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78、第七十八章

　　“瑾之他脾气不算好，这一点其实也算难为你了。”
　　卫婉听到太后这么说，惊愕地抬起头，见太后仍在笑，心下稍定。
　　她摇头，说：“殿下是很好的人。”

　　“他的品性，我是清楚的，不过他于男女情爱上，向来不上心，你莫要觉得委屈。”
　　卫婉默了默，说：“人心只有巴掌大，殿下的心都在天下百姓身上，阿妩不觉得委屈。”
　　太后颔首，呵呵笑道：“你能这般想真是难得。其实这孩子自小失了生母，受了很多苦，二十年几乎都这么孑然一人过着，身边总也没有人照顾。此番赐婚虽然有些仓促，但能在他身边安一个知心人，我便能放心些。”

　　太后这么说着，一直注视着卫婉，眼中带着征询，她知道这是太后在问自己要一个答复。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殿下的。”

　　卫婉陪着喝了会儿茶，太后踌躇片刻，试探着问：“听闻你体质纤柔，可是自小就有顽疾？”
　　太后担忧的是生育上的事，帝王选妃或许不介意女子是否体弱，好不好生养，毕竟宫中的莺莺燕燕可太多了，但皇子正妃多少需要考虑子嗣的问题。明远帝的圣旨下得太快，之后太后才得知卫婉的体质，着实有些担忧了。
　　“母亲生我时难产，那时候落了病根。”卫婉答道。
　　“这些年可有调理？”
　　卫婉也想明白太后的想法，还是诚实地说：“有，但收效甚微。”
　　太后嗯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在卫婉动身的时候将一箱从国库中取出的草药赐给了她。

　　卫婉从钟云殿出来，被告知符纪去了冷宫那边。宫女问卫婉要不要跟过去，但卫婉猜到他是去见淑妃了，这种时候再过去恐怕不大合适。
　　卫婉：“无事，我在这里等殿下就好。”
　　跟在卫婉身边的宫女是太后殿里贴身伺候的，怕她无聊，遂提议去御花园中散散步。

　　已是初夏，园中有片荷花池，池水荡漾，粉荷亭立，风过，掀起涟漪一片。
　　卫婉瞧见荷花池底下有几条锦鲤，随手撒了些鱼食，一时便有红鲤鱼排着长队来讨食，有一条在荷叶下浮来浮去，但总是被挤开，卫婉探身，往它头顶撒了些。

　　符昊进宫去见皇后，从南边穿过游廊，入了御花园，远远地便瞧见了一道倩影，荷花池边的女子一身红粉深衣，正探身向池水，似乎正在喂鱼，夏风拂过，裙带飞扬，衣袂晃动，愈发衬出少女柳腰花态，身姿楚楚。
　　美人美景，令符昊有些心神动荡，他思量着宫中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父皇近期收入宫中的那几位如今应该都在各自殿里待着才是。

　　符昊起了兴致，想着女子会是何等容貌，脚步一转，打算过去一探究竟。
　　走近了，他方才看清女子的装扮，不像宫里头按规制定的，更像是宫外新妇的着装。一支红珊瑚枫叶步摇斜斜插在云髻上一侧，再添几分颜色。

　　卫婉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见的是太子。
　　她很快反应过来，垂眼朝对方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

　　符昊没料到会是她，一时怔了片刻，而后牵着嘴角笑了笑：“原来是弟妹，六弟呢，怎么留你一人在这儿？”
　　按照礼仪，卫婉向后退了半步，简短解释一番，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鞋尖儿上。

　　巧的是，符纪刚巧回来，见他朝自己走来，卫婉顿时觉得松了口气，提起裙摆快走过去，小声地叫“殿下”。

　　符纪凝视她一眼，又看向符昊。
　　后者勾唇笑道：“六弟还真是不解风情，如此美景，也不来陪佳人，可不要让人伤心啊。”
　　符纪面庞肃静，薄唇轻启：“不劳太子挂心。”
　　卫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是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抬起头，正好与符纪的视线相对。
　　他说：“走吧。”
　　卫婉嗯了一声，侧身朝符昊行了一礼，与符纪一道离开了花园。

　　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符昊冷笑一声，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女喂锦鲤时有曼妙风姿，面对自己仪静体闲，显得矜持有礼，毫不逾越，但符纪一来，她便小鸟依人地依靠过去，倒像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种微妙的不快似乎来得莫名，但是符昊生在皇宫，十三四岁便有了女子服侍，向来只有他瞧不上的女人，而没有待他疏远之人，更何况是和冷冰冰的楚王比，他显然更受女子关注，卫婉亲疏分明的举动就让他不悦了。

　　先前符昊与卫婉只有几面之缘，倒也未曾刻意留意，是在方才卫婉临池喂鱼时才领略了其风姿。
　　此时回味起来，只觉那楚腰卫鬓，妍姿艳质，无处不迷人，再加上那股楚楚可人之态，也难怪父皇见惯了美人，都想收入宫廷。
　　这么想来，又觉得这桩婚事安排得没那般好，算是便宜了符纪了，他连人面都识不清，占有美人就是暴殄天物了。不知那等美人享用起来，是否与卫姝那样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不同？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符昊身边的随从提醒道。
　　罢了，符昊阴沉沉地想道。
　　女色先放到一旁，他最终的目的可不是娶个美人就算大功告成了。等将来有了江山，天下的美人也都是他的，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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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婉与符纪一起出了宫，她以为他早早便会松开手，熟料一直牵着，到了宫门外上马车时才松了。
　　马车的坐处铺着织锦软垫，侧边堆了缎面薄毯，即使是车壁也有软烟罗覆着，卫婉脚侧的空格里还燃了浓梅香，芬芳馥郁，可谓妥帖至极，路上也几乎没有颠簸。
　　可即便如此，卫婉却不敢坐得太轻松，只因她身边，楚王坐姿肃整，背脊如松，双手放置在膝盖上，侧脸的线条刚毅，唇线紧抿着，整个人的仪态仿佛在军帐中要发号施令一般。

　　卫婉时不时斜眼窥看，他至始至终都是如此，没换过姿势。
　　都不累吗，卫婉在心里偷偷想道。

　　车子行到临武街，符纪出声，让马夫停车。
　　车轮吱呀声止，马车停在路旁，符纪对她说：“我去一趟军营，你先回去吧。”
　　“好的。”卫婉只得这么说道。

　　符纪俯身下了马车，身形落地，回头看她一眼。
　　卫婉眨动眼睫，轻声道：“殿下早些回来。”
　　他嗯了一声，抬步离开。

　　京城军营虽有符纪的一些旧部，但终究不是甘州军，连带着跟来的一些士兵被管教了几个月，如今楚王将离京，军营里也没什么动静，只有些事务要交接。
　　陈权收了几个旧部的陈职表交给符纪，他自己也粗略瞧过，心有不满，对符纪道：“这些人可真是些墙头草，当初跟在殿下身后吃香喝辣，如今都跟着王澜干了，没把殿下放在眼里，写的东西这么敷衍。”

　　符纪接过翻看了下，神色淡淡：“王澜是护国大将军，常年驻守京城，又归属太子阵营，他们自然会提前站好队。”
　　但他还是一一批阅了，而后让陈权还给那些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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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府里，绿珠她们伺候着卫婉卸了簪钗，用清水洗净脸。早早便起床，去宫里走了一遭，卫婉也是心力交瘁，卸妆后便躺在了床上。
　　等未时过了，卫婉从床上起来，今日是新婚次日，按礼要做一顿家常饭的，符纪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卫婉估摸着大概时辰做好了，但是人一直未归。

　　卫婉想等他一起回来吃饭，但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暮色降临。卫婉也没有先吃，在屋内百无聊赖地下了阵围棋。
　　到了戌时，符纪终于回来了。

　　他从屋外进来，卫婉正捏着白子，听到脚步声抬头，抬头一看，见是符纪，立刻从椅子上下来。
　　“殿下回来了，”卫婉攥着手，咬了下嘴唇，斟酌着说道，“饭菜我让厨房那边去热。”
　　符纪抬眼：“你还没吃？”
　　卫婉会意，原来他在军营中已经用过饭了。
　　她有些尴尬，道：“那我一个人用晚饭就好了。”
　　符纪却说：“一起吧。”

　　饭菜端上来，绿珠看了卫婉一眼，见后者没什么动静，便主动说：“这是王妃今日亲自做的家常菜，特意按照殿下的口味做的。”
　　卫婉睁大眼，想让绿珠别说这些，绿珠抿唇一笑，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符纪向来不喜人服侍，因此用饭时屋内只剩下他和卫婉二人。

　　虽然饭菜的确是自己做的，但是绿珠那么一说，显得刻意在邀功似的，卫婉低着头默默用饭，没听到他开口说话，稍快的心跳渐渐慢了下去。
　　她问过厨子，得知符纪爱吃什么，便做了顿槐花蒸饭和香叶鹿肉，片了小碗羊肉，熬了甘露羹，还有一碗鲫鱼汤。

　　卫婉埋头用饭，满鼻子都是槐花香气，但即使是如此，符纪身上那点幽冷的气息依旧不容忽视。
　　昨夜她就嗅到了那股味道，午后有人来送香料到主屋，才知那是符纪独用。
　　那香料的气味有些深重，落在人身上带着几分森冷，就像他带给人的感觉一样。

　　卫婉一边吃着一边胡思乱想，蒸饭吃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主动布菜。
　　她在卫府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用饭，便连这天大的礼仪都忘了。
　　卫婉懊恼地闭了闭眼，然后忐忑地悄悄瞧了符纪一眼。

　　他侧颜沉静，用筷子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约有血管的痕迹。
　　他挟了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喉结因咀嚼上下滑动，似乎也未曾注意到她的失礼。

　　卫婉咬咬牙，硬着头皮拿起白瓷大勺，舀了一小碗鲫鱼汤放到符纪面前。
　　“殿下尝尝鱼汤。”
　　符纪转头望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端起碗——

　　扑棱棱——
　　一团黑雾顶开窗脚，朝两人分来。
　　卫婉没来得及看清，但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

　　麒麟悠哉悠哉地落在符纪肩膀上，亲昵地用喙啄了啄符纪的衣领。
　　看清是那只鹰，又被符纪轻飘飘看了一眼，卫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绯红从脸颊蔓延开来。
　　“莫怕，麒麟不会再伤你。”他这么说道。
　　卫婉应了一声，埋下去的脸更红了。
　　符纪喂麒麟吃了些鹿肉，低语两句，它便飞到了窗边自娱自乐地啄毛。

　　符纪提前在军营吃过饭，卫婉以为他吃不了多少，但是一桌子饭菜还是用完了。
　　夜深了，符纪先去沐浴，卫婉在里屋候着。
　　麒麟突然飞到卫婉面前，她谨慎地和它对望片刻，然后试着递了块兔肉。

　　麒麟张嘴叼住——
　　然后吐在了卫婉的手边，趾高气昂地抖了抖羽毛，又从窗边飞了出去。

　　卫婉目瞪口呆，又好气又好笑。
　　她还以为麒麟还记得她曾投喂过它呢。
　　可见鹰随主人，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

　　卫婉沐浴过后，待头发干了，便上了榻。她背对着烛火，盯着墙面发呆。
　　过了一阵，符纪也躺了上来。
　　烛灯灭了，黑暗中，卫婉听到他清冷的声音说：“过两日，我们就要回甘州。”
　　“嗯，知道了。”
　　他再没说话，卫婉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也睡了过去。

　　两日后，卫婉坐上马车，随符纪一道离京。
　　马车在路上行了半个月，终于抵达了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