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80、第八十章

　　卫婉一听，内心有些讶异，不知对方这时候过来是何意，但还是让玳瑁放人进来。

　　天子赐婚，宫里赐下了不少衣饰，整整装了三箱，也跟着一起带到了甘州。
　　但卫婉平日里更喜欢穿得素净一些，今日也一样。她着绯色宽袖绸裙，梳着工整的坠马髻，头上斜插一支素银簪，玉颜白皙，略添淡妆，眉眼如玉，清丽如仙，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素洁柔婉。

　　姚紫云进来时，卫婉便嗅到了她身上有一股馥郁的香气，香料之贵贱，只闻气味便能辨出三分，那熏香怕也不是寻常俗物。
　　她一身靛蓝纱裙，上面罩着小褂，耳边坠一对琥珀耳环，头上插着枝蔓状镶红宝石金步摇，将容颜映衬得格外明艳。
　　这么对比下来，论装扮精致，的确是姚紫云更胜一分，要让不知实情的人来看，许会误认了楚王妃是谁。

　　姚紫云甫一进来，看到卫婉的着装怔愣是一瞬，也是未曾料到她会穿得如此素雅。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矮身朝卫婉行了个大礼。
　　“民女姚紫云，昨日不知王妃同殿下一起归封，后经人提醒方知京城赐婚一事，多有疏忽，还请王妃见谅。”

　　这话是说出了她来求见的目的。
　　卫婉稍稍探身，淡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不必行大礼，起来吧，玳瑁，赐座。”
　　姚紫云提起裙摆起身后，又朝着卫婉行了一礼，才柔柔入座。

　　“今日过来，为王妃带了件小礼物。”姚紫云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卫婉定睛一看，是块中央镂空的木片，纹路可辨，是朵芙蓉花。
　　“我的那些个首饰宝贝都是些轻贱物，实在拿不出手，想着还是为王妃做个小玩意，今早起来便雕了这么个书签，边角都打磨好了，绝不会扎手，王妃平素看书便可用上。”
　　“姚姑娘有心了，”卫婉含笑，“那我也得给回礼，否则太不周全了。”
　　她让明月去取了自己的一对珍珠耳饰，赠给了姚紫云，后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起身要跪谢，被卫婉让绿珠扶住了。

　　清茶端上来，姚紫云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卫婉道：“今日来王菲这儿还有一事。”
　　她点头示意流萤上前，流萤将手中的木盒放到桌上。
　　卫婉扬眉：“这是什么？”
　　姚紫云面带微笑地说：“王妃怕还不知道，殿下常用一种特制的香，以前他在府里时，都是我一手调的，昨日他到我院里来，询问了府内近日的状况，随口提了句香料用完了，我昨夜翻找出了些旧的存货，本就要来王妃这儿负荆请罪的，就顺便带了过来。”

　　她语调不似甘州人，更像南腔，绿珠耐不住性子，忍不住插了句嘴：“姚姑娘在府内是做什么的？”
　　“说来都是旧事了，”姚紫云垂头一笑，“我是皇宫旧人，曾经在宫里待了几年，侥幸救过殿下一命，后父母皆离世，无亲朋可依靠，殿下怜我孤苦，便许我在府内当女管家的差，做账务一类的事，安置下人们的活计，混口饭吃。”
　　原来是旧恩情，绿珠心中有了数。卫婉垂着眼眸静静听着，也没说什么。

　　半杯茶下肚，姚紫云说要回去。
　　“该回去了，就不耽误王妃做事了，”姚紫云袅娜起身，朝卫婉躬身行礼，“紫云这就告退了。”

　　人一走，绿珠立刻将门关上，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卫婉问：“怎么了？”
　　绿珠笑道：“我还以为是个心思不正的狠角色，还好算是识趣，对王妃也恭敬，昨夜我只当她是个觊觎殿下的狐狸精，现在看来心思还算端正，起得那般早做了个木书签，还是挺有心意的。”

　　卫婉见她吐了吐舌头，被逗笑了，但是视线落到了那盛着香料的木盒上，笑意又淡了几分。
　　她可不像绿珠那么单纯，心思端不端正另说，但还真是个狠角色。

　　且看她一进来先行大礼，将礼数做得周周全全，言语恭谨，丝毫没有把柄，一个木片书签还能收买收买人心。
　　兴许是猜到卫婉这边知道昨夜符纪去了她那里，会心有戒备，遂坦诚地搬出旧事，原来符纪待她有所不同是因为旧恩情。而那香料一事说得看似云淡风轻，可姚紫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示她对符纪甚为了解，是亲近之人。恩人二字，也让人知道在这甘州长喆城中，在楚王眼皮子底下，她绝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统共几段话里的玄机，就让人捉摸不透。若卫婉真对楚王一片倾心，此时定会心神不宁，不知她对楚王究竟如何。

　　虽说天高皇帝远，有些讯息难以传到这荒北之地。但作为这府邸的女管家，没道理不知道帝王赐婚这件大事。话又说回来，那甘州道路两侧挂着的横幅上就有恭祝楚王新婚的字眼。
　　即使没有确切的证据，卫婉也觉得昨日的忽视更像是故意为之，至于目的，就难猜了。

　　难猜，卫婉也不想猜。
　　她以手支颐，睁着明亮的双眼看外面树枝上的麻雀打架，蓦地想到了卫重曾经说到为楚王纳妾一事。
　　如果姚紫云当真是对楚王存了心思，也与她无关。
　　符纪大婚那夜没碰她一个手指头，显然也是不满意这桩阴差阳错开头的婚事，那她就配合着，貌合神离地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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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州主军大营。
　　符纪清早过来，将士们就已经沸腾了。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如今楚王归来，普通士兵没有和主将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就在训练场里激动地喊了几嗓子，几个副将校尉则都直接表达了欣喜之情。虽然符纪面不改色，但大家都习惯了。
　　符纪麾下有两员要将，一是顾无忧，但他此时并不在长喆，另外一人则唤周炎，前一日便是他率众出城相迎。

　　会谋房中的案上都是大半年来军中的各类记录，符纪查看一番，发觉近两月阿古塔族人活动的区域在朝南缩减。
　　符纪倾过身，以手肘撑着膝盖，将那本纸册推到案边，抬头问：“他们最近有无明显的动静？”
　　顾无忧大多时候都驻守汝城，周炎则陪符纪镇守长喆，在将领中，他对甘州局势的了解毋庸置疑。
　　周炎回道：“近几月阿古塔人没有过界，最多只是在边地骚扰，最严重的的一次是半月前突袭了阮城的一个小村庄，为抢些牛羊马匹，但很快便会被我方巡逻的骑兵驱散，虽说有些小动作，但还算安分。”

　　“阿古塔内部呢？”符纪追问道。
　　蛮人性散漫，喜掠夺，少会尊崇唯一的领袖，阿古塔族内部也分裂成了几个小部落，由不同的首领管理。
　　周炎思量间调整了下肩铠的松紧，顷刻后说：“以往四个部落都是各自为谋，这几个月倒是有联合的趋向，部落之间私下里有派人往来。”
　　“当真？”
　　周炎点了点头。

　　略微沉吟过后，符纪吩咐道：“即使动静不大，也不得松懈，派人去探查下四部落之间的往来具体到了哪一步，有没有交换牲畜金银财物等等。”
　　“知道了。”

　　符纪又问了张卓、谭夺星两个校尉一些军情，然后让他们先去忙，要和周炎单独聊聊。
　　张谭二人出了会谋房，张卓撞了撞谭夺星的肩膀。
　　后者奇怪地看他一眼：“撞我干什么？”
　　“哎，你说殿下成婚了，也没变啊。”
　　“你想让殿下变成什么样啊？”
　　“不是，”张卓咂摸了下嘴，“我就是寻思着娶了妻，总归会有些不一样的。我可听京里回来的兄弟说，王妃长得可美了，跟天仙儿一般！”
　　谭夺星一巴掌呼他脑袋上：“什么用词，还天仙儿，俗气，不能说如花似玉吗？”
　　张卓不服气：“天仙儿怎么了，如花似玉也俗啊，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不知道什么词，我一口气能说出十个。”
　　“别光吹牛，你说啊。”
　　“听着！”
　　张卓一口气吸到底儿——
　　当然是没能说出来。

　　两人争争吵吵了半天，被一声喝止，张卓转头一看，原来是阿铭。

　　阿铭叫了两人的名字，道：“你们吵什么呢？”
　　谭夺星道：“你还不知道吧？殿下半个多月前就举行了大婚了。”
　　“我以为是什么事，”阿铭笑了一笑，“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一路上回来都听说了……”

　　符纪身边的将士对他十分崇敬，但如张卓谭夺星这样的校尉，也不敢在符纪面前放肆，只敢偷偷说些话。周炎倒算不上怕符纪，可他性子闷，也向来少谈兵事以外的事。
　　但阿铭不一样。
　　他是符纪的随从，但也不单单是随从，去年秋天符纪回京就没有带上他，让阿铭留在甘州，他也没待在长喆，到处游走去跟人学武去了。如今回来，又得知有了新王妃，不问几句就抓耳挠腮的，反正他在符纪面前一向比别人要勇敢。

　　符纪跟周炎谈完话，他就钻了进去，憋了半个时辰，要同符纪一道回府时急忙问了一句：“殿下，王妃也是京人吗？”
　　符纪瞥他一眼，声音清冽：“不是，她是常州人。”
　　“常州好啊！”阿铭眼前一亮，书本里不是都说那儿的美人数不胜数，看来王妃十有八九也是个美人。
　　阿铭又想起他去年与符纪一道去过常州，在武安的重音寺里还救下了一个常州美人，他在常州又待了数日，现在细想，觉得常州娇娥无数，却无一人能胜过那面纱下的惊艳颜色。
　　待会儿他也想好好瞧瞧王妃究竟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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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传来楚王回府的讯息，卫婉连忙从榻上起身，理好衣襟，抬步迈出门槛去迎。
　　暮色降临，晚照如火，在长廊檐角溅射出金光，阿铭跟在符纪的身后，远远地望见一道倩影自南边甬道而来。
　　夜风拂动，她衣袂飘动，云鬓鹅颈，腰如约素，走动间似要乘风而来。

　　她走近了。
　　阿铭挤了挤眼，廊下六角灯笼里的光打在她白玉一样的面颊上，更似添了红晕。她脸上带笑，朦朦胧胧的，如月色拢湖面，芙蓉开云端。

　　几乎在阿铭反应过来的同一瞬，卫婉也认出了他，立时睁圆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