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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从窗口往出去,弯月高悬于漆黑的天幕。天空无云,依稀点缀着几颗星子。周六夜晚,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月底总会更忙一些。白玊检查完视频的脚本,按下“审核通过”,屏幕角落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一刻。她带的小姑娘在部门实习两个月,上面总说要分给她点实质性的活儿,可她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很敷衍,所以情况经常就成了白玊一人做两人份的工作。

      此时实习生小姑娘早就逃之夭夭,她抛下的所有烂摊子只得由白玊来顶。果然,没过几分钟,她收到主管的微信要她进办公室的里间一趟。

      站起身时,旁边的同事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主管其实不是什么回劈头盖脸训斥员工的人,可只要被他似笑非笑地一盯,搭配他那语重心长的一叹,便瞬间泄气,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白玊敲门进入单间办公室,准备好迎接一场暴风雨。

      果然,一开头便是主管那标志性的语气:“小白啊,小张又溜了?”

      白玊在他的“和蔼”注视下出了一身冷汗,点头。小姑娘不但溜了,还关掉手机,联系不上。

      “算了,她没经验,做的东西基本都用不上,还得你帮着改改。”主管笑眯眯地转过电脑,指出需要修改的地方,“这部分得改,制造点噱头。现在的人,没噱头的东西看都不要看的。”

      白玊点头,“好,我回去改。”

      主管又指着电脑屏幕说,“还有这里,我觉得还得加一段内容,探索一下那些歌手啊乐队啊跟酒吧的渊源。”

      白玊想解释:“可您下午还说……”

      这段是小姑娘负责的,下午勉强得到了主管的肯定,不知现在为什么又不行了。主管看上去很疲惫,摆摆手,急着打断了她的话,“采访嘛,还是要从整体呈现的东西立足,有些东西加进去了,如果之后不需要,还可以剪掉的嘛。”

      一字一句像是逐次放大的打桩锤,将孤立无援的她敲入地面,再争先恐后地盖上一层土。刚积攒起来的勇气不到三十秒就被打压得四处流泻,她欲辩无言,只得竖起耳朵听着,点头说是,大气不敢出。

      白玊从主管办公室回去之后,又斟酌着改了好几次才提交。

      现今正值新媒体行业发展迅猛时期,行业竞争尤其激烈。大型公司稳步占据市场份额的同时,也给中小公司造成不小的压力。江城新媒体行业以中小型企业为主,几乎所有同行都逃不过在同一片冰冷的海域中浮沉,运气好的抓住机会为更多人熟知,运气差的则因资源的缺失一沉至底,再无回音。

      白玊他们公司在年初进行过一次整顿,被一家网络平台收购,合并到新媒体运营部。一批员工陆续离职后,更高的工作强度压在他们身上,为了赶新一期访谈的策划,他们已经熬了整整一周,好在今晚过后,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桌上的咖啡凉透了,在马克杯壁凝成一圈焦糖色的环。白玊拿杯子去洗手间,起身时看见隔了三个座位的同事对她遥远地招了一下手,示意她看手机。屏幕里弹出一条消息,那位同事在办公室群里提议加完班大家一起出去喝一杯庆祝终于到来的单休。

      白玊握着冰冷的马克杯,以手机卡顿为借口低头长久地看了会儿屏幕,在心里酝酿着拒绝的措辞。可浏览一圈下来也没人推脱,那声干涩的“我不去了吧”就慢慢地顺着喉咙滑了回去。她揉着不太舒服的胃,仓促扯起嘴角,冲同事点一下头。

      最近有个项目需要在江城各类餐酒吧进行实地采访,题材比较新颖,组里的同事都很期待,所以一致决定去一家才开两个月的清吧。恰好这家清吧坐落在江城沿河而建的酒吧街,这回以客人的身份去坐一坐,算是提前踩点。白玊没能发表什么异议。好在是家氛围不错的餐酒吧,穿着过分规矩的白玊走进去竟然也没有与之格格不入。

      酒吧是夜行生物的天堂。十点多的光景,客人竟然比想象中要多。酒吧灯光昏暗,只有依稀的几簇蓝光照亮视野,服务生托着酒水单领他们穿过蜿蜒的回廊入座。

      吧台旁边一块姑且能称作“空地”的位置支起麦克风架,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歌手坐在台上弹奏木吉他。酒吧内有些吵嚷,他好似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对着麦克风哼唱自己的歌,是首曲调懒散的英文歌,可他似乎不太舒服,吐字的缝隙中夹杂着些许厚重的鼻音。

      一束蓝色灯光倾斜着打到他的侧脸,白玊路过他身边时不自觉多停留了一刻。鸭舌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她看不真切,只能分辨出一个晦暗的轮廓,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心慌。

      忽然间,像是察觉她的视线,男歌手略微偏过头,视线游荡在她脸庞的间隙,拨弦的手指仿佛也停住了。

      白玊呼吸猛地一乱,连忙转过头,驱散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快走几步跟上同事。

      办公室的一行人拼了两桌,三三两两落座,点好酒水闲聊。话题从娱乐八卦到公司八卦,总之只要不涉及实质性工作内容,什么都能聊得起劲。

      热火朝天地喝了一轮酒,同事们刚结束对某热搜榜上出轨男星的批判痛骂,大概觉得冷落了一旁的白玊,便热络地拉她说话,“世上也不全是渣男。对了小白,你觉得上礼拜给你介绍的小李怎么样?人家跟我说他对你还挺满意的,希望能有下一步发展呢。”

      被问起相亲情况的白玊仿佛突然来到聚光灯下,浑身一颤,措手不及:“啊?我、我觉得、觉得可能太快了……”看着同事如此热切的样子,她要是如实陈述自己对人家没什么感觉,会拂了同事的好意。她想找个温和点的形容词婉拒这份热情,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便窘迫地捏紧了酒杯。

      同事抢话:“可能有戏?”
      ——不,完全不合适。

      “哟,我们的女主角害羞了。”
      ——不是的,不是的。

      但同事又自顾自把话题扯开,嬉笑着喝起酒。白玊不想做人群中的异类,也跟着灌了几口酒,放弃解释。

      苦涩的酒滑入喉咙,灼烧着她的胃。周遭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四面八方环绕着人们刻意压低的笑语,此起彼伏地在她脑海中嗡嗡作响。白玊盯着蓝紫色灯光下显现奇异光泽的特调鸡尾酒,气泡争先恐后地向上冒,然后依次破碎在液体表面。

      胃里突然涌上一阵恶心,白玊捂着嘴巴,喃喃了一句“抱歉”,捞起小皮包逃往洗手间。

      锁上门,隔绝了外头的喧闹,彻底陷入冷清,白玊伏在马桶前呕了一会儿,晚饭全吐了。还好包里放着小瓶漱口水。她清洁完嘴里残余的酸味,仰头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油漆剥落的天花板,心想:我这辈子就得这样过下去了吗?

      从一所普通大学毕业,找到一份没什么创意、只是日复一日重复职责的工作,刚毕业就被亲戚和同事催着相亲,每次和妈妈视频都会被问起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没有目标,没有动力,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依赖生活的惯性一日一日地消磨时光。

      这俨然不是白玊小时候在作文里满心欢喜描述的“想要的生活”,而她如今早就失去了曾经那种一鼓作气的冲动,陷入了衰与竭的阶段。

      白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打开门闩走出女厕。她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定了定神,捧了点水漱口,浇在脸上,眼前胡蹦乱跳的小金星尚未退去,镜中的世界依旧在旋转,那么迷幻。

      突然间,对面男厕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男孩子。他戴着蓝牙耳机,正在与人通话,因而没有留意旁边的人,只是侧身让开一个礼貌的距离,弯下腰,挤了点洗手液。

      白玊同样不习惯与陌生人距离过近,下意识地偷偷向旁边的空处移了一小步,低头冲洗手上的泡沫。

      微微抬起头来时白玊才从镜子中窥见他的样貌,恰与她记忆里那张遥远而青涩的脸庞重合,使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

      男孩子头戴黑色鸭舌帽,一只耳朵上挂着黑色的口罩。像是察觉到过久停留在自己脸庞的目光,他略微偏过头,隐在额前碎发下的眼睛与她对上。

      应该如何形容这道眼神呢?

      时间在那个节点无限放缓,令白玊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迷茫和疑惑,就好像被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一动不动地注视了十几秒,想要回想起他们究竟在哪见过,可一无所获般留给她一个尴尬的微笑。

      他别过头,往手上打上泡沫,仔细搓了几下,把水龙头开大。

      白玊低头冲洗双手,也不知是水太冰凉还是别的原因,手指末端一直颤抖个不停。她急忙关了水龙头,转身往外走。然而小皮包的背带勾到了墙壁上的烘手仪,猛地将她整个人扯回来。磁吸扣被大力扯开,皮包敞口朝下,里面的口红、护手霜、零钱等物件落了一地。刚站稳的她慌忙蹲下去捡。

      小瓶胃药滚进洗手池底最深处,白玊费力地伸长手臂去够,余光瞥见旁边的身影也一同跟着她蹲下来,轻轻松松地从水池底最深处捞出了塑料小瓶子,他又三两下捡起别的小东西,一并交还给她,“给你。”

      他已经结束通话,重新戴好口罩。但声音依然疲惫,鼻音掩盖下有些沙哑。

      是感冒了吗?

      白玊仍保持蹲着的姿势,懵懵地抬头看他,仓促道了声谢。

      然而男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不作停留地离开洗手台。

      看来是一点儿也没认出她来。又或许,是她认错了人。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更多,白玊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滞不动,耳畔有数道闷雷连番响过。

      大脑放空数十秒,白玊站起来,撑着洗手台望着镜中,她木讷地挤出一个笑容,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的狼狈和憔悴,而后整了整衣服和包带,循着昏暗的灯光回到座位。同事以为她只是在洗手间逗留得稍久一些,随口问了几句便继续聊起方才的话题。

      酒吧昏暗,唯有几道暗紫与幽蓝的光束交错成迷幻的图形,扰人心烦。聚会的后半场白玊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同事醉醺醺地推推她的肩膀说要回去了,才回过神来。去结账时,她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麦克风所在的位置,唱歌的已经换成了一位长发女生。

      同事们早在她去结账的空隙就互相搀扶着走出店门,白玊鬼使神差地向四处张望了几眼,没有找到那个影子,意识到自己搜寻他身影的时间过长,便收回目光,掩饰似的快步朝酒吧门口走。

      正走到门厅拐角,忽然听闻角落处仿佛有人叫:“许向弋。”

      白玊浑身一颤,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回头,却没能阻止慢下来的脚步。她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对他说:“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活儿远比你在这小破酒吧里弹吉他唱歌赚钱来得轻松。”

      得不到回应,男声显露不满,“喝喝酒聊聊天、哄哄那些姐姐们开心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别咬着那点自尊不放,会饿死的。”

      白玊紧攥着皮包的肩带,没意识到自己已然驻足。她凝神谛听,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撞进她的鼓膜。

      “时间,地点,告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老朋友新朋友们,你们好呀,感谢你们点开这篇文!
    文不长,四十多章。评论我都会回复哒,很开心能跟你们交流!
    唯一想说的一点是,女主的名字叫白玊(sù),意为有瑕疵的玉,有剧情安排解释,希望大家不要仅仅因为生僻字弃文。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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