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92、第九十二章

　　夏暑气息蒸腾，即使到了黄昏也散发着发酵般的烘热，到了掌灯时分，热气才如潮汐般褪去。
　　到了市集上，卫婉愈发感受到甘州民风的粗犷不羁，男人们不少赤膊做事，亦有在旁帮忙的妇女，衣裙料子稀薄，甚至有露了□□的，谁也没有见怪。
　　卫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连市集上的吆喝声都比上京的更坦率，更洪亮。商贩脸上也没那么精明，瞧着比京城的摊主可亲几分。

　　木嘉容远远地望见有卖糖葫芦串儿的，拉着卫婉一道过去了。
　　木嘉容掏出钱袋，塞给摊主一串铜板，她摘下两串，递给卫婉一串，卫婉摇头道：“你吃吧，我不爱吃。”
　　“表嫂不爱吃糖葫芦？”木嘉容已经爽利地咬了一口，含糊道，“这么甜的。”
　　“甜吗？”卫婉轻笑道，她将木嘉容塞到手中的糖葫芦串重新扎回草桩上，望着透着光的糖衣，“外头的确是甜的，但去了糖衣，里面是酸苦的。我不爱这种先甜后苦的吃法，倒是宁愿选先苦后甜的。”

　　木嘉容睁大眼：“表嫂这番话是自己想的，还是表哥与你说的？”
　　她的话让卫婉有些困惑，就听木嘉容喃喃道：“表哥也同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以前给他带糖葫芦，他也不吃……”
　　卫婉听着一愣。

　　不等她多想，木嘉容便怂恿着去春江边上瞧瞧。每年七夕这日，年轻男女都会聚首在绕城郭向北流淌的浩浩春江水边放灯，以祈求美好的姻缘，老人小孩也爱放，求的不是姻缘，是后半年的平安喜乐。

　　都说在七夕节这日放荷灯许愿，春江神会助人愿望成真，世人对于神佛之事信仰深重，等木嘉容拉着卫婉的手到了春江边时，入目便是熙熙攘攘的场景，人流在江边，在桥上。
　　正值七夕节，夜色渐浓，商铺门也并不关门，而是在门口挂上了灯笼，夜市两侧行人如织，灯火耀耀，一眼望去，光景颇有几分辉煌。
　　江面上已经载了不少的江灯，明明灭灭，似长夜星火，照出江边人憧憬的面孔，世人心中的愿景也如这承载烛灯的江流一样生生不息。

　　卖荷灯的小贩也不少，卫婉帮着木嘉容一起挑灯盏，木嘉容也要帮她选，卫婉却说不用。她并没有什么愿望，也就没有许愿放灯的期盼，即使只是小小江灯里承载的虚妄愿景，卫婉也相信心诚才灵。

　　木嘉容捧着灯去到岸边，挤入人群中后，卫婉渐渐看不见人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回来，卫婉踮起脚尖张望了一阵，没有看到木嘉容，眼前突然一黑，一双手遮住了她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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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纪从军营回来没见到卫婉，绿珠说：“王妃和郡主说是去放灯了。”
　　符纪脚步一顿：“什么时候去的？”
　　“申时就去了。”

　　阿铭跟在符纪身边，察觉到自家殿下周身的气息陡然间跟着暮色一起沉了下去，顿时令人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他陪着符纪吃过晚饭，只歇了一会儿，符纪提了剑去了院子。阿铭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符纪练剑。
　　夕暮时刻，日光慢慢变得稀薄，符纪剑招凌厉，剑破风动，风吹叶动，身周落了一地的残叶。
　　最后，符纪使出最后一个剑招，剑花一挽，反手收势，方敛了气息。

　　符纪回到屋中，阿铭点烛灯时看过去，符纪坐在轩窗边，鸦发在黯淡的光景下愈显漆黑，整个身形被深沉的暮色笼罩着，像是一座沉寂许久的佛身。
　　阿铭竟从那景象中咂摸出了几分孤独的况味，瞧得愣了神，火苗燎了手，他嘶了一声直呼痛，突然福至心灵，叫道：“殿下。”

　　符纪抬头看他。
　　阿铭摸了摸后脑勺，嘿笑道：“既然王妃出去了，殿下不如也出去逛逛？今日可是七夕节，外头一定热闹着呢。”
　　少顷，符纪颔首，说：“备马。”
　　“好嘞！”

　　都道七月七的夜市热闹非凡，阿铭还是头一次见，看到灯火齐明的景致，心情甚好地回头叫道：“殿——公子快来这边！”
　　符纪脸上戴着赤金面具，打马过去。

　　到了江水边，人流如潮，已不能再骑行。
　　符纪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往前走。
　　“怎么还没有看到王妃，”走了好一阵，阿铭小声道，“这人也太多了。”

　　又向前走了一阵，在码头边不远处，阿铭还没瞧见，符纪已经一眼望见了卫婉。
　　他与常人寻人的方法不同，因为不识人面，分辨的是身量体型与衣着。
　　她穿着那日给他送粥时的芽黄宽袖薄纱裙。
　　但不是一个人，在她面前是一个男子，符纪认出是顾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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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捂住双眼时，卫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叫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道：“猜猜我是谁？”
　　卫婉轻笑出声：“顾表哥怎么来长喆了？”
　　顾无忧垂下手，他一身武服打扮，腰上还别着佩剑：“要去鱼安办事，顺道过来的，只是进来逛一阵，待会就出城了。”
　　“这么快就走？”卫婉深感遗憾，“原本还想请顾表哥去家中坐坐。”
　　顾无忧挑眉：“看来表妹与瑾之关系甚好，已经是一派女主人的说法了。”
　　卫婉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表哥说笑了。”

　　顾无忧问：“你一个人来放灯吗？瑾之没有同你一起来？”
　　“军中事务繁忙，没有与殿下同来的机会，不过是与郡主一起来的，她去岸边放灯了，”卫婉停了下问，“表哥想放灯吗？”
　　顾无忧笑了笑：“姻缘这种东西，与我无关，算了。”

　　如顾无忧所说，他没停留多长时间，很快便得走了。临走前他和卫婉说好下次有合适的契机再去府上坐坐，还托她同符纪问声好。
　　看完烟花之后，卫婉和木嘉容一起回了府，在院落里遇到了阿铭。
　　阿铭向卫婉行了礼，看着王妃进了屋子，想着在江边时符纪一声不吭就说要回府，什么也没做成，阿铭心里怪纳闷的。

　　卫婉进了屋中，准备卸掉头饰时看到了窗下案几上放的东西，她起身走过去，望着那张赤金面具，抬手拿起。
　　是那张面具没错，不过怎么会拿出来？难道殿下今日出去了？

　　卫婉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符纪推开浴房的隔门出来，眉眼上水雾弥漫。再定睛一看，符纪手上拿着的是撕开的纱布，他穿着贴身的中衣，右臂上的血迹明显地渗了出来。
　　看到她回来，符纪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到床榻边坐下。
　　卫婉张了张口，见他随手将纱布扔到了脚边的竹篓中，与卫婉做绣活裁剪下的废弃布料簇在一起。
　　卫婉原本轻快的心顿时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