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可及》黄豆大金牙

83、如果的事

　　“周晓农…我”

　　周晓农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宋红菱，双拳紧紧攥在一起。

　　“我是不会背叛党国的，也许它是烂到根里了，可是我还是想再努力一次，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只是为了我自己。”

　　“可…”

　　宋红菱转过身摆了摆手。

　　“言尽于此。晓农，我不会杀你，相反，我希望你尽快离开。”

　　宋红菱的话大大超出了周晓农的预料，一时间，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

　　“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带一个人一起走。”

　　周晓农立刻意识她指的那个人是谁，深吸一口气，脚后跟啪的一靠，向宋红菱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长官，谢谢…谢谢你。”

　　窗外，一道惊雷闷声而下，酝酿了一天的暴雨裹挟着惊天之势而来，足足下了一整夜，第二日，雨势才减缓，转成温吞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一连持续了一周有余。

　　司机刚把车停稳，副驾驶位置的秘书扭头道：“典狱长，您稍微等一会，我去拿把伞来。”

　　“行了，行了，就这两步还打什么伞。”

　　孟路山一把甩上车门，步伐匆忙的向办公大楼走去。

　　持续而绵密的雨声中，楼道里显得格外安静，只听得到匆忙脚步声的回音。

　　看着眼前不请自来访客，宋红菱心中没有半分惊讶，但面上多少露出几分配合的神情来。

　　“真是稀客，孟典狱长怎么有空到我这上海站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了？”

　　“行了，您就别和我绕弯子了，有什么事直说。”

　　“得嘞，妹子，还是咱们东北老乡脾气相投！

　　孟路山面色一松，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清单来。

　　“大概就是这些东西，你这有什么就给我点什么。”

　　宋红菱打趣的损了他一句。

　　“你这么大个典狱长怎么还让人为难住了呢？”

　　孟路山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口

　　“嗨，快别提这些破事了，周孝荣个王八犊子，自打他接管了军需处，老子们要点什么都难上天了，对了，这次疫病来的突然，这可不是小事，再说了，那里头除了犯人还有老子一大帮吃皇粮的兄弟呢，狱警就他妈不是人了？我这也是没辙，才求到你的头上来。”

　　宋红菱写下最后一笔，将单子递给孟路山。

　　“这是凭证，等下我挂个电话给后勤的周晓农，保证下午您就见到东西。”

　　孟路山微欠起身，接过单据。

　　“哪还能劳驾你的人，周晓农…是那小剃头匠吧，我这带着人也带着车呢，一会直接拉走就行了。妹子，你可帮了哥大忙了。”

　　宋红菱笑着摆摆手。

　　“行了，你就别和我假客套了。”

　　“对了，红菱，你是大夫，给老哥我支几招，这监狱里一个不小心疫病传染开，可不是小事啊。”

　　等的就是这句话。

　　宋红菱心中一定，面上却不露分毫，故作为难的试探性地提出建议：“现在还没确定具体是什么病症，依我看，你可以先将女囚、年老体弱的的犯人转移出来，隔离看押。”

　　“隔离看押…”

　　“当然，要是这类犯人人数众多，这个方法就不太妥当了。”

　　“倒是不多，几个□□罢了，一个月之后都要处决，不过是多费点粮食。我是在想，把她们放在哪合适呢…妹子，你看你们军统…”

　　“打住，严打时期，你觉得我这里会有空余牢房吗？”

　　孟路山嘿嘿的笑了两声，左手顺势搭在膝盖上，习惯性的敲击。

　　“那放哪呢？…对了，我知道放哪合适了！就城郊三里外的文思别馆！”

　　“文思别馆，那不是前日伪高官刘文昌的私宅吗？”

　　“对对对，就是姓刘的私院，后来这不是战后接管上海，城郊的这几栋楼就分到我手里了吗，这个地方隐蔽，修的又结实，关押一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地方是挺合适，可你人手够吗？押送一批犯人过去，怎么着，也得调两拨人换岗。”

　　“人手不用担心，那地方本来就关着一堆女犯人呢。”

　　宋红菱抬眼看了孟路山几秒，直到看的对方面色发窘，才轻轻开口。

　　“景明楼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搞了半天，人都在你那里。”

　　“这也不是老哥我故意瞒你，这事情原委你也清楚，我是被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能说。你说这批人身份特殊，是不能打不能骂，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还是落了一身埋怨，这活啊，真不好干…对了，就中统那周孝荣，那孙子，真他妈不是人！”

　　“他怎么了？”

　　“那群女眷里有个有名的交际花，叫明月的…”

　　说到这里，孟路山装作不经意的观察了一下宋红菱的表情。

　　“嗨，你也知道，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那老东西好色，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来找过我几回，都让我给堵回去，这才结下梁子。”

　　宋红菱知道这是孟路山在特意卖个好给自己，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互相手里拿捏点对方的软肋，这样的关系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您既然提起这事了，我也不绕弯子了，孟哥，有件事得麻烦您帮我个忙。”

　　“哟，这话说的，你只管开口。”

　　“您也知道，我和明月是老相识了，我…我想去看看她，听说她身上的伤就没彻底治好…”

　　“行了，你不用说了,这事不该是你求我，反而是我该求你。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大风大雨都闯过来，可没有哪件事能让我这么心虚，景明楼的事真他妈做孽，带点衣服，带点药,你想什么时候见，告诉我一声，我来安排。”

　　临走之际，孟路山拍了拍宋红菱的肩，长叹一口气。

　　“最近风雨飘摇，谁的日子都不好过，红菱，谨慎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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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还在下, 迂回幽咽风的时不时敲打着窗扉，愚园路的房子里，只亮着客厅的几盏灯，客厅的一角放着两个皮箱，那是宋红菱的行李。

　　做戏做全套，既然打定主意，那么两个人自然也不应该再同住一屋檐下了。

　　桌上的一瓶酒已下去了大半，二人都有些醉意了，借着这些醉意，他们难得的谈起一些往事。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长沙下了一场雪，路上又黏又湿，车子开得很慢很慢，我就在想，不知道前面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在等着我。”

　　宋红菱也轻笑起来：“我只记得你的朋友当时摔的特别惨。”

　　“那小子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摔的，还有咱们一起去岳阳完成刺杀任务的那间小阁楼，咱们坐在床上吃饭，我说有欧洲贵妇情调，你偏偏说那在东北叫…”

　　“上炕。”

　　“对，上炕。”

　　杨景修低声的笑着，仰头将手中酒杯饮尽，他停顿了一下，借着倒酒的动作，言语间糅了些意味不明的试探：“红菱，其实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嗯，我应该会回哈尔滨，当一名普通的医生，你呢？”

　　杨景修仰头靠在沙发上，想了半天，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这几年来，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太多，我根本想不出来身边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在一起的确经历了太多，记忆里那个又冷又阴的长沙城，济民医院里那个只属于彼此的热烈拥抱，华懋饭店的那一场盛大却虚假的婚礼，阴暗地下室的那些庆功酒，还有那么多勇敢鲜活的生命，那么多面目可憎的对手。

　　那些悲伤的，快乐的，幸福的，苦涩的记忆。

　　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原来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两条生命相互依偎，相互扶持，在这段泥泞血腥的日子里，已经融合成对方的骨血，哪里还能再分的开呢？

　　窗外有汽车驶进的声音，杨景修目光微微后掠，眼里是说不出的失落。

　　随后便传来阵阵敲门声，杨景修一把按住宋红菱。

　　“雨太大了，等等再走。”

　　他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司机道：“雨停后出发，你先把行李提上车吧。”

　　“红菱，你真的想好了？难道只有这个方法吗？”

　　“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现如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我这里是一条注定要沉的船。”

　　宋红菱轻轻的摇了摇头。

　　“景修，我不要你上来。”

　　杨景修还想说些什么，宋红菱却出声打断了他。

　　“雨停了。”

　　杨景修扭头看向窗外，此刻雨已经停了，墙壁上挂钟的指针也指到十点的位置，他似乎再也没有任何拖延的理由。

　　宋红菱抬眼看了一眼杨景修，眼睑处微肿，泛这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很快便收回眼眸，微微垂下了头。

　　“我该走了。”

　　大门打开，即可便有雨后特有的潮气袅袅涌进来。宋红菱的背后传来一阵极轻的叹息，紧接着，她听到杨景修说了一句话。

　　“红菱，别忘了这些，也…别忘了我。”

　　心底那些止不住的惆怅顷刻间翻涌上来，宋红菱站在门口，半天都挪动不了一步，她低头看着门厅处避无可避的那些小小水坑里，倒影出自己的身影，一脚踩上去，她听见脚底有极低的碎声，她还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是爱他的，可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承认呢？”

　　杨景修看宋红菱突然停下了脚步，半天不动，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背，却始终缺乏勇气。

　　“红…”

　　话还没吐口，只见宋红菱突然转过身，紧紧的抱住了他。

　　这是第一次，宋红菱主动拥抱他。

　　杨景修脑子里嗡嗡的，一颗心越跳越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着，甚至连指尖都在发烫。

　　宋红菱拥抱着这个男人，突然就觉得忐忑不已的心有了安全的降落点，她低垂着眼，却控住不住泪水的涌出，忽觉杨景修伸出双手，紧紧回拥住了自己，他的手真大，几乎一把就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掌心的温热瞬间浸透肌肤。

　　杨景修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的有些暂时的大脑空白，他能感受宋红菱温热柔软的气息就在耳边缠绵，感受她贴着自己的耳朵，嗫嚅着说了一句。

　　“景修，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