把手机递过去，周砚在听到对面声音的瞬间迷茫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周砚啊，你在哪呢？我在店门口，没有钥匙，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砚举着手机，就这么默默的在床上坐了十几秒后才开口：“你在那等着。”说完直接就挂断了。
　　“你爸来了？”廖书凡小声的问了一句。
　　周砚嗯了一声，下了床。
　　两个人离毛笔店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门前的叫骂声，廖书凡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宋老叔和一个男人正吵着，估计就是周砚他爸。
　　“我们家怎么样要你管了！”那男人没什么好气的嚷着。
　　宋老叔也很不客气的摆着手，气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要我管了，怎么不要我管了！你爹生病这一年都是我们在照顾！你做个做儿子的去哪了？！”
　　“我去哪了，我不得上班挣钱啊！”
　　“你挣的钱也没多少孝顺你老子的！”
　　宋老叔一扭头看见周砚他们来了，才停下了口，叹了口气，转身又指着那男人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周砚，你得好好说说你爸爸！”这才回了自己店里。
　　那男人看见周砚的一瞬间有些局促，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一抹僵硬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周砚啊……”
　　“爷爷走了。”周砚说了一句，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我知道……”他爸猛地望见跟在身后的廖书凡，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是那个这几天一直帮忙的朋友吧，真是谢谢了。”
　　这话本该很正常，但在廖书凡听起来莫名的便觉得不舒服，这个男人几年到头几乎不沾家，对周师傅的病也不闻不问的，这句谢谢就像是主次颠倒了似得，听得廖书凡直想反驳一句，关你什么事。
　　周砚对他爸的态度和对他妈一样，都是冷冷淡淡的，话说不上三句，看也看不了几眼。两人就这么进了屋里，各自收拾各自的，廖书凡跟在后面别提有多尴尬。周师傅的东西不算多，基本都塞在床头的衣柜里，还有些零散的摆在前边店面。周砚他爸对这个家早就不熟悉了，这会反倒是手忙脚乱的。
　　“你回去吧，我来收拾。”最后周砚说了一句。
　　周砚他爸有些讪讪的卷着一件衣服站到了旁边，犹犹豫豫的，半天问他：“你妈是不是也没回来？”
　　“没。”
　　“那你……”
　　周砚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把一包整理出来的垃圾递到廖书凡手里，像是没听见他爸说话似得指了指外面：“你帮我把这些都放院子里吧，一会一起带出去。”
　　廖书凡愣愣的接过来，看了看里面的那些碎布头破瓷碗，犹豫了一下：“这些……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我早就想扔了，爷爷一直不让。”周砚说着又递过来一包。
　　他爸看着两人，还想说什么，半天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廖书凡偷偷的扫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见他直接穿过院子走出了毛笔店，心里有那么一点过意不去：“你爸就这么走了啊？”
　　“他留着也没用。”周砚头也不回的继续打包，“估计是去找我叔了。”
　　“你爸妈……”廖书凡说了一半摇摇头，“算了。”
　　这种淡漠的父母关系是廖书凡无法想象的，廖兴国和朱桥虽然整天忙得不着家，但只要回来必然是问长问短管东管西，即便是出差在外的时候也会经常打电话来叮嘱廖书凡的生活，他的那一大家子亲戚也是，其乐融融和睦相处，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廖书凡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周砚的父母会对彼此，对周砚，对这个家漠不关心到如此程度。或许他能理解，但他无法感同身受，因此他也无法对周砚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站在他身边，祈祷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能看到自己而已。
　　周师傅的后事全部处理完后依旧是六月下旬，之前出分数线的时候正赶上周师傅住院的那几天，两人都没什么心思顾及这个，许鹏他们倒是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不过也都知道周师傅生病的事情，因此只是简单的问候了几句就了了。
　　知了已经渐渐的爬满了树干，隐藏在天然的保护色里，一声声叫的人心烦意乱。出殡的那天并没有来很多人，整个过程很简单，从头至尾充斥着周洲的哭声。但廖书凡在短短的送行队伍里看到了杨广，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仪式结束后默默的离开了，至始至终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当天回来的时候廖书凡才想起来估分。不喜不悲的一个分数，虽然远没有达到他想的状态，但一本估计是没问题的，周砚比他低了一大截，大约还是理科的问题。现在事情都结束了，他得好好想想大学去哪里的问题。
　　“你不回家么？”周砚盯着手里被揉成一团的准考证，“你爸妈在家吧？上午我看见他们了。”
　　廖书凡和他并排坐在周砚那张不算大的床上，抓了抓头发：“不回，现在回去他们肯定得追着问东问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