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84、第八十四章

　　请来的大夫陆续都到了，符纪派士兵验查过他们的周身，除了必要的药刀和针石外无利器，才放人进入。
　　符纪让他们都为卫婉把次脉，再一起商议。

　　大夫们把过脉象后再去偏室，神色都有些纠结。
　　半晌后，符纪凝视着他们，道：“有什么说什么，犹豫不决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低沉又冷冽，砸过来，众人感觉好似大雪压在头顶，也不敢再迟疑。

　　最后是位医馆的老大夫抖着胡子说：“回殿下的话。‘无边恨’这毒是凡间留存的一种毒，毒药书籍中有记载，但解药已失传，今人还都没有研制出新的解药。此毒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烈，虽比不得七步倒鹤顶红，但毒发也在一个时辰内，人的五脏六腑会渐渐溃烂，最终七窍流血而死。但我等赶到这府上就超过了一个时辰，王妃如今还是安然无恙，这……”
　　另一位郎中也挠挠头道：“王妃看着毫无中毒的表象，实在太诡异了，以前遇到中过此毒的都是一个时辰内就毒发，要挨到两个时辰，身子都僵了。”

　　原来众人观王妃脉象虽有波澜，面色却尚好，未有毒发之迹象，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一时未敢在楚王面前吭声。
　　这下说了，心里还是忐忑，这现下的处境实在有些棘手，他们也怕楚王一怒之下怪罪下来，都是平民百姓，着实扛不住这王侯之怒。

　　符纪说：“你等都是我派人寻来的名医，如今都束手无策吗？”
　　诸位郎中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位游医说：“其实臣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符纪：“但说无妨。”
　　游医道：“医术有言，以毒攻毒，可制毒也，毒性相克，或说药性相克，就有可能出现服毒无症的情况，臣猜想，王妃或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游医问过后，卫婉说：“我自小便体弱，常年服药，多吃的是冰魄丸和琉璃草熬的药汁。”
　　“除了这些，王妃还吃过什么补药之类的吗？”
　　仔细思量了下，卫婉道：“去年兄长曾赠我一瓶‘长生’，说是西域那边淘来的香露，后也服用了殿下赐的丹丸，那段时日的确觉得胸臆舒畅，身子也轻快不少。”
　　卫婉随身带着那香露瓶，游医低头闻了闻，惊奇道：“是莲心草！”

　　卫婉口述，游医执笔，将卫婉自小用的东西列得更分明。众郎中碎语一番，都恍然大悟。
　　无边恨的毒药方子并未失传，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毒草叫青虫。
　　“青虫本是昆虫，生于有莲心草的水源丰富之处，青虫产卵后，莲心草草籽若进入卵体内，便会限制其发育，幼虫终会死亡，这就是青虫毒草，莲心草单拿出来亦有毒性，我们中原可不曾拿来入药，不知这‘长生’是如何做的，但毒性恰与青虫相克，如此一来，倒是误打误撞地解了青虫的毒。加之王妃自小用药，说是体有百毒是夸张了，但寻常毒物用到王妃身上，恐是没有大效用的。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王妃是有福气的人呐。”

　　卫婉认真地听郎中讲完，听他说到有福，顿时震撼不已。
　　她下意识地朝符纪看过去，见他深黑双眸正望着自己，心中一跳，禁不住眉眼弯弯，小声唤他：“殿下，太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欢愉和惊喜，软糯轻灵，符纪心神一荡，低低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他抬起手臂，握了下卫婉的手。她肌肤细腻，触手像摸到柔荑。她的手很小，在他的大掌中如同婴儿一般，他轻而易举就能完全将她的包裹住。
　　她太柔弱了，风一吹便会飘走一般。

　　常年游走沙场的他心里同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夹杂着释然和松懈，仿佛有块大石从心坎上滚落下去，这种感觉对于符纪而言十分新奇。
　　卫婉靠得很近，他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很生动，也很鲜活。
　　这一刻符纪清楚地知道一点：卫婉能安然无恙，他是高兴的。

　　几位医者按照符纪的嘱咐，为卫婉开了几张方子，用于养身子的。等开了方子，符纪命人给了巨额酬金，将人送了回去。
　　李明臣得知卫婉无事，心下松了一口大气，结果笑了半晌，心力交瘁地昏了过去，家仆手忙脚乱地掐了半天人中才把人叫醒，醒来又是拜天拜地，感谢老天爷恩赐，没让他走到无路可走的田地。
　　云氏意图杀人，更试图谋害楚王及楚王妃，让府衙的人带去了大牢，被带走时一头白发，笑得肆意。至于王家，痛失爱女，李明臣也要废些心思安抚。

　　傍晚，卫婉跟从符纪坐马车回到了府上，暮色深沉，已是点灯时。
　　绿珠，明月和玳瑁知道了卫婉今日经历的一切，明月吓得脸都白了，直呼那云氏太可怕，又感叹自家王妃吉人有天象。
　　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卫婉打了个哈欠，说要沐浴了，她们忙去烧水。

　　绿珠往浴盆中洒满了才摘下来的花瓣，卫婉向来不喜人伺候，绿珠也知道她的习惯，撒了花瓣和香料之后就出去了，带上了浴房的隔门。
　　符纪从书房回来时，绿珠和明月在院子里浇花。
　　等到她们放下水壶进去，过了一阵，符纪从寝室出来，问了声：“王妃呢？”
　　“回殿下，在浴房，”绿珠说完了也意识到不对，惶惶道，“王妃还未出来吗？”按道理来说，应该早就洗完了。卫婉不让她们在身边伺候，所以一时半会没有注意到。

　　符纪掉转头，大步朝浴房走去，进了浴房中，他走近了。
　　烛光之下，花瓣铺在卫婉雪白的颈子旁，衬得她肤白如雪，清艳得很。卫婉一头青丝浸了水，显得黝黑顺滑，披在她玉白的锁骨上，胸前两团半圆如冰山浮在水面。卫婉就在一片花香中枕着盆壁，闭着眼昏睡着，蜷着身子如小猫般，一张脸带着水，仿佛淋雨的芙蓉。符纪耳力惊人，隔着些距离也能听清她清浅的呼吸声。

　　符纪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下又了回去。
　　他原地站了站，转过身走出去，对着跟来的绿珠说：“把王妃叫醒吧。”
　　绿珠一路跟过来早就吓坏了，见楚王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忙低头应是。

　　符纪走了，绿珠忙过去，轻摇了摇卫婉的双肩。
　　卫婉从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清醒过来，她揉了下额角，喃喃道：“我怎么睡着了。”
　　“王妃一定是太累了，我扶您起来，等头发干了就该歇着了。”绿珠忙取了白巾过来，扶着卫婉从浴盆中出来。

　　穿好中衣，绿珠帮她将头发绞得半干，卫婉推开浴房隔门。
　　她回到寝屋时，符纪正在窗边看书，麒麟趴在他肩膀上啄他的头发。
　　听到脚步声，符纪见卫婉已经出来，放下手里的书，麒麟呼地一声展翅飞了出去，他抬手解腰带。
　　“我来。”卫婉小步快走过去。

　　这几日她帮符纪更衣，已经比第一次娴熟多了，他也没最初那么僵硬不知配合。每次替他更衣，卫婉总觉得是在替大型肉食动物顺毛，总是小心翼翼的。
　　今日穿的是吉袍，符纪腰后的饰物多得近乎繁琐，卫婉抬臂环过符纪的腰，去解一道暗扣。她身量娇小，手臂自然也算不上多长，这么一环，更像是在拥抱。
　　卫婉察觉到这个姿势显得过于暧昧，符纪腰身精瘦，她的手蹭过去，能感觉到结实的肌肉，但半天没解开暗扣，卫婉的脸开始有些发红。
　　绿珠和明月都抿唇偷笑，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低着头出去了。
　　……

　　流萤得知了李家今日出的事，立刻就跑到院里告知了姚紫云。
　　等到夜幕降临，姚紫云说去主院那边一趟。
　　流萤估摸着这时候楚王和楚王妃都该准备歇着了，但见姚紫云神色坚定，就也没有多嘴，帮她披上了披风。

　　姚紫云一路到了主院，沿路在长廊处遇到值夜的士兵，长.枪顿时横起。
　　“是谁？”
　　灯笼的光照亮了姚紫云的面庞，士兵见了，放下长.枪：“是姚姑娘啊，这么晚了，还要去找殿下吗？”
　　姚紫云笑笑：“王妃今日外出受了惊，夜里恐不好入眠，我这里有安神的香料，便给王妃送去。”
　　士兵了然地点头：“姚姑娘真是好心肠，那快去吧。”

　　主院外也有人在守夜，但都认识姚紫云，知道她对符纪来说不是普通的下属，守卫士兵们平时在府上有难处也都得到过她的帮助，自然而然就放了行。
　　一路走到主屋旁，绕过拐角，姚紫云远远地便看到廊下明月和绿珠一边准备冰盆一边嬉笑。

　　绿珠道：“哎，看到没，刚才王妃给殿下更衣，看着便觉得般配，两位主子的关系也愈发好了。”
　　“看到了看到了，”明月道，“可不就是这样，相处久了自然便亲昵了。”
　　“原本我还担心，现在看势头，说不准哪一天便能有小殿下了。”绿珠掩唇发笑。
　　“你想得未免也太远了吧，还早着呢……”

　　流萤听着对话，忍不住看向自家姑娘，果然，姚紫云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正要问，姚紫云已经抿紧嘴唇，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
　　明月和绿珠看到姚紫云，纷纷行礼道：“见过姚姑娘。”
　　姚紫云微微一笑，道：“我有事找殿下，麻烦你们通报一声。”
　　明月和绿珠对视一眼。
　　“都这么晚了，姚姑娘要不明日再来？殿下万一……”明月踌躇道。
　　姚紫云几不可见地扬起头，自信地淡笑道：“他不会怪你们的，要怪也是怪我，麻烦了。”

　　卫婉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来，听到明月的通报后立刻停了为符纪宽衣的手。
　　隔着珠帘与屏风，姚紫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紫云深夜打扰，不知殿下与王妃是否睡了？”

　　原来是她。
　　卫婉抬头看着符纪，征询他的意思。
　　符纪出声道：“你有什么事？”
　　“知道王妃在李府受了惊，我着实有些担忧，前些阵子我得了些香料，可安神宁气，特意为王妃送来。”
　　卫婉上前两步，回道：“劳你挂心了。”
　　“没什么，能给王妃帮上忙，是紫云的福气。此时过来，还有些事想同殿下商议，紫云这就去书房等待殿下。”
　　符纪轻皱眉头，问道：“有什么要事？”
　　“是关于州务的事，有些地方不好拿捏。”

　　姚紫云说话时，符纪的目光落在卫婉白玉般润泽细腻的后颈上，他一时有些收不回视线。
　　她方才缠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也如白藕一般。
　　“明早再议吧。”符纪很快开口回绝道。
　　外屋静了静，然后柔美的女声再度响起：“是，殿下，那紫云这就告退了。”

　　人走了，卫婉还有些发怔。
　　崇瑾府戒备森严，入夜后几乎不许人肆意走动，她倒不知道姚紫云这么晚还能自由出入主屋这边，外面的士兵竟也不拦她？士兵不会自作主张，想必也还是有楚王的原因。符纪与她的关系，愈发看着不寻常。

　　“不继续吗？”
　　身后响起符纪淡淡的问话，卫婉这才回神，转身见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愣愣地嗯了一声，手再度伸过去继续拆解饰物，却没敢再环他的腰。

　　次日一早，卫婉看到了姚紫云送来的香料。
　　绿珠试着燃了一小撮，香气沉静，是好香。
　　绿珠问：“香炉子里的要替换掉吗？”
　　卫婉凝视着那装着香料的木盒，半晌后摇摇头：“不了，就用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