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83、第八十三章

　　云氏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这之前，云氏来闹婚在这些见过世面的人眼里都是小打小闹，让她折腾一下，将人再逐出去就好了，左右也不会影响大局，但谁能想到云氏敢做这样的忤逆之事！

　　李明臣指着陆叔，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颤声道：“我哪里对不起你啊陆叔，你竟跟着这疯子一起，想要置我于死地！”
　　说完死字，他心里就恐惧到了极点，脸像脱水撒了糖粉的柿子一样干瘪，毫无血色。如果楚王和楚王妃出了事，他李明臣在这世上恐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他还浑浑噩噩着，却见符纪打横抱起卫婉，朝里屋走去。

　　卫婉听到云氏的话时有片刻的怔愣。
　　云氏恨透了李明臣，算好在这日报复他，但她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吃掉那盘糖醋鱼的只有她，符纪幸免于难。
　　但她就没那么幸运了，这场本该与她无关的火还是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被符纪放在床榻上时，卫婉的脑子还是有些乱。
　　她在那一阵想到了很多人，想到卫重，想到韩氏，想到卫姝。但她很快就想到，如果死亡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恐怕只有卫姝会替她感到难过吧。
　　她没想过长命百岁，但也没想到这短暂的人生这么快就可能要走到结局了，一时心里竟然没生出应该有的难过，连卫婉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妙。

　　符纪凝视着卫婉，见她神色恍惚。他抿了下唇，走到外厅，稍作沉思后命令道：“去请大夫，请最有经验的老郎中，多派人分别去请，有点靠谱的江湖行医能遇到的也请来。”
　　“是。”

　　等他回到内室，就见卫婉环着双膝靠坐在床上。
　　听到他的脚步声，卫婉回过神，调整了姿势改为跪坐，叫了他一声“殿下”，符纪在床榻边坐下。

　　在以往的二十年里，安慰这两个字对符纪来说是奢侈和陌生的，两个人又是同床异梦的现状，实在谈不上亲近。
　　符纪默了片刻，才道：“你莫要怕。”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无趣也无用，毒药下在自己身上，是个想活的人都会怕？除非没了生的念想。

　　但这句话对卫婉来说还真不是没用。
　　她没想过符纪会在这个时候安慰自己，他的面和心明明向来都比常人冷。方才他出去，卫婉踮脚下床，听见他的吩咐，心中已经有了触动，如今听了这么一句话，心湖就已经泛起了涟漪。

　　她玉颈低垂，声音轻柔道：“殿下不必为我担忧，我不怕，谁生来没有一死？比起那些夭折的孩童，我已经享受了人间十多年的光景，本就该知足了。”更何况，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年多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
　　卫婉掀起眼帘，看着符纪，欣慰地勾起一个笑容，说：“还好殿下没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想了想，索性也不一个人将那件事藏在心里。卫婉说：“不知道殿下是否还记得，去年夏日，我曾在重音寺里险糟歹人侵犯，当时就是殿下援手，救了我一命，前日阿铭回来我方才意识到救我的人正是殿下，或许今日正是老天要我要报殿下的恩情。”

　　符纪隐约记得在重音寺里救过一位少女，却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
　　让他诧异的是她并不担忧自己的性命，反而在安慰他，庆幸他没事，她语气里的真诚让他觉得自己简短又无趣的话太过敷衍，实在谈不上安慰。
　　如今在他面前的卫婉是笑着的，生来就有的天疾让他分辨不清她的面容，但一股冲动想让他看得更真切，让他想要试着触碰她，给多一点实质的安慰。

　　卫婉看到符纪朝自己伸出手来，等到那只手攀上她的面颊，他似乎想要靠过来，身子前倾。
　　符纪的手掌心常年抚摸长枪与烈马，有一层明显的茧子，粗糙微热的触感让卫婉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手指触到的肌肤如玉般细腻光滑，她朝后退了下，似乎是有些怕他。
　　符纪抬起身，手指蜷缩，很快收了回去。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卫婉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毒发。
　　“在这儿待着，一旦有异样就叫人，我让他们在外面守着。”

　　符纪出了屋门，李明臣已经在外面的地上浑浑噩噩地坐了许久。
　　等到符纪出来，他才连滚带爬地起身，颤着双腿跑过去，抱住符纪的腿跪下，两行泪跟雨日房檐下的雨帘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
　　“殿下啊，都是那疯婆娘的错，我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疯，竟然今日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杀死了我的新妻，王家人不知道多怨我，您可千万别怪臣，要怪就怪她想要害了您和王妃！”
　　符纪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明臣，他涕泗横流，满张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害怕。符纪想到屋里的少女，她反而没哭，还能笑出来。人与人之间，原来差了许多。

　　李明臣哭声巨大，轰得他自己都没听见，等符纪踢开他重复了一遍，李明臣才如梦初醒般从地上重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给符纪带路，一路上重复着说“殿下饶我一命”，来回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带我去见云氏。”符纪道。
　　李明臣连忙点头：“好，好。”

　　云氏被捆住手脚关在柴房，她今日来闹，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看到符纪进来，也不害怕，轻盈盈地咯咯笑了两声。
　　她的笑声没能持续多久，因为符纪伸手卡住了她的咽喉。
　　“解药在哪儿？”
　　云氏听到楚王沉沉地问自己，她兀自笑道：“楚王殿下，我都说了，我的毒，真的没有解药。”

　　他微微俯身，云氏逆着光，还是看清了那张传闻能吓退十万阿古塔人的硬朗面孔，他的神色甚至称不上发怒，但从楚王身上散发出来的是毫无疑问的威压和煞气，那是久经沙场的人历练出来的气质，让云氏心头微颤，打了个寒战。
　　云氏心生恐惧，硬挤出声音道：“我知道楚王伸手了得，但殿下身为男子，也要打女人吗？”
　　符纪：“你与李家的勾当，牵连到王妃身上，我绝无可能袖手旁观。”
　　“殿下这话说得真好听，”云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符纪，“但就我所知，这桩婚事是天子赐的，且楚王妃身娇体弱，是个没有福气的命，想必殿下对她也并无情意，我这次误打误撞，也算帮了殿下的忙不是？以后殿下还能娶到更多美人，何必在意这一个病秧子？”

　　下一瞬，她便被提着衣领从地上拉起。
　　云氏上半身离地，被勒得呼吸困难，脸色涨得发紫，直到符纪放开她，云氏侧倒在柴木堆上，咳得满眼泪水。
　　“没有谁能够侮辱我符纪的妻子，”符纪的声音显得森冷，“只要她为吾妻一日，我便会始终护她周全。”

　　望着他的脸，云氏有些发痴。
　　她想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尚待字闺中，还没有与李明臣私奔之际。
　　当她被家人发现了私情，痛打一顿时，李明臣买通了府内的人来见她，两人相拥而泣。
　　那时的李明臣捧着她的手，真切地道：“小荷，你与我私奔吧，只要你做我的妻子一日，我都会爱护你，将你捧在心上，永远不离不弃。”
　　天真的她把这句话当了真，带上钱财跟着他连夜私奔了，一路上变卖掉首饰，与他白手起家。但李明臣飞黄腾达时，在她人老珠黄时还是将她遗弃了。当云氏再想回到娘家，已经无人愿意承认她是云家人。

　　肩膀传来一阵剧痛，是符纪扭断了她的臂膀。云氏痛叫一声，整张脸煞白。
　　“什么时候给解药，什么时候接骨。我不打女人，但我可以让你多吃点苦头。”
　　符纪垂眼看她，漠然阴沉的眼神让云氏觉得他仿佛立在九霄云端，在俯瞰一只蝼蚁。
　　云氏知道，符纪已经算是优待了自己，军营中对待战俘的手段会比这时残忍千万倍。

　　她歪着身子斜在柴堆上，边掉泪边笑了。这一刻，云氏将符纪的话信了七八分。但可惜啊可惜。
　　“若我真有解药，倒是想苟活到很久以后，瞧瞧殿下您的话是否是真。可惜，我这人从不说假话，这毒药名为‘无边恨’，药下了肚，是真的无药可救。”

　　感谢寻旧小天使投出的地雷(づ￣ 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