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63、六十三

　　“钱？多少？”廖书凡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手术费要五万，不交钱不能做。”周砚捏了捏拳头，低下头，“我家的钱……大部分都存在银行存了死期拿不出来，我现在能凑到的估计只有一万多……”
　　“我草！你早说啊！”廖书凡差点吼了出来，“我有存折，不够我妈那还有，你告诉我怎么交款，我现在就去！”
　　周砚低着头沉默了一秒，其实他挺不想开口的，廖书凡家已经为他爷爷费了太多的人力财力，可是现在这个紧急关头，除了廖书凡他也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人可以帮他了。周砚勉勉强强的把医院的缴费单子递了过去，廖书凡迅速的瞄了一眼，接着一把抓过便塞进口袋里，转身一步就往外冲，一边掏手机一边回头喊了一句：“你在这等着，让他们赶紧手术，我现在就去银行！”
　　廖书凡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了，一阵风似得，撒开蹄子拼命往医院门口奔去。这个时间车子不算多，他在门口等了半天才看到一辆的士，眼看着边上还有一对小情侣也要拦车，廖书凡直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也管不了许多了，兔子似得直接从那一对情侣面前窜进了车门，接着把门猛地一关，扒着车前座就喊：“师傅快走！往狮子林那边！”
　　“这么急……”司机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一脚踩上油门开了出去。
　　车子停在了巷子口，廖书凡一下车就跟一千米冲刺似得往前窜，火急火燎的奔进自己家便开始翻箱倒柜。已经给朱桥打过了电话，朱桥这会不在公司里，一听当即就着急起来，直接让他拿着存折去银行。廖书凡倒是记得家里放钱的地方，可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抽屉里一堆杂七杂八的证件票据堆在一起，他足足翻了快十分钟才把存折翻出来。
　　等廖书凡回到医院的时候周师傅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周砚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低着头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地板。
　　廖书凡喘了好一会心跳才正常下来，满头满身的汗像是被水淋过似得。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走到周砚面前，转身一屁股坐到他边上。周砚扭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依旧盯着地板，连谢谢也忘了说。
　　“怎么样？”廖书凡望着手术室的灯。
　　周砚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廖书凡呼了一口气，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来的路上朱桥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也知道这种手术就算成功了，后续治疗也很难说，何况手术本身就有风险。说实话从早上到现在他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似得，周师傅突然就危险了，突然就手术了，虽然这种情况是几天前周师傅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料到的，但前两天的平静已经完全让他松懈了下来，甚至以为周师傅就这么在床上再躺一阵子就能出院了，就像去年那样。
　　可事实就是周师傅现在躺在屋里进行着一场生死未卜的手术，周砚坐在他的身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得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走廊上来来回回的病人和医生一个接一个的路过他们的面前，有些行色匆匆，有些拄着拐棍半天才能挪动一步。人们偶尔向他俩投来好奇和怜悯的目光，可大家都知道等在手术室边的人即将面临着什么。是喜是悲，或许最难熬是不是结果，而是等待的过程。
　　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给周师傅两个儿子的电话几天前就打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回应。廖书凡望向周砚微锁的眉头，本想让他凌晨好好睡一下的，结果六点多就忙了起来，可以看到他眼下挂着的两道浓浓的黑眼圈，满脸的憔悴。但比起这个，廖书凡更怕的是一会即将熄灭的手术室门口的灯，就像是末日的审判书一般，不知道下一刻从手术室里传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可是灯终于还是灭了。
　　灯灭的那一瞬间，周砚原本盯着地板的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了起来，接着门便被打开了。周砚没敢往屋里看，依旧全身僵硬的坐在位子上，或者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无法站起来。主刀医生走了出来，一扭头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周砚，接下来像是要安慰他似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周砚瞬间抬起头望向那个医生，微微张开嘴，却连气都不敢出一下。
　　“放心，手术挺正常的，没有意外。”医生笑了笑，接着表情又严肃起来，“不过后续的治疗问题我们还得商讨一下，之前我也告诉你了，即使手术成功了，你爷爷可能也撑不了太久。”
　　周砚的睫毛轻轻的波动了一下，短暂欣喜的目光继而颤抖起来，半天又低下了头，低低的开口：“我知道。”
　　没一会周师傅便被推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快要认不出来似得，只剩下眉尖眼角的那些皱纹还是如此熟悉的弧度。
　　周砚看了十几年的从从硬朗一点点弯曲了的弧度。
　　几乎是在看到爷爷的瞬间周砚的鼻子就酸了，眼睛里渐渐的湿润起来，却始终咬着牙没有让眼眶里的东西掉下来。手术成功了，但是就像是从死神那里偷来了时间一般，接下来究竟还有多少日子谁也不知道。周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好好的看过爷爷，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深刻的体会到即将到来的失去的感觉。
　　周师傅依旧被送回了原来的病房，护士们将他安置好，重新调整了仪器，又将枕头和被子拍平。周砚和廖书凡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站在边上看着，直到护士走了才想起来要呼吸似得，互相对视了一眼。
　　“手术……成功了，挺好的。”廖书凡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让人窒息的安静。
　　周砚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手术是成功了，接下来，就是看周师傅究竟能撑多久了。
　　“你爸和你叔那边……还是没有回应么？”廖书凡又问了一句。
　　周砚摇摇头。
　　廖书凡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周砚手里：“再打个电话吧，不管怎样都是周爷爷的儿子……周爷爷一定也希望他们能过来的。”
　　“我……记电话的纸丢了……”周砚无意识的拿着手机，勉勉强强的抿着唇。
　　“我手机里有，上次你打完我就存上了。”廖书凡的话彻底断了周砚最后那点挣扎的后路。
　　几声滴滴后，电话接通了。廖书凡在边上听着是个女人的声音，估计是周洲的妈妈。周砚深吸一口气，简单的跟他婶子说了几句，不知道那女人是装听不明白还是真听不明白，居然说最近要去进货没空过来。
　　“你让我叔接电话，要不让周洲接。”周砚压下怒火接了一句。
　　没过一会电话那边换成了一个男人，喂了一声。
　　“爷爷住院了，还是上次那家医院，刚手术完，这次情况挺危险的。”周砚尽量放稳声音重复了一遍。
　　他叔在电话那边显然是愣了一下，隐约听见他婶子在边上说了些什么，半天才问：“那……挺危险是多危险？我这几天确实挺忙的。”
　　周砚听他叔这句顿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顶住了一般，一口闷得他喘不过气来，拿着手机的手简直快要把机壳握碎了似得。他不想说出那句话，虽然他知道爷爷可能没剩下几天了，但由他说出来就好像是某种预兆似得，他不想说，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说，叔叔可能就不会来。哪怕周砚心里再觉得他们不来就不来了……可如果连亲儿子都没在最后陪着自己，爷爷岂不是太可怜了。最终周砚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一句：“非常危险，随时可能走。”说完便像是怕听到什么似得直接挂了电话，呼出一口气。
　　周砚垂下手，默不作声的靠在了墙上。半晌廖书凡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我……给我爸再打个。”周砚发现自己的声音哽的难受。
　　这次电话依旧响了很久，耳边持续回响着滴滴滴的声音，直到周砚准备按挂断键的时候那边才接了起来。周砚刚想说什么，对面的人开口了，却是房东。周砚愣了一下，最后只是给他爸留了个言就挂了。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周砚闷不吭声的靠着墙蹲了下去。
　　“……你爸……”廖书凡想安慰两句。
　　“死了才好……”周砚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廖书凡没有听清，安慰到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什么？”
　　周砚摇摇头，手一撑膝盖又重新站了起来：“我去找医生商量后续治疗，然后回家拿钱。”
　　“我也……”廖书凡刚开了口就被周砚打断了。“李姐晚上才来吧，你看着爷爷。”周砚轻轻拍了他一下，转身走出病房。
　　后续的治疗也只能治一天算一天了。尽管周砚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在拖时间了，可他依旧固执的想让爷爷再多活几天，哪怕是几小时，几分钟他也愿意。后续治疗的费用依旧不小，周砚仔细的在心里算了算，然后离开了医院。家里的钱真的剩的不多了，算上他这一年来接的零散的活和他爸妈偶尔寄来的补贴也所剩无几。但是周砚知道毛笔店里有好东西，也知道爷爷留下的那些笔每一支都价值不菲。他只是不想把那些继承了爷爷生命的东西用这种方式卖出去，卖的这么急，这么贵，这和爷爷苦苦守了一辈子的信念背道而驰，如果爷爷知道了……大概死后也不得安生吧。
　　周砚沿着小巷失魂落魄的往前走，要是等会家里的存款加起来也不够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短时间内弄到大量钱了。
　　毛笔店门外蹲着一个男人，耳朵后夹着一支烟，脸色阴郁的靠着掉了漆的红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砚第一反应以为是客人，刚想开口突然浑身一僵。是杨广。可周砚随即又放松下来，突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