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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周日夜晚,本该在家享受短暂闲暇的白玊坐在公交车的靠窗座位上,看一条又一条的雨水粘上玻璃,再恋恋不舍地被风吹飞,搅乱窗外的霓虹。

      她是一名穴居者,兴趣爱好匮乏,唯一的乐趣是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发呆看电影。今夜大雨,她一反常态地出了门,为见一个她也不晓得能不能见到的人。

      这一带是江城的老城区,曾经繁华无比,如今建筑老了,设施也旧了,商铺陆续搬迁。相比之下,年轻人都更喜欢去市中心新建的商厦娱乐中心,这里便逐渐萧条没落。公交路线换过几次,站牌是最早一批,几个被取消的站点被粗暴地用记号笔划去。她倒了几班车,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路,在一个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巷子口下了车。

      由于天下大雨,这一带鲜少有行人路过。雨声覆盖了所有杂音,小巷曲折,布满青苔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间隔长长一段路才有灯。

      白玊撑伞走了许久,渐渐看到错落的霓虹灯牌。多数店铺是露天开张的夜酒铺子,因为雨从傍晚就开始下个不停,几乎都早早地拉起卷闸门打烊,只有几家在大风大雨中漏出一道发光的门,但里面顾客实在寥寥。

      风急雨密,白玊撑了一把大伞,此刻有些控制不住。那段遥远的过往虽然没有摧枯拉朽般折断她,却如地面回溅起的污水一般长久地停留在球鞋的白边上,成为难以洗刷的泥点。她抱着不该有的希望,魔怔一般来到这里,一直盘踞在心里的念头竟然是:他生病了。

      龙溪街的十号公交车站台空无一人。公交车线路大概已经停运了,顶端的塑料雨棚破了一块也没人来修,雨水顺着棚的斜度倾倒而下,打湿了大片供乘客等候的座椅。

      白玊没有收伞,走到站牌下查看每一站的名字,在心里勾画曾经这辆车会经过的站点,忽然间,她听闻身后响起鞋踩过雨水的声音:“请问是安娜姐吗?我是涛哥介绍过来的许向弋。”

      白玊僵了一下,身体成了一块木头。她等来了期盼的人,可潜意识里,她不希望乃至害怕他今晚出现在这里。他还病着,他还是个刚满二十的男孩,应该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里呆在宿舍休息,而不该冒着大雨出门,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伞抬高了一些,白玊转身,弧形的伞沿下一寸一寸露出他的面容。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大半张脸被浅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略微泛红的眼。那双眼在见到她时露出一刹间的惊讶,白玊以为他认出自己了,心中惴惴,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她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许向弋沙哑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来,问的话却不是白玊以为的那句。他说:“我们是不是昨天在酒吧里见过?”

      他还是没有认出她吗?

      “我……”白玊捏紧了伞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阵突兀的铃声刺破细密的雨帘,打断了她组织的措辞。

      “抱歉,”许向弋将滴着水的折叠伞丢在脚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涛哥的电话,我得接一下。”他背过身去,走到公交车站台的另一端,举着手机贴近耳旁。

      似乎他在按下接听时误触了免提,公交车站台不过丁点大,隔着雨声,白玊也能清楚地听到听筒传来的声音。她辨认出那是昨天在酒吧走廊与他说话的男声,像是在一个嘈杂环境中不得不拔高嗓门打电话。

      “你怎么还没来啊?安娜气个不轻,她都在那站台等你十分钟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你到底来了没?不来也要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啊,她跟我一样都是中间人,不好交代啊。”

      许向弋一愣,扭头望了白玊一眼,很快取消了免提,“对不起涛哥,我在十号公交车站台……嗯?是四号吗?抱歉,请你帮我向安娜姐也转告一声抱歉,是我搞错了地址……嗯,我知道机会难得,对不起。”

      他道歉数次,终于挂了电话,缓缓转过身来。他没有如白玊料想中一样立马离开,而是踢了一脚折叠雨伞,在候车长凳挑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来。他好像松了长长的一口气,而后望向白玊,眼睛好似在笑:“姐姐,我来错了站,你也是吗?”

      白玊听不出他隐藏在语气中的情绪,难以分辨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但胸腔中确实有怪异的一部分在窃喜。

      “我没有来错站。”白玊说。

      许向弋靠着身后蒙了厚厚一层灰的广告牌,闭上眼,“姐姐你知道吗?我很需要钱,需要钱填饱肚子,换个好一点的住处,更重要的是,我需要钱来……”仰头的姿势令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他不得不弯腰以防自己咳得更厉害,可效果甚微,以至于一长串咳嗽过后他便不再继续方才的话。

      从另一层面,他也解答了白玊心中的疑问。她不过想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如何,现在她知道了,他过得不好。

      白玊攥着伞柄,塑料粘合处的一记倒刺深深扎进皮肤也浑然不知,因为胸口那块更难过,雨天的低气压使她难以呼吸,“你……你也没有来错地方。”

      许向弋用手肘撑在膝盖上,抬起眼来看她。

      白玊像是进行一场临时的面试,为了盖过雨声,嗓音干瘪而颤抖,“我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可以供你一日三餐,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更干净舒适的住处。你如果还想要别的,我也可以尽量满足你……”

      许向弋好似在笑,语带讥诮:“姐姐,你是要养我吗?”

      白玊语塞,刚想好的腹稿被一下子打断在喉咙间。他像是在提出一个早就知晓答案的问句,充满辛酸的讽刺。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白玊已经意识到了,可她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承认。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养你。”

      许向弋耸耸肩,倒是利索地拿着伞站起来,意外地轻松,甚至轻浮:“好啊。姐姐是想我去你家呢,还是去宾馆呢?”

      白玊抠掉了伞柄上一直扎着她手掌的塑料小刺,摇头:“我带你去医院。”

      许向弋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我忘了我还在感冒,传染给姐姐可不好,真是抱歉。但小感冒还不至于去医院,我吃点药就没事了。”

      “真的不去医院吗?”白玊仍然迟疑,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我打车送你回家,路上给你买点药吧。”

      “或者把我放在哪个可以包夜的网吧就行。室友的女朋友在,我不方便回家。”

      “那……那……”白玊纠结着,思索着解决办法,而后她咬了一下唇,用几乎被雨声盖过声音问,“你要来我家吗?”

      许向弋还是听清了她的每一个音节,他抿唇沉默了片刻,带着一点矛盾和不解望进白玊的眼睛里,而后松了一下眉头,道:“好啊,既然姐姐不嫌弃。”

      很快有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他们坐在后排,中间相隔半个人身的距离,都没有刻意靠近彼此。车行了一路,雨势时而大时而小,击打在车窗上形成一波节奏有序的鼓点。许向弋仿佛累极了,不知不觉仰头睡着了。

      灯光很暗,白玊借着自己那侧玻璃上一点微弱的反光去凝视他的影子。鬼使神差地,她悄悄抬起手指,生怕这样会打扰到他一般,在玻璃上描摹他那模糊的轮廓。

      白玊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七年前,彼时他依然是个处于变声期、正在抽个子的小孩,喜爱和厌恶对于他正如烈日下的光与影,界限无比鲜明,所以分别前他最后留给她的记忆,是一张写满憎恶的脸,和一句决绝的“我会恨你们一辈子”。

      过于长久的注视让白玊呼吸中的水汽凝结在玻璃窗上,以致他的倒影斑驳得不成样子。她的指腹停在雾气中央,按下一个清晰的小点。

      “在画什么?”许向弋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也不知看了多久。可他没完全醒来,嗓音比之前更为沙哑,带着点懵懂的柔软。

      白玊一瞬间混淆了从前与现在,恍惚数秒,想起如今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才放下手,将指尖的凉意收回掌心。她仓促地冲他笑一笑,“没什么。除了嗓子疼和鼻塞之外,你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有没有发烧?”

      “我不知道,”许向弋面对突然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掀起汗湿而粘连的刘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吧。”

      白玊掰着自己的手指,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支吾着问:“你介意让我摸摸吗?”在他不解的神情下,她想到了自己言语可能给他带来的误解,仓皇解释,“我的意思是,让我摸摸你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

      许向弋点头,撩开刘海,朝她凑近了点。

      白玊抬起手覆在他的前额,约莫是因为靠得太近,自己的呼吸也跟着乱起来。她定了定神,“是有一点低热,我家快到了,一会儿给你找点退烧药,吃完睡一觉大概就没事了。”

      “唔。”许向弋慢慢地抬头,一动不动地注视她,“谢谢你。”

      原本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由于他抬头的动作而掠过了他的睫毛,手心痒极了,感到一种久违的、异样的柔软和湿润。白玊吓了一跳,迅速缩回手,甚至没有敛起眉宇间的惊惶。然而许向弋靠在晃动的车门上,未看清她的神色。他弯起眼角,大约在笑。

      “姐姐,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

      漆黑的眼珠攫住了她的。一种不合时宜的不安弥散在心头,白玊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事,也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下意识躲开他的视线。

      为什么带他回家?白玊也在问自己。

      许向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原本的问题咽了回去,“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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