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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清明×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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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阳光明媚。
未央令灵鸟送来的“赏樱贴”静静地躺在桌角。粉色夺眼,我无声轻叹。
又是一年轮回。
“今年的花开得极盛。”明镜自樱花林中出来迎我,一身月白长袍,竟不沾一点粉色。
我对她笑道:“赏花还开屏障,未央又该骂你了。”
“是絮叨了甚久。只是这樱花艳中带煞,实不该为我所沾。”明镜轻轻拢了拢手中的拂尘,一脸淡然。
我良久未言。我们三人,唯明镜算是真正至于世外,不沾红尘。本就是出家人,心早已明镜如水。樱花艳中带煞,明镜身上的真气极自然地展开屏障,心境如此。
一路无言。小径轻转,赏樱亭便在眼前。
未央一袭粉衣,静静地立在亭前,眉眼间尽是妩媚流韵,启唇轻笑,便是倾倒众生。
“轩辕,你来得到迟。”未央一把拉过我,脸上尽是明媚的笑容。
她拉我至桌边坐下。桌上摆着各色用樱花制成的糕点,外加一壶清茶。
我笑道:“良辰美景,我果不该来得如此之迟。”
未央递给我一块糕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快尝尝,这是今年新创的,试试看味道如何。”
我看了眼身旁悠然品茶的明镜,忽而明白了:“呵呵,怕是某人不肯尝,想拿我做试验品吧。”
未央一脸不满:“每次‘赏樱会’都是如此,每年挖空心思做出来的糕点,她总是不肯尝一口。樱花的确命中带煞,我想法子但还不至于坏了她的真气么,真是太扫兴了!”
明镜放下茶杯,幽幽说道:“我可不记得宫主对贫尼那些斋饭有所嫌弃啊,还是宫主是不便说出来,如此的话,贫尼想是不用招待宫主用斋了。”
未央被将了一军,虽不服,却也不感言。明镜极少下厨,非得有得大事她才肯露一手,一旦出手便是天上美味。未央虽努力,手艺终是比不了明镜。
见得她们两人的表情,我不由微笑,抬眼望去,眼中尽是落英缤纷。
似有一抹伤感漫了心头。我开口道:“未央,妩落今年可好?”
未央点头:“今年花开最盛,明艳之至,想是心境最好吧。”
明镜问:“她心愿已了?”
未央道:“是。轩辕让我出了趟岛,了了这段孽缘。”
我心下愉悦,却又有些惆怅,起身道:“我去看看她吧。”
明镜亦起身:“一起去吧。”
未央点头,挥手唤来几个灵妖,收了残羹冷茶,陪我们进了林中深处。
走至最深处,一株极美的樱花树立在我们眼前。深褐的树干挺直,花自下而上依次有白至深红递渐,最下雪白,最上鲜红,仿若是彩云落了枝头。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明镜轻笑:“今年果然开得最盛。”
未央有些伤感:“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她。”
我无言。
世人说,樱花树最残忍,树下埋下死人,便会开得尤为灿烂。而这树下确实埋了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她叫妩落。
七年前的二月,我们三人携游出岛。
那时也快是樱花绚烂的季节,我们倒真是为了赏花而出的岛。这次樱花会如此盛大,定会有许多人前去,少不了有些非凡之辈,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岛前我们各自施法禁锢了自己七成的能力。若真是有修行奇异之人也会以为我们亦不过是单纯的同行,且法术还不见得精进。
路人指点,说是长岳山外樱花最绚。我们三人便是一路悠闲,到长岳山时倒是刚好赶上花期。
我们随便找了家客栈。
她们两自窗边坐下,我去要了些酒菜定了房。
“客官……”店小二有些迟疑,却又忍不住问道:“这两位姑娘……可有一位是您的意中人?……”
我嘴角轻佻,颇有意味地看着他:“你认为呢?”
“恩……”他思索道:“那位着粉色衣服的女子和您甚是亲近……可也不是,她年龄太小,待您的感觉更像兄妹,应该不是……那位白色衣裙的女子与您年龄相近,却有种出尘的气质,待人礼仪周全,颇有几分世外仙女的感觉,倒不像是会有情的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出口不逊,不由得住了口。
我扔给他几两银子:“小二,你眼睛不错,不过切记多看少说,否则不见得都能遇到我这样的客人。”我言语稍冷,吓得小二唯唯应是。
“轩辕,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回到桌旁,听见未央问道。
“没什么,这里的老板好客,多聊了几句。”我随手翻杯倒茶。
明镜不曾说话,眉间却有些淡淡地忧伤。
未央不解:“明镜,你为何这副表情。”
“这樱花树下有亡灵。”明净叹息。
未央稍稍惊讶:“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我笑道:“未央,你是在樱花林中住惯了,那些花精亦都唯你是从,这岛外的花精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未央不屑:“又能有何不同?”
我道:“到时你必然知道。”
明镜眉间的忧愁终是没有消下去。
夜静时。
我并无早睡的习惯,自是握了茶杯看书。
有人敲门。
我知门外何人,便道:“进来吧。”
是明镜。
我见她眉角依有松不下的忧伤,便知她此来何意。
“轩辕,引路香和安魂香可有在身上?”她问道。
我起身自床边取了一包袱递给她:“你白天所说的,我便猜到你要用这些,刚去买了些香料,替你新制了些。应该够用了。”
她接过,道:“你是否要说我多管闲事?”
我笑道:“我又不是未央。”
明镜点头,亦笑:“看是不能告诉她了,免了耳朵受扰。”
我突然问:“明镜,你确定是亡灵么?”
明镜疑惑:“气息是,却又不像。轩辕,你可有其他感觉?”
我摇头:“就是感觉奇怪。明日再去仔细打探下吧。”
明镜点头,拿了包袱退门而出。
我皱眉,果是不同寻常。
次日,三人同游。
长岳山果然名不虚传,大片大片的樱花林,自白到艳红,各色樱花无所不有。微风轻起,落英缤纷人在其中,仿佛是入了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明镜的表情却有些困倦。
未央笑道:“怎么,今天难是起了个大早?”
明镜点头:“是,起来超度亡灵。”
未央惊奇:“我为何不知你竟做了这些。”
我用手敲瞧未央的脑袋:“就你那睡样,就算是天下大事临头你也不见得能醒过来。”
未央不满:“轩辕,你为何总是揭我短处。”
我不理她,转头看着明镜:“情况如何?”
明镜道:“还好。只是我没想到亡灵极多,这里怕曾经是个战场,战争死者皆是就地埋葬,后来又被人在上面种了樱花树,亡灵被束缚住得不到解脱。”
我问:“香可够用?”
明镜点头:“恩,还好。只是耗了些许气力,如今有些累了罢了。”
未央有些心疼:“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我点头同意:“刚刚听路人说这附近有家茶馆。我们不妨先到那休息一下。”
未央转身扶了明镜,同我一起向前走去。
是家简单却干净的小茶馆。
倒有个独特的名字“落樱茶馆”。
我不由笑道:“倒也贴切。”
唤伙计沏了三杯热茶,手中名茗细品,眼中落英缤纷,果是享受。
“老板娘来啦!”耳边忽有人欣喜而叫。立有人起身相看。
未央奇道:“这老板娘是何人?竟引得众人如此。”
我笑道:“想是个非凡女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未央看着我道:“怎么,轩辕你就没那爱美之心?”
我淡笑道:“一群人跟蜂窝似的,若真是美者,又何必做得如此。”
未央取笑道:“装清高。”
我笑着不理她,径自喝着茶。
“客官,这茶可是合口?”清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顺手举了举杯,笑道:“老板娘的茶为人所称道,又怎会不合口呢?”
“那就好。”话音未落,她已走到我们面前。
我抬头,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一袭粉色裙衫,衬了张白皙的秀脸,如云黑发在脑后挽了个随意的发髻,水墨画般的眉目,细描的淡妆恰到好处。加上安然的神态,偏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这倾国倾城的貌容,刚才那些人的反应倒算是情理之中。
她倒是不拘束,在我们的桌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看几位如此面生,面带尘埃,可是远道而来?”
未央晃过神来,笑道:“听得长岳山之名,远为樱花而来。”
她笑道:“正是,三位真是赶得了巧,今年花开最胜。倒是很值得一看。”
我点头应道:“正是如此才不虚此行。”
“老板娘!”伙计在那边叫道。
“呵呵,到这个时候总是比较忙。”她朝我们歉意地笑笑,便起了身。
我笑道:“那倒是不妨,既然姑娘有事就不用招呼我们了。”
她亦笑道:“想是我忘了自我介绍,我不大喜欢略有熟悉的人只叫我姑娘,我叫妩落。”
我拱拱手:“倒是我冒犯了。妩落姑娘。”
她笑着挥挥手:“那我就先去忙了,不知三位傍晚可得空,我倒想为三位接风洗尘。”
我应了:“那是好,我们傍晚见。”
她笑着点头离开。
未央笑道:“轩辕,可是你惹得风流债。”
我笑而不答,随手取茶饮着。
明镜倒是开了口:“不妨交此朋友。”
未央奇道:“什么时候连明镜都有了这色心?”
明镜亦只是笑,没有回答。
未央见无人回应,便也没做声了。
休息片刻,明镜的脸色好了许多。未央便吵着说要继续前行。
流连了漫山遍野,待到转回时,时间已过傍晚。
有约在身,我们谈笑着又回到了那家茶馆。
客人早已散去,她已备好酒席,立在一旁安然等待。
觥畴交错,对影成双。
明镜并未恢复,不怎么想说话;我素来不喜饮酒;倒是未央与妩落谈得甚欢,两个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与明镜只是笑着听她们的谈话,倒没怎么插进去。
待到席宴结束,夜已深。回去已不方便,妩落留了我们住宿。
累了一天,未央早早就睡了。明镜略是打坐,也就睡了。
偏是我睡意全无,辗转反侧,只得起了身。
“呜呜……”
我凝神听去,似是有人在哭。
“呜呜……”
果然是。
我眉头微皱,披了单衣便出了门。
走廊边竟有人。没有灯,她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留给我的只是一个背影。
“妩落姑娘。”我试着唤道。
她应声转过脸来,我这才发现,她头发有些许凌乱,映了月色才发现她着的是身白色的衣衫,脸色苍白,近乎透明般地没有血色。
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我,并未开口。
我问道:“这么晚了,妩落姑娘还不睡吗?”
她歪着头看着我,语气疑惑:“你,看得见我吗?”
我笑道:“那是自然。”
她喃喃低语,仿佛是在问我,有仿佛不是:“可是你为什么能看见我呢?为什么呢……”她兀自说着,径自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我静静地看着她离去,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明了。
次日清晨。
我哈欠连连。
未央取笑道:“昨日是明镜不对劲,今日怎么换做你了?昨晚梦游去了?这么累。”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昨夜相遇一美人,把酒言欢去了。”
正在沏茶的妩落的手极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我故作没有看见。
未央奇道:“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们就是妩落姑娘了,难道你还是碰上女鬼了不成?”
我含笑不答。
妩落放了茶壶,对我们笑道:“想是玄公子在这林中睡眠甚好,梦中得遇佳人吧。虚幻中以为是在现实中看到的吧。”
我亦笑,点头:“怕是了。”
未央嘲笑道:“轩辕,你真是梦实不分!什么时候糊涂到这个地步了!”
我自笑道:“人老了。”
转头未见明镜,不由问道:“明镜呢?”
未央握了茶杯:“她在房中休息。今日怕是不能一同出去了。”
“哦。”我应了声,如若明镜不去,那么今日可还要出去?
“今天我们依旧出去。”未央抿了口茶,“妩落说她陪我们出去。”
我不由问道:“那这茶馆的生意?”
妩落笑道:“茶馆天天做也累了,不妨放自己一天假,与得好友同游方是人生乐趣。”
我点头应是:“那就麻烦姑娘了。”
妩落淡笑不语,我却在她眼中查出一丝残忍与决绝。
有了妩落的带领,我们今日赏花的地方独特了许多。樱花缭乱地开放,散发着清芬。这株垂樱,仿佛萦聚着整个京华盛春的美景。枝条上坠满了数不清的淡红的璎珞,地上没有一片落花。
未央感叹:“明镜若能一起来就好了。”
妩落道:“等明镜姑娘好些了再来也可。”
我摇头:“花期不等人。”
樱花花期太短,过不了多久便会凋零一地,再无一丝美丽。
未央与妩落谈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渲了整个樱花林。
我眉间淡过一丝忧愁。
步履轻移,未央的笑容被瞬间凝在嘴角。
那是一副极悲惨的情景。
地下一层层粉红的花瓣,尽管有的已被人踩入泥里,可地面上还可以清晰地发现那些花儿,它们静静地卧着,躯体残破,零落不堪。再看边上的树枝上,除了寥若星辰地点缀着尚未落尽的小花,整个树儿像是一棵枯树枝,仿若春景秋境。
未央惊吓:“怎么……会这样……”
妩落眉间尽是忧伤:“这株花快死了……我想了许多办法,仍然留不住它。”
未央缓缓上前,白皙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树干,脸上挂满了泪珠。她素与花精交好,爱花如命,看到这等伤感凄凉之景也难怪她会如此。
我心有不忍,问道:“可有挽回余地。”
“有。”声音虽轻,却坚决。
“是什么?”未央惊喜得回头看着她。
妩落上前,手指覆在树干上,缓缓道:“它现在如此,是因为养分不够,它拒绝吸收养分。如果能让它重新吸收的话就可以让他活下去了。”
未央喜道:“这有何难!”说着伸手就要念咒施法。
我抬手拦下了她。
“轩辕?”未央不解地叫道。
我淡笑道:“未央,不急。”
“什么不急?!它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救她的话,她会死了耶!”未央见我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有些急了。
“这株花的花精在此,你何必着急。”我抬头叫道,“对么,妩落姑娘。”
她慢慢转过身,脸上已不见了娇羞妩媚的表情,残忍冰冷,让人不经想是一代美女在瞬间成了最残忍的杀手。
她看着我,语气极冷:“你都知道了?”
我笑道:“是。”
未央疑惑地看着我:“轩辕,你再说什么?妩落怎么可能是花精呢?如果是的话我早就知道了啊。”
我淡笑道:“未央,如若一个花精的妖气被其他的东西所掩盖的话,你可能觉察?”
未央不解:“你是说……”
我看着妩落,语气冰冷决绝:“这具躯体恐怕不是你的吧。”
她张出右手,有一团粉色的烟雾在她手中形成,有风扬过,粉色烟雾散去,一把极锋利的长剑已握在她手中:“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我就不能再让你活着。你道行虽然不高,但还可以滋养我的本体。我就让你来祭祀!”
我有些好笑,多久没有人更我说“我要杀了你”了?我拉将未央拉至身后,张开的右手唤出纯均剑,反手握着,摆出了姿势。
“轩辕,你退下,我来。”未央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唤道:“未央?”
“岛上花精的事素来都是由我来解决的,即使现在出岛了,也要由我来解决。”
我这才看清未央的表情,原来还有泪痕的脸被淡笑所代替,冷漠的眼神里却带着嘲弄。手上唤出的月风刃散着蓝色的光芒,有风股满了她的粉色长衫。
她把禁锢之咒解开了。
我耸肩退后:“好吧。未央,手下留情。”
“我会的。”咬牙切齿。
“你?……”妩落吃惊地看着未央,她身上透出来的灵力绝不是妩落所能控制的,“你们……到底是谁?!”
未央未答,瞬间消失,在眨眼间手起刀落。樱花飞舞间,我看到妩落瞪着的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恐和疑惑。
那娇媚的身体就这样软了下去,渐渐失了温度。摊开的粉色衣裙散在落花间,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有一团极小的粉色烟雾自那身体中升起,未央念了咒语,在手中摊出一只小瓶。我倒认得,那是未央一贯用来收妖的法器。
我问道:“你要如何处理她?”
“魂飞魄散。”她没有回头看我,言语依然冷漠。
我皱眉:“未央,不可。”
“为什么不可以!她竟然欺骗了我!”她转过头,我才发现,那双颊上,亦多了抹泪痕。
“因为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后悔这个决定。”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是明镜。
我道:“明镜,事情办好了?”
明镜点头:“是。”
未央径自扑到明镜怀里,低声哭泣起来。
我们都不言语。
未央许久方才平静。
明镜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擦了泪痕:“未央,待我做完一件事。”
未央点点头,却有些疑惑。
明镜走至妩落的身体旁边,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炉。通灵壶,明镜用它来收留孤魂野鬼。
她转头看我:“轩辕,为我燃香。”
“是。”我取出引路香,唤火点燃。
明镜打开炉盖,念起咒语。一团白色的烟雾自炉中渗出,自空中渐渐变大,瞬间化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未央险些尖叫:“妩落?!”
那女子慢慢弯腰行礼,她嘴唇轻启,听不见声音,只能见口型,但我们都知道。
她说,谢谢。
随即她缓缓落在那具身体上,慢慢渗了进去,最终融为一体。
“轩辕,送她回去。”明镜开口。
“好。”我抬手张了法界,念了时空咒。在那具身体上空张开一个金色的光环,那身体渐渐飞了起来,瞬间消失在光环之中。
一切该结束了吧,该回去的终于回去了。
我转头看着已经完全不知所以的未央,笑道:“未央,走吧,有个好长的故事要告诉你呢!”
未央只能盲目地点点头。
我们回到茶馆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
人去楼空。
我为未央泡了杯安神茶,想必她今日所受的震动很不小。
“轩辕,快开始吧。”未央夺了茶杯,等我开始。
我握了茶杯,开始陈述,语气平淡,却又无限情感:
“妩落,倒不是天生的花精。
她亦曾经是个美丽的女子。
白衣少年,翩然少女。必然又是一段爱的传奇。
元宵灯会上初识时,彼此会心一笑;风筝线下再次相逢时,少年温柔的表情,少女羞怯的欣喜;樱花院里,丽花之下的彼此倾心;还有,少女疾病离世时少年的落寞与忧伤……
前世的情深,奈何缘浅。可是她不甘心,为什么还没来得及执手天涯就要撒手离开。
她潜伏着,等待着,为的是与恋人的重逢。
既然前世不能在一起,她却愿用今生来等待,一等便是五百年。
她躲过了冢域的苦汤,逃过忘川的遗忘,游荡世间。她在辗转之神面前祈祷,长跪,只为再见那人一面。
这五百年,她是早已泪哭无痕。
辗转之神有些无奈。给了她这重逢的机缘,只是在她离开时规劝倒:缘本虚幻。
从此便为花精。
三月花开。
妖艳的花绽放出她所有的期盼,那么美丽的花,心都摇曳着幸福。
妩落在等待。
等待她的心,她的,爱。
终于心中思念的人和同伴一起来踏青。
纵然不是五百年前的容貌,却有五百年前的心。
妩落极快乐,心都溢满了幸福,多想叫他的名字,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摇动着那长满美丽花朵的树枝。
辗转之神,求求你,让他再看我一眼。妩落心中不断祈祷。终于,他愿意注意到妩落,看妩落的花,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一瞬间,却是如此地冷漠。
冷漠到让她绝望。
然后踏着她落下的花瓣,离去。如此,决绝。
他忘记了,真的是什么都忘记了。过了忘川,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执着的人,其实只有妩落。
然后那个曾经的少年又爱上了其他人。
爱上的人就是那个和妩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叫雨落,也同是一个闺阁小姐。
什么是造化弄人呢?
就是他们这样吧。
前世不能长守,今世爱上的偏是同样的皮囊,只是灵魂已不在。
雨落与那少年许了天地之盟,可笑的是他们在樱花林中定了终身,让来作证的就是妩落,已经成为樱花树的妩落。
妩落放不下,她恨。
辗转之神前来警告,切不可乱了别人生命。
可是那痴情女子怎会听,她早被爱与恨乱了心智。
她以死咒将雨落的灵魂驱逐出去,自己占了那躯体。
此时的少年已赴京赶考,说待功成名就时便回来找她。
她便开了那茶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
可是那少年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决定上京去找他。可是她是强占别人的身体,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法力离开出生地。加之她施用的是恶性法术,现在力量反噬,她的本体开始迅速得衰败,这样下去她很快便会魂飞魄散。
后来,她便看见了我们。虽然收了法力,却还是掩盖不住我们所拥有的东西,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些事。”
我叹了口气,细细品了口茶。
未央恍惚过来,问道:“那雨落呢?”
我答道:“雨落的魂魄被驱逐出来,可是身体亦算不上是死了,也未入土为安,她自然亦是无法解脱,只能恍惚着在这茶馆游荡。我那日晚上见到她便知道她并不是一般的鬼魂了。可是她在这茶馆游荡,又何尝不是在等待那个夜夜相思的人呢。”
未央转头看着明镜:“那么你今天是去将那雨落的魂魄与身体还原?”
明镜点头:“是。我一直觉得不对头,可这樱花林怨念太重,我一时没有觉察。后来是轩辕提醒我,让我去办了这件事。”
未央瞪我:“原来只有我蒙在鼓里。”
我笑道:“你心思太直,什么都藏不住,若太早告诉你,怕是会有其他事情。”
未央狠瞪了我一眼,倒也没有反驳。
明镜问:“现在,未央,你要如何处理妩落?”
未央手指轻轻抚过手中的瓶子:“带她,回离岛吧……”
我与明镜相视一笑。
可是回到离岛后,妩落的情况依然不好。
未央急得乱了心神。
我便让她出了岛,替她了了那心事。
那少年本就是薄情之人,空是有了一副好皮囊。
当年爱了妩落不过是贪了一丝新奇,加之妩落家中殷实,娶了妩落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后来偏是厌倦了,刚巧加了妩落重病,倒替他省了一身麻烦。
第二世,爱的不过是雨落的容貌,待到功成名就时已是相忘江湖。娶了公主,享了富贵。亏了两个女子的深情。
未央去的时候,那少年的魂魄恰在辗转之神处,辗转之神道他两世已将十世幸福享足,自第三世起,他世代为畜。
未央只道是罪有应得。
“妩落知是这类人不值得等待,方复活?”明镜问道。
我摇头:“她还要辗转之神准了她一愿。”
“是什么?”
“永世轮回不要再让我遇见他。”
明镜叹息:“众生本为幻啊。她又何必执着。”
未央道:“又何尝不可。至少她现在是快乐的。”
我并未答话,目光看着那一片片飞舞的花瓣,仿佛是听见妩落那动人的笑声。
是啊,至少,现在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