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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立春×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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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颇有些冷清。
明镜闭门修道,未央离岛炼妖。
惯了三人同行,今次却是觉得有些落寞。
亦或正如明镜所说,我真的泰国执着于尘世,连这人间的节日也是舍不开。
大年初一。
有灵鸟自岛外飞来,我抬手轻轻迎下,灵鸟是未央专属的信使,大年初一来信,该是为了向我拜年吧。
展信而读:“轩辕,我于渔都遇到些许麻烦,苦于无法解决,可否过来帮忙。”
我惊疑,以未央各方面的能力,能让她觉得难于解决的事,天下鲜有。
随手拾了几件衣物,换了张面容,即刻出岛。
我在渔都找到未央的时候,她正坐在茶馆的位子上喝茶。
一袭白袍在身,手中握了折扇,腰间配了上好古玉,虽依然是十四五岁的年龄,眉宇间已有了风流倜傥的气韵。未央竟然易了容。
我眉头轻佻,眼波流动,比黑夜来得更深。
未央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我,脸上马上堆出谄媚的笑容,却在碰触到我目光的那一刹那化做了尴尬。
我一言不发,自她对面的位子坐下,径自沏了杯茶。
“轩辕……”声音细不可闻,带着几分可怜,几分撒娇。
我并未理她,眼睛随意晃着周围的人。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她伸手想要拉我,被我轻然躲开。
“是我不对嘛……”她看着我,一脸哭丧。
我转头问她:“明镜呢?”
“她在楼上……到现在还是不肯和我说一句话。”未央哀叹,似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把我们叫出岛?”我语气平淡,却加了份严厉。
“渔都今年有百年来最盛大的元宵节么。我是想我们好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出来玩了,所以就想……”未央的声音越发小了,看我的眼神亦是小心翼翼。
我叹气,站起身:“未央,你心是好,可惜方法用错。算了,我先去见明镜。”
未央天下大赦般地拼命点头。
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还有,去把这张脸卸下。就你现在这点手艺若是被行家看到会认为你有不轨之心。”
未央愣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我以为我的手艺已经高了很多啊……”
我转身不再离她。未央玩耍心太重,学些奇术就好显两手,可本就学艺不精,加上她争强好胜,很容易招惹麻烦。我摇头,看样子是只能看牢她了。
我手碰触到门的时候,有力阻止了我的力量。
下了屏障?明镜真是何处都不忘修道呵。我正想是否需等些时候,便听得明镜说道:“进来吧。”
我微笑,果是明镜,感察力素来最好。
我推门而入,见明镜盘坐在床上,眼睛并未睁开。
“怎么,修行到一心两用了?”我并未靠近,只是倚在门边。
明镜收了真气,渐渐消下身旁的屏障,缓缓睁开了眼睛。
“来替未央求情?”她起身,倒没看我。
“不是。”我走上前,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明镜提起拂尘,默念了符咒,换了房中场景。
转眼间,便是身处青山碧水间。
“是。”坐下的椅子已换成了石凳,我用壶接水,唤火煮成茶。“最开始还有些疑惑,细想便知未央定是夸了其词。”
明镜一丝自嘲:“我倒是没你来得反应快,到了这才知道未央玩了套这样的把戏。”
“怎么,怪她了?”我笑道。
“倒也不是,我们三人自是很久没有一起行动了。此次出来也算是可以散了心吧。”明镜表情极淡,看似已不在意。
“那为何不理她?”我低头品茶。
“不是不理,而是不知该说什么。”明镜似有无奈,“未央胡闹惯了,总是不能让她太过放肆。否则怕是有麻烦上身。”
我眉头微皱:“怎么,有替她扑了一挂?”
“是,她其实是惹了些麻烦,虽然不大,可是解决起来还是有些棘手。”明镜叹息。
“也罢,既然我们都出来了,自是有解决的办法。”我起身,“走吧,某人还在楼下暗自后悔来着,我们该去看看她了。”
明镜点头,挥手换回场景,整了衣衫同我出门。
刚打开门,便有人影倒过来。
是未央。
我无奈地看着明镜,明镜亦是一脸阴晴不定。
未央尴尬地打着哈哈:“这个,那个……”
明镜看着她,等她开口。
“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说了这个谎。”未央低了头,声音里满是歉意。
明镜终是无法发火,只得摇头:“也罢,只此一次。”
未央欣喜地抬头看她,仿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好了好了,”我笑着打了个圆场,“我都饿了。好不容易赶来,你们却都还没为我接风。”
未央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吧,我们好歹去补了这年夜饭。”
吃过晚饭,未央玩兴大起,硬是拉了我们去放花灯。
因是过年大庆,朝廷倒也懒得管民间活动,街上是灯火通明。
原来安静的河边,因为多了很多放灯许愿的人,所以很是热闹。
未央花钱买了一大堆的花灯,硬是要我替她拎着。
我无奈:“未央,你哪来那么多的愿要许?”
未央一脸奇怪地看着我:“你没有愿要许才是奇怪呢!”
明镜笑道:“求得太多,未央,你莫是最后什么都不得。”
未央摇头:“我只管许愿,能不能实现可不关我的事。”
我手拎着有点累:“未央,你能不能先把一些给放了,我手吃力。”
未央这才突然想起我这个苦力,不得不赔笑:“是是是,马上。”
我们好不容易挤到河边,河已被漫天的花灯覆盖,说不出的绚烂美丽。
未央点了花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极虔诚地祈祷着。
我微笑着看着:“明镜,为何也不许愿?”
明镜摇头:“花灯本是为亡者超度引导的。不知道何时开始竟成了活者的许愿工具,原来的用意已被覆盖了。”
我淡笑不语。
忽有人潮涌来。我身体斜了斜,方才站稳。
我眉头微皱。
明镜觉察:“轩辕有何事?”
我轻然笑道:“待在这里看这些痴男怨女许愿还颇有些无聊,刚巧我有些口渴,我离去会,顺便看看可有新奇玩意。”
“可要我陪你?”
“不用。你还是陪着未央比较好。”
我笑着挥挥手,便向外钻去。
留下明镜略带疑惑的眼神。
不愧是大型放灯会,人山人海真可谓是百年一遇。
我挑了条人略少的街道,慢慢走着。我素来不大喜欢人群蜂拥的活动,如今松懈下来便有了异样的轻松。
真是赶着放灯季节,加之春节喜庆,街道两边都卖着各色纸灯,姹紫嫣红的颇有一凡风味。加之灯火通明,令着早春的清寒也淡了几分。
有人与我擦肩而过。
偏是这时有人潮涌来,那人经不住冲撞,向我这边倒来。
我连忙用手扶住。这才发现,倒过来的是名女子。
她脸微侧,丫鬟髻上木制杈一柄,却不显素淡,柔发轻起,兰花玉指,称住了身体,红着笑脸,似是想道声谢,却有添了三分羞怯。
我笑道:“姑娘可是无恙。”
她点点头,红了脸颊却不做答。
我偏头看了,她身旁竟无他人。如此娇艳的人儿独自外出,难道不想这世道混乱,一不小心便会遭了祸害。
我问道:“姑娘独自一人?”
她摇摇头,声音轻不可闻:“我在等人。”
又有人潮涌来,我顺手拉她至一旁,免受了人潮之挤。
我道:“现在人颇多,姑娘即要等人,倒不妨让在下陪在一旁,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那会很麻烦公子。”她连连摆手。
“这倒不碍事,我本就是无聊而兴游而已,也算是耽搁这些时间。”
她低头行了个礼:“那就谢谢公子了。”
“在下玄远,敢问姑娘芳名。”我故意将名字谐了音。
“我叫采薇。”
采薇?怎觉得有些像是丫头的名字。我知道亦不该多问,便住了口。
我们相伴而行。
她并不怎么喜欢说话,我亦不想谈些什么,眼睛定了在那花花绿绿的花灯上。
“小姐,买盏灯吧。”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定睛一看,一个粉嫩脸蛋的小女孩张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采薇。她手上提着一盏极精致的莲花灯,想是这卖灯人家的女孩。
采薇连连摇手:“不,不……”
那女孩转头看了我:“公子,你就买一盏给你娘子吧。”
我啼笑皆非地瞄了一眼红透了脸连忙解释的采薇,掏了银两买了灯。
那孩子拿银子道了声谢,却依然好奇地问:“我还以为公子小姐是一对呢,你们看起来好般配啊。”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呵呵,我是她的哥哥,似有几分亲近才会如此。”
那孩子明白般地点点头,又谢了谢便跑开了。
采薇轻轻开口:“对不起。”
我把那莲花灯递给她,笑道:“童言无忌,你何必放在心上。”
采薇偏了头:“其实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我问:“你等的,是谁呢?”
“一个和我有约定的人。”
我们找了家安静些的茶馆休息。
我确是口渴了,便要了些清茶喝。抬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道:“时候还早,不知道姑娘可有兴趣给我讲个故事。”
她脸微红:“公子有兴致听么?”
“有何不可?”
她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讲了这轮故事。
公子大概也猜出来了,采薇并不是我的真名,我叫疏帘,南宫疏帘。
这个姓很少见吧,不错当朝大将军南宫少云就是我的父亲。
那该是很久以前的元宵节了。
我瞒了爹爹、家丁换了这身丫鬟装独自出来看花灯节。
那天也是这样人山人海,我很快就迷了路。手里也握了盏和今天相似的莲花灯吧,偏是兴奋过头,倒是完全不在乎后果。
一不小心被几个坏人定上了,上前调戏,人多繁杂,我自幼便是被人捧在手心长大,怎是见得这样场面,我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后来的故事,算是英雄救美吧。
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天涯的。
如若要问这世间可有一见钟情,那么我们的相遇便是一个最好的回答。
我们到城里的河源处放的花灯。那里放灯的人极少。
我问天涯为何要在这里放灯。
他说,灯飘得越远,愿望实现的可能性越大。而这里到城外的距离最远,他可以一直看着灯的漂流。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他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带着些许悲伤,些许痛苦,些许难过。
那一夜,是我十六年来最美丽的元宵夜。记忆里模糊了所有的场景,却清晰得记得他的脸,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至此相思成疾。
分别时,我们约定好,每一年的元宵都会在此相见。
正是因为这个约定,我现在才在这里等他。
雾气暗了下去,茶冷了。
何时街道亦冷清了许多。
我开口:“南宫姑娘,时候不早了。你等的人今天怕是也不会来了吧。”
她黯然:“是啊……”
我笑道:“明天才是元宵夜,姑娘不妨再来等待。”
她抬头看我:“公子也会来么?”
“那是自然。”
我回到客栈的时候,未央与明镜已是回来多时。
未央见我回来,瞪了我一眼,不满道:“明镜你看,说是要我们三人一同玩,结果轩辕却是一个人跑了。”
明镜亦是笑道:“轩辕,你这趟茶吃的倒久。”
我笑着解释:“人流太多,待我想回去找你们时已不知方向,与其盲目寻找还不如等人群散了直接回来。”
未央一脸不屑:“信你才怪!”
我笑着摇摇头。
明镜开口:“未央,你不是说听得一个故事,偏是要等得轩辕回来才肯说的么?现在人已回来,可能开始了。”
“故事?”我疑道。
“是啊是啊,是我听卖灯人说的。”未央顿时兴奋起来,“是一个传说哦!”
我自她旁边坐下,做了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未央开了口:“据说这里曾经是前朝大将军南宫少云封地。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有一个独生女儿,叫翩翩来着,长得倾国倾城。城里曾有这么一句话‘宁得翩翩,不做神仙’。然后有一年的元宵夜,这位将军女儿私自出府去看花灯会。却不想被贼人纠缠,救下她的是一个翩然公子,他们两个人相伴游玩了元宵灯会。英雄美人成了那年最美丽的风景。
在分别的时候,翩翩见得有几个打扮不俗的人来接那个公子,方才知道那个人是当时太子段天涯。纵是暗许了芳心,可是两人的婚姻都由不得他们做主。
很快便有人向翩翩求亲。
是当时握有最大兵权的将军赵之涵。南宫将军不想送了九族性命,虽是舍不得女儿却又不得不做此决定。
翩翩只要天涯的一句话。
‘你要的,我给不了。’
元宵后两人的重逢却是用这句话做的结局。
翩翩如此聪明,当然也知道天涯迫不得已,国家摇摇欲坠,惹不起这样的重臣。
可是,她偏是个烈女子,藏了利剪,自尽与花轿中。那一天,鲜血流了一路。
据说翩翩死后,灵魂又沿了着鲜血回到了这里。她的世界里只有与天涯的约定,所以每到元宵夜前后她都会在河边游荡。
还据说,有很多人真的看见过她。梳着丫鬟装扮,样貌倾国倾城。”
等了许久,未央却没再开口。
我问道:“故事结束了?”
未央点头:“是啊。”
我笑道:“我怎么只听到佳人的结局,却没听到才子的结局啊。”
未央想想道:“我倒忘了,据说是段天涯那个时候已经被那赵之涵软禁了的,那段天涯的预谋是在赵之涵成亲的时候刺杀。他听到翩翩自尽后没有乱片刻心神,可是赵之涵老谋深算,这刺杀的结果算是失败了吧。段天涯自然也逃不过这死期。”
明镜待她说完,道:“全部如此?”
未央点头:“对。”
我懒懒地说道:“故事还没有后续吧。”我瞄了一眼未央,见她有些心虚,亦不理她,继续道:“那段天涯的魂魄到了冢域,却发现找不到翩翩,便知道她被记忆所牵绊。得到允许以后,他便回到了这渔都,他明明就在翩翩身边,可是翩翩她却看不见,如此天涯只能在旁守候,等待翩翩有一天能从执着中清醒。后来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小丫头,仗着自己的那点法力想要帮这对苦鸳鸯,夸了海口却不见成效。眼见是第四十九个元宵快要到了,如若翩翩的魂魄再不回归冢域,就会魂飞魄散。这样段天涯定会怨恨那个夸了海口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就会转化成恶灵缠那小丫头一辈子。这个小丫头害怕了,不得不撒了个谎把别人弄来帮忙。”我抬眼看着她:“我说的对吗?未央。”
未央早是一脸冷汗:“轩辕,你都知道了啊……”
我冷笑一声:“只怕我还有不知道的呢!”
未央连连摆手:“没有了,绝对没有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轩辕,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偏过头:“我急什么,反正最后被亡灵缠身的又不是我。”
未央只得低了头:“算我求你了。”
明镜开口:“只此一次,永不再犯?”
“永不再犯。”
我与明镜会心一笑。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位南宫小姐字什么?”
未央答道:“字疏帘。”
果然。
又是花好月圆日。
元宵这天果是放灯人最多。
我早到了茶馆,但我要等的人还未到,便要了壶雨水茶,兀自品着。人来来往往,彼此擦肩而过,在我面前或左或右地前行着。谁又在等待谁,谁又在寻找谁,又是谁成了谁的梦中人。
“玄远公子。”宛若气息般的轻柔呼唤在我耳边响起。
我应声抬头:“南宫姑娘。”
她手中提了那盏莲花灯,含羞而坐,我起身为她沏好了茶。
她道谢接过,问:“公子可是等了很久?”
我摇头:“倒也不是。即使早些,可是听了这些许新奇传言倒也不会无聊。”
她好奇:“有何传言?”
我握了茶杯,道:“都是些朝廷决策。”
“公子但说无妨。”
我慢慢道:“有两件,一件是原来的赵之涵,赵将军原是叛国投敌的国贼,近日又与外邦谋乱有牵连,证据确凿,被皇上削了官爵,灭门九族。”我瞄了一眼她,原来苍白的脸颊多了份红润,继续说道:“第二件,据说当今皇上曾有恩于前朝太子段天涯,如今便自乱坟岗中找到其尸骨,并与原来曾与他有姻缘相约的南宫翩翩合葬在了一起。”
我说完,却并未看她,细细品了茶。这茶虽苦,却亦是香气四绕,好茶。
她迟迟开口:“公子早知道了?”
我摇头笑道:“费了些周折才知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牵挂的事终有人告诉你了。你倒是可以安心了吧。”
“是。”她抬头看着我,脸颊上挂了些许泪珠,表情却是安然欣慰。
我起身:“走吧,你等的那个人怕也是要等急了。”
城河之源。
这里放灯的人极少,没有灯火映照,月色便多了几缕艳魅。
有人潮涌来。
有人不小心撞上了她,她不由往后倒去,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小心抱住。
她还来不及看清救她人的面容,只听见那梦绕心头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小姐,可愿与小生一同放灯?”
蓦然回头,那张刻在记忆里的面容在她面前微微地笑着,嘴角有融雪般的温柔。他的手中亦是提了盏与她一样的莲花灯。
她嫣然一笑:“好啊。”
我站在远处,看着那两个相畏相依的身影渐渐透明,嘴角扬起一丝快慰的微笑。
明镜的声音轻轻响起:“他们的灯里有你新制的安魂与引路香吧。带着他们一同回归冢域。”
我偏过头,笑道:“什么都蛮不过你。”忽又见她身旁无人,不由奇道,“怎么,未央没来。”
明镜轻笑:“她依在许愿,为他们祈祷。当然,也算是愧疚自己没有能力,没敢来见他们。”
我笑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她。今年倒是过了个不错的元宵。”
明镜点头。
回眸中,仿是见了他们的笑脸。
爱,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