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94、第九十四章

　　符纪问出那句话，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我救过你两次，不是吗？”
　　这话乍一听，不知情的人或还以为是在邀功。

　　但卫婉只稍稍怔了怔，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想问的是为何她那么怕他，明明他于她有过两次救命之恩，一次是在重音寺中，另一次是在被从卫府佛堂救出的那个夜晚。

　　卫婉低着眉眼，左右已经在他面前笑成那样了，之前在他面前有的拘束和谨慎似乎被那阵笑意带走了。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声音轻柔，小声道：“殿下是大虞的英雄，轻易便可出手得卢，斩敌人首级，我心中敬慕，但殿下只是因赐婚之由才娶了我，平日里也很少同我说话，我自然……是有些怕的。”

　　她笑过一阵，眼角微红，还带着水汽，声音低低柔柔的，如软绸般，似乎还带了那么一丝委屈。
　　符纪心旌微动，手臂一紧，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语气一本正经道：“以后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找我。”

　　卫婉这时才敢抬头，见他眉骨硬朗，眼如寒潭，不由开口道：“殿下前几日去常州，是做什么？”
　　闻言，符纪眸光微动。
　　他俯视着卫婉，她眼眸清澈地看着自己，瞳孔中充满征询的意味。

　　少顷，卫婉觉出了他的迟疑。
　　她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掩饰着牵了牵嘴角，垂下视线，给两个人都找了个台阶下：“想来殿下走得匆忙，应该也是密事，不大方便说。”

　　卫婉挣扎着要起身，符纪却握紧她的纤腰。她望向他，两人沉默对视了一阵。
　　“我去接母妃回来，”符纪声音喑哑，“我把她的骨灰存在重音寺中，和你初遇之时，我就是去祭拜母妃。”
　　卫婉心中一惊，即使她只是闺阁中的普通庶女，也还是知道一些有关淑妃之事。淑妃是谕旨封的罪妃，留存淑妃骨灰可不是小罪。
　　当明白符纪说了什么之后，卫婉心中也涌动起一股热流。
　　她知道符纪愿意将这件事同自己说，已经放下了原有的芥蒂和隔阂。

　　卫婉抬起手，虚虚地抱住男人的腰身，极认真道：“我知道了，殿下放心，我不会将此事说与他人。”
　　符纪凝视着她，沉沉地嗯了一声，默了一阵说：“过几日随我去趟金英寺，接母妃回来。”
　　卫婉微笑道：“好。”

　　临睡前，卫婉看到了桌几上的赤金面具，嘴角不由带了笑意，她突然松开搂着符纪腰的手，穿上鞋下了地。
　　她的手一松，符纪骤然觉得心中一空。

　　很快，卫婉拿着面具过来，重新坐回榻上：“殿下今日怎么戴着这个出去了？是怕被人认出来吗？”
　　符纪嗯了一声。
　　想来也是，符纪是甘州的王，谁会不认识他？若真露了面，恐怕就走不动路了。
　　卫婉想到看杀卫玠的典故，抿唇一笑。
　　符纪一直盯着她，见她唇角扬起，问：“你喜欢这个面具？”
　　“这是殿下头一次救我时戴着的，看到这个面具就想到那时候，”卫婉扬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她顺口便道，“殿下能不能再戴给我瞧瞧？”
　　说完卫婉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同楚王提要求，顿时愣住，心里又有些发虚。

　　她没有料到的是，符纪直接从她手中拿过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赤金纹路在光下显得耀目，他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但只是看着这么一双眼，卫婉的心跳快了稍许，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符纪很快卸下面具：“睡吧。”

　　两个人睡下时依旧没有同盖一被，卫婉侧躺在床上，想着方才抱着符纪腰的感觉。
　　他腰侧都是结实的肌肉，体形也比她大了不少，只是虚虚地抱着，也觉得……挺有安全感的。

　　她原本面朝里，忍不住转过身。
　　符纪睡姿也一丝不苟，闭着眼平躺着，双手搭在腹部。皎洁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在他面上落下清辉。他淡色的唇合着，形状好看。
　　卫婉起了玩心，伸出手指，在他脸侧上空游离了一阵，然后不小心碰到了符纪的嘴唇，柔软的触感却让她吓了一跳，连忙收手转身，重新对着墙面，闭上眼默默督促自己尽快入睡。
　　她转过身后，看似沉睡的男人睁开漆黑的双眼，侧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重新合上眼皮。
　　……

　　两日后，才下过一场雨，长喆城内风和日暄，碧空万里。
　　卫婉起得很早，起来便去沐浴，而后换上素白广袖深衣。
　　这是卫婉第一次梳高髻，髻成，她对镜自照，觉得自己的气质都显得端庄凝重了不少，最后没用金银玉饰，只用檀木簪固发。

　　她梳理好，符纪也换上了祭服。大虞男子祭服为月白，穿在他身上，亦显得凉薄矜贵，如高山冷月，不可摘夺。两个人站在一起，更显得她身量娇小。
　　卫婉替他整理后衣襟时，见他神色淡漠，无喜无悲，就想到顾无忧说过的话。符纪八岁淑妃便去了，被养在皇后膝下，但皇后有太子，也有八皇子，明远帝也并没有对这个儿子多有怜惜，相反，帝王最不喜欢的就是符纪，卫婉能大约猜想到少年时的符纪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卫婉心中突然变得有些柔软，不由主动牵起他的手，轻声道：“该陪殿下同往了。”

　　前往金英寺是密事，不能被太多人知晓，出行做了遮掩，外人看上去只当是寻常富贵人家路过。
　　一同去的还有姚紫云。

　　在得知卫婉也会一同去之后，姚紫云内心惊愕。
　　跟随符纪这么久，淑妃骨灰之事并无多少人知晓，他明明不必告诉卫婉的，可偏偏还是让她知道了。
　　在这之前面对卫婉时，姚紫云总潜意识地认为自己有天然的优势，她陪伴符纪多年，知道的旧事远非卫婉所能及。王妃又如何呢？对于符纪这样禁欲冷情的男子来说，枕边人也不过就是个摆设。
　　但事实却与姚紫云预想的不同，自从卫婉来了之后，符纪并没有把她当成若有若无的摆设，允许她贴身服侍，两人共乘一马，这次甚至直接将淑妃的事告诉了她。
　　这样毫无保留的符纪让姚紫云觉得陌生，也生出了警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任其发展了。

　　抵达金英寺后，姚紫云寻了个契机，同符纪在后厢房处相谈。
　　“淑妃娘娘的事，除了殿下与我，少有人知，还以为会一直如此，”姚紫云看着符纪，试探着道，“殿下是主动告知王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