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亮的人》卿玖思

6、006

　　站在主席台上，檀苹耳边充斥着窸窣的电流声。身边是笑得和蔼的教导主任，眼前操场上是一群仰目的同学们。

　　她知道那些目光里的深意：木然、赞扬、羡慕、嫉妒。

　　年级第一啊，似乎她就应该站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做出最好的表率。

　　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她也清楚，倘若此刻读错一个音，下面就会传来嘲笑的声音。

　　他们或许会想：她学霸诶，怎么能出错呢。

　　就像平时遇到稍微复杂的题目，没人回答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约而同地指向她。

　　她若是做错，大家会想：学霸都不会，那我们更不会了。

　　她成了所有人的标杆，不被允许偷懒犯错。

　　檀苹紧张的心跳趋渐平缓。

　　这种画面见过多少次了？

　　从小学冒了尖开始，她一次次被拎上这个荣誉台，以身作则，鼓励众位学生。

　　每一次，她都害怕自己会出纰漏，害怕让人失望。

　　那些说丢就丢的行为，无法做到。只能在心底恣意潇洒千百遍，在无人知道的世界里当个无所顾忌的大侠。

　　字正腔圆地讲完最后一个字，檀苹情绪早已恢复平静，起身给集体师生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班级队伍，看到关蓉心赞赏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檀苹报之一笑。

　　一切又回到正轨，檀苹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深水里挣扎着冒出脑袋，整个人精神虚脱地呼吸。

　　上午的太阳烈得人睁不开眼，周身皆是汗水的气息。

　　她莫名想到了生物上的呼吸作用，顺便垂头在脑海里理了下知识点。

　　理到一半檀苹被自己逗乐笑了。用以前同学的话讲，她对学习还真是‘如痴如狂’。

　　下午檀苹和班上另外三人去物理办公室集合。

　　除了江时东和朱晨奇，还有一位叫于佳熠的女生。

　　坐在第二组的中间位置，长头发，檀苹记得她开学那天好像是扎的双马尾，青春又可爱。

　　于佳熠似乎跟江时东以前同过班，路上于佳熠时不时跟他搭话。

　　江时东这人不大爱讲话，嗯啊两声敷衍应付。

　　如果现在跟江时东搭话的人是景程的话，檀苹猜江时东肯定会回怼过去，还是以一副关照智障儿童的口吻。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檀苹发现江时东此人性格可以用两个词形容：

　　闷骚，毒舌。

　　开会的主要内容就是有关这周日竞赛的注意事项。

　　本市初赛的地点就定在东辰中学，时间是5号也即这周日上午9点到12点。考试内容只有笔试部分。

　　然后又给大家发了些资料回去看看。

　　高一新生也有几名同学报了名，全年级一共有28人。

　　散会后，檀苹几乎落在所有人后面出去，有认识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她也微笑点头。

　　江时东和朱晨奇只落她半步，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去找以前的同学叙旧。

　　跟江时东谈着话，朱晨奇发现前面的檀苹很安静，不像于佳熠一溜烟跑去跟朋友玩。

　　“嘿，班长。”朱晨奇在后面笑着叫她。

　　檀苹条件反射地回头，眼神困惑，“怎么了？”

　　她先是看了眼旁边一手插兜，一手拎着资料边角的江时东。

　　对方低着头，听到朱晨奇的喊声才抬眼朝她看来。

　　朱晨奇说：“这两天我可能要多麻烦你一下了，不会的问题想向你请教。”

　　“可以啊。”

　　他们边走边聊，朱晨奇被夹在檀苹和江时东中间，从后面看三人身高阶段上升。

　　朱晨奇：“其实我还想问个事，就是你每次都是第一名，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她。

　　檀苹也不用思考，笑着回答：“当然是高兴啊，谁考第一不高兴？”

　　朱晨奇又问：“我能问一下班长你考第一名有什么秘诀吗？”

　　“嗯……大概就是日夜不休地做题做题再做题吧。”并没有。

　　前面不远处突然有人叫朱晨奇的名字，他匆忙跟两人说了拜拜就跑了。

　　独处时间突如其来，檀苹一时猝不及防。两人都沉默地并肩往教室走。

　　她微低着头，瞥到江时东被校服裤包裹的双腿，比她的长多了。

　　檀苹下意识跨大步子，加快步伐。

　　原以为她走快点才能赶上他，却发现还略超前一些。索性恢复成原本的速度，这才能与他并排走。

　　他们走在两旁栽种有香樟树的主干道，踏过寂静无人的楼梯台阶。

　　时间的齿轮一格一格缓慢跳动，又突然加快。

　　很快就到了教学楼。

　　檀苹觉得这样走着不讲话也挺好的，她暗暗猜想着此刻的江时东在想什么，可又不太愿意知道。

　　对于他为何走得这么慢，檀苹在心里否认掉一个又一个想法，最终只剩一个——

　　他可能是中午跟景程打球伤到腿，累了。

　　“檀苹。”

　　迎面走廊里站着一人，满面笑容地挥舞手中的书本。

　　看到李毓章笑起来的酒窝脸，她忍不住想到关蓉心说过的那个李毓章对她有好感的谣言。

　　事情不论真假，檀苹此刻看到他脸上开始发臊。

　　要撇清关系求证清白一样，她立马无辜地朝身旁的江时东看。对上江时东的眼睛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莫名其妙，转开了眼。

　　压下心中的羞意，檀苹扬起笑容：“有事吗？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你也没跟我说啊。”

　　李毓章等他们过来，看了江时东一眼，带着笑：“你们班同学啊。”

　　檀苹说：“对啊，我们班物理课代表，江时东。”

　　听到名字，李毓章又朝江时东看，得到他略颔首的江氏问好。

　　李毓章：“哦，我知道你，你就是江时东啊。”

　　上学期期末突然冒出来的一匹黑马，年级第三，总分比他只高了0.5分。

　　檀苹不太明白李毓章的意思，半开玩笑地问：“怎么，我们班物理课代表还有过什么传说？”

　　说完这话，她就看到江时东略含深意的眸子望了过来。

　　江时东似乎听到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微扬了下，“难道你没听过我赤手空拳打跑扎拉布星人的英勇事迹吗？”

　　李毓章：“……”

　　檀苹：“……”孩子，醒醒，奥特曼与小怪兽都是不存在的。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檀苹心慌地转开，到嘴的调侃话拐了个弯又回去了。

　　她问李毓章：“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身旁的江时东没得到回答并未表露出尴尬神情，似乎他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听到檀苹的问话，识趣地沉默绕开二人，往教室走。

　　他走在前面，檀苹跟李毓章跟在两三步后。

　　那两人边走边聊。

　　李毓章也不好故意拉开檀苹，放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略带羞涩。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今天看你在台上脸色像是不太舒服，想找你问问的，后来有事就耽搁了。”

　　檀苹听得耳朵发热。

　　他这语气听起来，似乎真如关蓉心说的一般。

　　她突然不敢与李毓章对视，眼神闪烁，“早上吗？可能当时太阳太烈了吧。”

　　李毓章：“哦，你没事那就好了。”

　　到了三楼，李毓章在去往四楼的楼梯口停下。

　　“再见了啊，”他朝檀苹和江时东挥了挥手，“我回教室了，自习课是我们班主任看班，老严格了。”

　　搞怪地皱了皱眉。

　　檀苹笑了下。

　　她和江时东的教室就在三楼，两人往教室方向走。

　　经过隔壁班门口时，江时东忽然停下，落后她几步跟着。

　　檀苹只诧异了会，没回身。

　　他们仿佛一对毫无交流的普通同学，始终是以这样的距离走在路上。

　　不对，不是像，他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啊。

　　走到隔壁班后门，接近3班前门时，檀苹靠近走廊扶栏一侧的腰被他卷成圆筒状的资料纸戳了下。

　　“檀苹。”江时东的声音很低很沉，听得她有些恍惚。

　　檀苹放慢脚步。

　　他说：“帮帮忙。”

　　声音轻得像是在撒娇，带着些许乞求的语气。檀苹脸噌一下热了，耳根也烧红了。

　　“什么忙？”她脚下越来越慢。

　　“我也想体验下考第一，以后麻烦你的事应该会很多。”

　　“嗯，好。”

　　教室前门到了，檀苹头也不抬地冲进去。

　　她进去后，江时东并没有跟着，而是慢悠悠地走到后门。进了教室后绕开最后一排景程故意伸出来的腿。

　　想想又回身反踢。

　　景程原以为他不会反击，猛不丁被踢叫出声。

　　维持秩序的男生班干在讲台上敲敲笔，“看到你们家江同学这么激动的啊？”

　　班级里三三两两响起笑声。

　　刚坐下在翻书的檀苹，听到这句带着调侃的话后心虚使然，总觉得男班干意有所指。

　　她后背出了汗，便脱了校服外套搭腿上。

　　她皮肤白，脸一热红色愈发明显。

　　关蓉心把抽纸往她手边推，小声说：“我滴乖乖，班长你这哪是去开会啊，你明明是去窑厂烧砖的啊。”

　　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檀苹把玻璃杯贴在脸上，这才降了点温下去。

　　江时东落座后，静静盯着她侧脸看了好一会。

　　她把杯子左边脸贴完贴右边，玻璃上起了一层白白的热雾，又拿纸巾沾水擦一遍，继续贴。

　　直到教室里有人不经意咳嗽两声，江时东才无声轻笑，低下头。

　　.

　　不过一两天，同学们很快就适应了校园生活，尤其是高三生。

　　东辰中学教学楼和宿舍楼都没有空调，每个教室配有两架大吊扇，宿舍内是两架小吊扇。

　　时节上已经入秋，可气温还停留在炎夏，尤其是晚上。

　　女生宿舍。

　　檀苹给蚊帐内喷了花露水，别好帐门，平铺着趴下从枕头下翻出一本书。

　　一本薄薄的言情小说书。

　　她刚用微凉的水冲了个澡，这会又热了起来。靠近她床位的风扇每隔几秒就会送来凉爽的风。

　　书掀到叠起来的那页，接着往下看。

　　下铺的关蓉心洗漱完出来，随口问：“苹果小姐，你又在看书吗？”

　　关蓉心这两天一直给她起外号，一会班长大人，一会苹果小姐的，她已经习惯了。

　　“对啊。”

　　“这么认真啊。”

　　关蓉心还没说话，另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檀苹朝下面看，对面床铺坐着穿了短袖短裤睡衣的于佳熠，她长发披着，显得脸更小了。此时正笑吟吟地仰头看檀苹。

　　于佳熠跟她俩不是一个宿舍的，这会来串门。

　　于佳熠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型的电扇，哆啦A梦款的。她说：“我们宿舍有一个电风扇坏了，我来你们这蹭蹭风，不介意吧？”

　　檀苹手肘撑在书上，笑着说：“当然不介意。”

　　“话说回来，班长你晚上看书看到几点啊，你不会还带电筒来了吧？”于佳熠一脸笑容。

　　她还真带电筒来了，用来看小说的。

　　被猜中了，檀苹也没否认，“对啊我带了。”

　　“怪不得你能考第一。”

　　“……”

　　檀苹没接下去，她知道于佳熠没恶意，可这话听着心里不舒服。

　　轻轻笑了两声，算是回应了。

　　关蓉心知道她在看小说，因为老师不让带进来，她又不好明说。

　　只说：“檀苹哪有那么认真，她这会在看《家》呢。”

　　转身趁于佳熠看手机把床头的书塞檀苹蚊帐里。

　　檀苹：“……”

　　她知道关蓉心在床头放这本名著的原因。

　　关蓉心最近常把一个叫周遇安的学弟挂嘴上，小道消息得知，周遇安的小青梅喜欢这本书，所以关蓉心来看看这本名著除了知识点还讲了什么。

　　于佳熠并没有就看什么书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视线从手机上抬起，跟一寝室的人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学校贴吧还在选什么校花校草？”

　　校花校草这种事一般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过。

　　现实里个人对漂亮帅气的衡量标准不同，很难统一意见。

　　再者被选上校花校草后又会怎样？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就能到手了吗？

　　不过好看的人还是有好处的。

　　就好比于佳熠，檀苹曾在门口几次偶见别班男生打着找人的幌子来看于佳熠，大胆的还有给于佳熠送零食的。

　　关蓉心谈到这种话题莫名兴奋：“我知道，我们班还有几人在帖子里被人提了名。”

　　心思被带乱，檀苹书也不看了。

　　找出手机在网页上搜了下东辰高中贴吧，最热的那则就是她们说的选校花校草的帖子。

　　檀苹没有注册，只能看几条回复。

　　前面提到的一个也不认识。

　　能看到的最后一条回复：【你们不觉得高三物生（3）班的檀苹也漂亮吗？而且她成绩还好，每一次都年级第一！】

　　这一条下面的回复看不到，又是按键手机，一直按下键按得她不耐烦。

　　檀苹退出去不看了。

　　下面几人都在刷贴吧，还时不时当广播员。

　　关蓉心：“奇了怪了，江时东这种逆袭的上榜也就算了，景程那个秃子为什么也被人提名了？”

　　紧着又说：“这个ID一定是景程的，不要脸，自己提自己！”

　　于佳熠小声道：“景程除了发型其实还挺帅的啊。”

　　有人说高三最帅的男生是个体育生，长着痞子样，一笑起来跟《古惑仔》里的浩南哥似的。

　　于佳熠皱眉反对：“听说品行好像不怎么好，我觉得我们班江时东比他帅多了，性格好成绩又好。”

　　檀苹脸埋在枕头里没说话。

　　关蓉心帮理不帮亲：“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以前胖乎乎的样子。”

　　“那说明他这个人很自律啊，减肥都能坚持下来。”

　　几人争了半天打了个平手，最后关蓉心找檀苹主持公道，“檀苹你来说说，他们俩人谁更帅？”

　　檀苹鸵鸟一样不动也不出声，假装睡着了。

　　为两个男生有必要争执这么久吗？

　　不过要问谁更帅的话，当然是江时东。

　　毕竟，是她故事里的江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