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28、二十八

　　“嗯，我下午过去的，你不在，老人家推着轮椅给我开的门。”沈眠洲回忆着便叹了口气，“周师傅给我开门的时候我还纳闷老人家怎么坐着轮椅呢……”
　　廖书凡听他说着，猛地想了起来，一拍手：“哦！你是那天过来看毛笔的！”说完见周砚一脸狐疑的望着自己，又推推他的胳膊，“就是那天，我在你家见到的唯一一个来看毛笔的客人，看了半天什么都没买就走的。”
　　“那天是你啊？”沈眠洲笑起来，“我就记得第一次去店里的时候有两个小孩，以为都是周师傅的孙子呢。”
　　廖书凡讪讪的抓了抓头发：“我是他同学，那天正好来玩的。”
　　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起来，这个沈眠洲还挺健谈，跟周砚两个人说起毛笔的事情来，一大串听不懂的名词术语跟连珠炮弹似得窜出来，听得廖书凡和许鹏在边上一起大眼瞪小眼。
　　这种感觉挺不好受的。廖书凡看着两人说话半天也插不上嘴，心里便有些不待见这个沈眠洲，就好像一件自己珍藏了挺久的宝贝被人夺走了似得。而周砚呢，平时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竟然跟这个算是初次见面的沈眠洲聊的还挺起劲。廖书凡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不舒服，还很不甘心。什么笔墨纸砚的，自己完全听不懂。
　　好一会后沈眠洲的几个朋友拿着包走了过来，一个小平头冲他们挥了下手：“洲！走不走啊？”
　　“你们先走吧，我一会送他们！”沈眠洲喊了一声。那小平头点点头便跟另外两个人一起出门了。
　　廖书凡老大不乐意了，不过脸上还是笑着：“你跟他们走就是，我们等会还要去别的地方玩呢！”
　　许鹏一早就接到了廖书凡的眼色，立马跟着符合：“对啊，我们等会还要瞎转转，转完了打个车就回去了。”
　　沈眠洲犹豫的看了看他俩，又转而看向周砚：“你呢？”
　　周砚刚想开口，就看见廖书凡正盯着他使劲瞪眼呢，想了想便也说：“我跟他们一起。”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眠洲也不再坚持，站起来跟三人道了别便出去追他朋友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周砚留了个电话，说是改天再一起聊。
　　“聊个屁啊！”沈眠洲人一走廖书凡就没好气的对着门口小声骂了一句。
　　“你吃炮仗了啊？”许鹏有些不大理解廖书凡的态度，“人家好歹也帮我们付了饭钱。”
　　“我本来就准备自己付的。”廖书凡拉着脸拍了拍书包，“他自己硬是跑过来请客，搞得跟我们多熟一样……”
　　周砚没说话，盯着廖书凡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许鹏也看见了，瞪着两只眼像是看到什么惊奇的东西似得半天合不拢嘴。廖书凡一扭头就看见周砚那双眯缝起来的眼，顿时脑袋上一热，张张嘴没再发出声。
　　“脸再黑点就能烧炉子了。”周砚说了他一句。
　　“这么大一块能烧半年呢！”许鹏也跟着乐起来。

　　三人在店里又坐了一会便回去了。虽说廖书凡挺想把这一千块钱活动经费给花了，但几个人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可干的，索性就各自回家。许鹏跟廖书凡约了明天继续出来浪后便自个儿往公交车站去了，周砚原本也想坐公交，被廖书凡直接拉去了路口打车。
　　“我爸妈给了我一沓子钱呢，不打白不打！”廖书凡拍拍书包口袋。
　　“你就把钱放这？”周砚指了指他书包外面的小口袋，满脸的不放心。
　　“没，塞里面的。”廖书凡拉开书包拉链，伸手把书包内侧一个单独的小口袋拉了出来，这么摸了两下，脸色突然一变：“草……！”
　　周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怎么了？钱被偷了？”
　　廖书凡顾不上回话，赶紧抬起一条腿垫着书包就翻了起来，里面的书和试卷哗啦作响。廖书凡翻了好半天才舒了口气，摸了摸最外面的口袋：“吓死我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想着结账方便就把钱给挪外面了。”
　　“……你吓死我了。”周砚抿了抿嘴，斜着眼瞪了他一下，转身往公交车站走：“算了，还是坐公交吧。”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把钱收好。”
　　廖书凡瘪瘪嘴，抱着包在路口站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跟着周砚一起坐公交去了。
　　周末的公交人还挺多的，几个窗户全都敞开也抵不上一车人散发的热量，廖书凡拉着周砚硬是往里面挤到了门口才靠着柱子站定了。周砚伸手够了几下没摸着扶手，柱子被一个老大爷抱得死死的，索性就这么空站着，反正前后左右都是人，摔不着。

　　车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暗昏暗的，大约是吃饱了就犯困的缘故，廖书凡歪着头没一会就快睡着了。正迷糊着，冷不防就听着身后一个尖利的女声喊了一嗓子，廖书凡一个激灵顿时就醒了，猛地一回头，只见周砚抓着身后大姐的手腕，两人这么对视着。
　　“小色狼！松手！”大姐拼命甩着周砚的手，但无奈周砚的手扣的紧紧的，大姐的手腕都挣红了也没甩下去，周围的人已经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
　　“怎么回事？”廖书凡皱了皱眉，瞪着那个大姐，“你说谁呢！”
　　周砚倒是不咸不淡的没什么大反应，只是说：“她刚才想拉你书包呢，被我一把抓住了。”
　　“放屁！我扶着柱子好好的，你手就摸过来了！被我发现了还倒打一耙！要点脸呢！”
　　大姐话没说完就被廖书凡一嗓子喝断了。“你要点脸呢！想翻我包是不是？多大的人了你也不照照镜子，哪个色狼能看上你啊！”。廖书凡挺大的个子低头看着那大姐，大姐顿时声音就小下去不少，只是嚷嚷：“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啊！看着挺干净一小伙子谁知道他怎么干出这事啊！”
　　“谁摸我老婆？！”一个瘦高的男人寻着声就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一眼扫见周砚扣着大姐手腕的手，立刻抡着胳膊就上来了，抓着周砚的手腕就往后扯：“干什么呢臭小子！占我老婆便宜啊！松手松手！”
　　那男人刚抓着周砚胳膊就被廖书凡拽住了，直接一把往后拉了个趔趄，正好撞在人堆里。“你老婆刚才想翻我包呢！”廖书凡虎着脸冲他喊。
　　周围看热闹的乘客有些窃窃私语，但估计都不想惹事，因此谁也没过来搅合，反倒纷纷往边上挤的挤挪的挪，给他们四个腾出了一小块地方。
　　“我翻他包！我翻他包！你睁着眼说瞎话呢！看上去是个学生，怎么不学好啊？小王八羔子哪个学校的？”大概是看见男人过来了，大姐顿时就找到了撑腰的人，声音立马高了个八度。
　　周砚瞪着眼一直没吱声，不过廖书凡可忍不了，仿佛晚上那点不愉快一下被点着了似得火蹭蹭蹭的就窜了上来，当即往前走了一步，表情一下就变了：“你骂谁呢？你再骂一个试试！”
　　大姐被他这么一吓便有些软，但扭头看了一眼男人，又厉害了起来，另一只手直接对着自己的头发抓了过去，嚷嚷都带上了哭腔：“小王八羔子！哎哟！这没天理了！小毛孩子摸我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还倒打一耙！你不就想摸我么给你摸给你摸！”说着就直接带着周砚没松开的手往自己胸口拽过去。
　　这么一下周砚只好松开她，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好半天才开了口：“要我帮你打个１２０么？”
　　大姐愣了一下又哭丧开了，手脚并用的往周砚身上打：“你才１２０呢！你打１１０吧！哎哟我也不活了被一个小孩子闹！”
　　“你有病吧！”廖书凡赶紧把她往后推，那男人见状也过来帮忙，四个人就这么在车上推成了一团。
　　“哎哎哎！要打下去打啊！”司机忍了半天终于发话了，趁着红绿灯的功夫直接站起身对着后面吼了一句。
　　“走！下一站就下去！不是要打１１０么？派出所就在这附近呢，你不说人家是色狼么，直接进所里说呗！”廖书凡眯着眼，啪的一巴掌拍在后门玻璃上，“今天你俩要不去派出所举报我们，就别下这个车！”
　　说话功夫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直接按开了后门：“下去下去！都下去！要不我不开了啊！”
　　廖书凡也没跟司机废话，眼见后面一打开，直接拎着那大姐的后衣领连拉带拽就给拖下去了，男人和周砚跟着下了车，周砚后脚刚着地，车门啪的就合上了，司机一脚油门，只留给他们一阵黑不溜秋的尾气。
　　“走！去派出所啊！”廖书凡扯着嗓子拽那大姐。
　　这附近确实有个街道派出所，这两人估计是听到派出所有些害怕了，态度突然就好了起来。男人扯着笑脸忙忙的开始抱拳：“对不起对不起……小同学，真对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屁！”廖书凡不理会那男人，指着站在一边的周砚，“色狼还在那呢！怎么能让他溜了啊！走！去派出所！”
　　“哎哟！真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眼瞎！都是误会！误会！”男人转身又对着周砚笑起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周砚直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没误会，她真是翻包的时候被我抓住了。”
　　“哎！哎！我们真是没办法！”男人苦着脸继续作揖，“小同学你们行行好，我家老爹治病要钱，儿子还要读书，那点工资实在不够了，要不也不会出来做这个！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正说着，大姐突然就十分应景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干脆身子往下一坠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嘶喊着：“你把我送去吧！枪毙吧枪毙吧！死了算了！这日子也太难了！”
　　“你瞎说什么！你死了娃娃怎么办！”男人跟着拍了大姐两下，转而又开始对着两人作揖，又是哭又是笑的脸上皱纹一条条的。
　　廖书凡看着两人就跟双簧似得直想乐，这种骗子太多了，刚才那番话他是一句也不信，可正想拽那大姐时手突然被周砚按住了。
　　“算了，下不为例。”周砚沉着脸。
　　“哎！哎！谢谢！谢谢好心人！”男人赶紧拉着女人鞠了一躬，匆匆忙忙的跑走了。廖书凡刚想拦一步，又被周砚拉住了胳膊。
　　等两人的身影从街角消失了，廖书凡才转过头来，看着周砚突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把他们放了啊！指不定还要偷多少人呢！”
　　周砚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刘海的阴影盖住了大半张脸。
　　“你不会真信了吧？哎，你心不能这么软！”廖书凡瞪大眼，又气又着急，“这两人骗你呢！这话不知道说给多少人听过了！十个骗子有八个都这么说！”
　　周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算了！反正也没得手！”廖书凡深呼吸一口气把火压回去。
　　两人这么面对面的沉默了。
　　天空中突然飘下来些许零星的雨点，一滴两滴的，跟毛毛似得落在行人的头顶，肩上，风一吹顿时冷了几度，就像一盆冰块，把那点怒火渐渐的冻没了。
　　廖书凡突然意识到自己刚跟周砚吼了两嗓子，嗓子顿时一紧，声音慢慢吞吞的轻下去，“我也……不是怪你！我就是刚才急了点……对不起啊，我没想冲你发火的……”
　　“没事。”周砚一手拉着书包带子，站了一会后转身往车站走。
　　司机没把他们丢太远，前面就是公交站。廖书凡两步跟了上去，和周砚一起站在公交站下。站台上人不多，周砚靠着站牌，头垂的低低的没有说话，廖书凡侧着头看见他忽闪忽闪的睫毛，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刚才就对着周砚吼出来了呢？想着心里又一阵烦躁，原本今晚是想好好出来玩一玩放松的，现在变成这样。
　　偏偏这时候手机的提示音又想了起来，廖书凡挺不耐烦的打开看了一眼，是朱桥发来的短信，告诉他下周回来，刚回了一条知道了，接着又来一条短信，这次是卢莛发的，问他后天有没有空去新开的书店转转。
　　莫名其妙。廖书凡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烦的要命，说不上是烦卢莛的短信还是别的什么，索性直接关了机。
　　雨打在站台的遮阳棚上，噼里啪啦的渐渐大起来，冷气仿佛从底下窜了上来，顺着脚一直钻上小腿。廖书凡往里面站了站，差不多整个书包都挤在了广告牌上。
　　周砚依旧站在刚才那个位置，连姿势都没变过，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廖书凡看看他，又抬头看看顺着棚子滴下来的雨，庆幸司机把他们丢在了有遮阳棚的站台，要是再往后一站肯定就要被浇透了。
　　“最后一题，你算多少？”周砚突然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