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65、六十五

　　周师傅费力的转过头看着他，周砚只好继续说：“他们……才走，明天还会来的。”
　　周师傅哼哼了几下，随即又说了几个字，周砚理解了半天才看懂他是问你爸呢，只好抿了抿嘴：“我爸……联系不上，好像出差了，不过我给他房东留言了，他肯定会赶回来的。”
　　廖书凡也凑了过去，轻轻的喊了一声：“周爷爷。”
　　周师傅缓缓的把头转过去，手微微的抬了一下，对着廖书凡模模糊糊的说了点什么，廖书凡努力的辨别了很久没有听懂，最后还是周砚告诉他：“爷爷问你吃了没。”
　　不知为何一瞬间廖书凡觉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似得，抓在床单上的手抓的紧紧的，低下头半天才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吃了，吃得可饱了！”
　　于是周师傅又啊了一声，接着便调整了一下姿势，像是累了似得又闭上了眼。
　　一晚上都能平静，周师傅也好，仪器上的数字也好，都像是被施了魔咒似得平稳的异常。第二天的早上周洲他爸带着周洲过来了，据说是忙了一宿才抽出来的时间，他婶子现在依旧在那边照应着。周师傅醒了一次，看见周洲他们似乎很高兴，口里啊啊的说了好些字，不过还是没一会就又睡着了。
　　“我去……交一下后面的治疗费吧。”他叔踌躇不定的站起来，接着又看了一眼周砚，“别告诉你婶子。”说完便有些慌慌张张的拿着钱包走了出去。
　　周洲今天不哭了，安安静静的趴在他爷爷的床边。廖书凡发现周洲这么安静下来的时候感觉和周砚还挺像的，尤其是眉眼间的那种感觉，不过周洲的眉头依旧皱着，满脸担心的望着床上的周师傅，一瞬间廖书凡感觉到一种和周砚身上同样的气息，害怕。周洲和周砚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坐在周师傅身边，两个人被一种相似的不安笼罩着，空气静谧的让人难以呼吸，低沉的只想大哭一场。
　　没一会周砚他叔就回来了，十分惊讶的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开了口：“我刚才想去交费……结果他们说已经一下子付清半个月的了。”
　　“什么？”周砚猛地扭过头，接着下意识的望向廖书凡，廖书凡也是一脸状况外的摇摇头。周砚疑惑了一瞬，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抿了抿唇，半天问了一句：“是谁交的……你看见了么？”
　　他叔犹豫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地板上：“杨广。”
　　这一下不只是周砚，连廖书凡都瞪大了眼。
　　“杨广？你没看错吧？”廖书凡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没有……”他叔扫了一眼周砚，似乎对杨广的事情知道一些，“他……不是我爸的徒弟么，后来闹翻的那个。”
　　周砚垂下目光，许久才点了点头。
　　他叔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坐到了沙发上。
　　半个月的费用绝对不是小数目，何况还不知道周师傅究竟能撑多久。周砚不知道杨广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杨广究竟想干什么。自从杨广和周师傅彻底决裂后他便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周师傅，反而在回到苏州后不停的找他们家的麻烦，逼着周砚帮他干活。所以周砚一直认为杨广的心里是很恨他爷爷的，但是……一个如此恨他爷爷的人为什么要帮他们交这么多钱呢？按照杨广那种唯利是图的性子来说，周砚觉得他可能只是先借自己一笔，以后再要求高额回报，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默默的把钱交了，甚至连个借据都没有，完全是一副根本没打算把钱要回来的样子。
　　周砚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杨广了。
　　周师傅一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逐渐的陷入一种完全昏迷的状态，医生开始询问需不需要进重症监护室，可还没来得及推进去，那个时刻便已经来临了。
　　这两周来周砚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了，每一天无不在模拟着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可当他看着一群医生护士拆掉了各种仪器，爷爷终于还是走了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一切依旧是惊讶的恍若梦境。周师傅是在凌晨走的，具体是几点几秒没人知道，只是在第二天清晨周砚想给他擦擦额头的时候才发现爷爷已经变得冰凉了。可他的脸却还是昨晚的样子，眼睛轻轻的闭着，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只是在睡觉似得，但胸口确实已经没有起伏了。
　　护士们将周师傅盖了起来，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廖书凡整个早上都站在周砚的身后，寸步不离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不会哭也不会笑，就像是第一天见到他时的那副模样。
　　难受，但除了难受之外，廖书凡突然被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感淹没。要不是他拉着周砚去海南，要不是他要把周师傅送到乡下……或许现在周师傅还是会笑着说话，会坐在床边看着电视里他最爱的京剧频道，会在他踏入那扇毛笔店的小门时远远的喊一声，书凡啊。
　　书凡啊，我们周砚就交给你了。
　　廖书凡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咬着牙硬是忍了半天，却最终还是让它们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挺不应该的，就像是把周砚的眼泪给哭出来了一般，咬着牙抹着眼睛，尽管泪水不要钱似得哗啦啦的往下流，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反倒是周砚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望着已被白布覆盖的爷爷的躯体，整个人宛如被掏空了似得反应全无。
　　跟在一旁的护士提醒他给家里其他人打个电话的时候周砚只是默默的扭头看了一眼，眼底甚至闪过一丝诧异的目光，就好像在说，为什么要打电话似得。直到廖书凡翻出了手机记录，分别给他叔和他爸都打了一遍后，周砚依旧像刚才那样愣头愣脑的站在爷爷跟前，连电话里周洲哇啦一下的哭声都没有听见。
　　他叔很快就赶来了，这一次没有带周洲也没有带他婶子，匆匆忙忙的跟着护士进进出出的办理手续，等他全部处理完了后才发现周砚还站在屋里。
　　“你俩……要不先回去吧，这几天也累坏了。”他叔说了一句。
　　廖书凡小心翼翼的看了周砚一眼，本想说点什么，但周砚却直接嗯了一声后转身走了出去。两人一直走到医院的大门外，周砚突然看着廖书凡开了口：“我饿了。”
　　“我也挺饿的。”廖书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砚这种平静的反常的状态让他很害怕，因为周砚不是那种可以藏住心事的人，也不是那种会把生死看得很淡的人，所以廖书凡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在这种时候，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面馆坐下了。周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反应，依旧是向平时那样点了菜，很普通的吃着。廖书凡想，或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也说不定。
　　“等会先回你家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廖书凡一边吃一边说。
　　周砚点了点头：“吃完就回去，要不爷爷着急。”
　　廖书凡愣了一下，有些困惑的扫了周砚一眼，半天开口问他：“你说……爷爷？”
　　周砚盯着面碗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你爷爷已经……”廖书凡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料刚说了半句就被周砚打断了。
　　“没有。”周砚毫不犹豫的说，“爷爷在家。”
　　“周砚……”廖书凡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爷爷在家。”周砚垂着头，像是雕塑般静止了刚才搅面的动作，只有像火焰似摇曳的目光还在晃动着。
　　“周砚……！”廖书凡轻轻喊了他一声，“你爷爷……”
　　下一秒，周砚突然像是狂风暴雨般的吼了出来，刷地捂住了耳朵：“爷爷在家爷爷在家爷爷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