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77、第七十七章

　　六月初，在宫里选定的良辰吉日，卫婉早早便被叫起，绿珠已经提前和厨房那边打了招呼，偷偷将锦书阁的糕点热了，让卫婉在梳妆前填了肚子。
　　帝王赐婚，嫁衣也是宫中赐的，红得通透的袍服穿在身上，望着镜中的自己，卫婉自己都有些识不得了。

　　冠发本是韩氏来做，但她不会来，卫婉心中也清楚，梳头的时候还是明月唱了几句祝词，檀木梳一下一下理着发，抻着头皮，卫婉心里情绪翻滚，酸酸软软，如石子投池，水波荡漾。
　　她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谁知道这就要成婚了，但心理准备做了这么久，临到了大婚这日，还是惶惶难安。

　　等卯时末，卫重和韩氏一道过来，慰问几句，等宫中的礼官来了，卫婉戴凤冠，着霞帔，被带到前院去了。
　　“新郎官到！”等了一阵，外头一片嘈杂，卫婉听礼官高声喊道。
　　红绸布盖在头上，卫婉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人影，心头莫名有些紧张，双手在袍袖下攥紧。

　　人影在她面前停下，卫婉感觉到有人执起自己的手，对方的手宽厚，有些冷，同时还有一个棱角分明的木物塞在了她的手中。
　　卫婉猜到是木雁，被那只硬朗的手牵着，她心里渐渐安定了。
　　两掌之间夹着木雁，她被符纪牵着往前走去，跨火盆，拜了天地，在人们的笑闹声中上轿，一路往楚王府行去。
　　楚王大婚，不少百姓也来瞧热闹。在轿中，卫婉都能听到不曾间断的喧嚣声。

　　轿子最终停了下来，她被扶下轿，晕头转向地走了许久，最终被带进一间屋子。
　　人似乎都散去了，屋子里静了下来，卫婉握着手中的木雁，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

　　楚王府如同一座孤岛，无人来闹婚房。
　　听到门打开的声响时，卫婉心里顿时像揣了只活兔子，跳得她脸颊有些发热。
　　脚步声渐近，不止一个人。

　　“殿下，可以掀盖头了。”
　　红绸方布被掀开，卫婉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去，楚王就立在她面前，手中执着喜秤。他神色淡薄，红色看久了，卫婉再看他的眉眼，只觉深邃得不像话。
　　他着一身红袍服，身形颀长，深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卫婉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去，看到自己坐的床上铺着龙凤锦被，满床撒着桂圆，花椒，红枣和红豆，盈盈满满到处都是。

　　盖头挑了，礼婆又端来了合卺酒。
　　卫婉不敢看符纪，见他的手端起一杯酒，也低着头抬手，手臂交错的时候，她的心跳得极快，手都有些抖，完全没尝出来酒的味道，只喝完后觉得刺鼻，眼角都辣湿了。

　　合卺酒喝了，礼婆笑道：“该结发了。”
　　她递给卫婉和符纪一人一把剪刀，卫婉垂下颈子，剪去发尾的一绺乌发，符纪动作更快，礼婆将两截头发缠在一起，放在火盆中，然后对两人道了喜，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卫婉心又提了起来。
　　即使并不像旁的女子在婚前有母亲指导那些私密事，但卫婉非此世人，她当然知道新婚夜会发生什么，可她毫无准备，更无经验，既忐忑又不安。

　　卫婉看到符纪在窗边立了一阵，然后转头对她道：“你去沐浴吧。”
　　卫婉紧抿着唇，细若蚊呐地应了一声。

　　婚房是在楚王府辟出的独院，四周也有不少厢房，都是给新婚的楚王和王妃筹备的，婚房连着浴房，卫婉先进去沐浴，在床榻上局促地等了一阵，符纪也沐浴回来。
　　他脱下了婚服，只着玉白中衣，半湿的头发被发箍束着，有水珠从发尾落在锁骨上，属于男子的灼人气息让卫婉心里愈发发憷。

　　但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落在对方的眼中就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
　　符纪眼中，她似乎长得很美，面庞有些模糊，但能辨出水一样的眼，和明珠一样，鹅蛋般的面颊透着粉，穿着粉白的里衣坐在榻上，腰身细得盈盈一握。

　　但他还记得她曾经对卫涵说的话，还有那双差了尺寸的靴子。
　　她心里的人，应是顾无忧才对。他不想娶，她恐怕也不想嫁。

　　“头发干了吗？”静默一阵后，他突然问道。
　　卫婉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一头乌发已是蓬软如云。
　　“干了。”她回道。
　　他嗯了一声：“那就睡吧。”

　　卫婉张了张口，低头僵硬着手脚钻到了锦被下，被沿盖在下巴，她睁大眼看着他。
　　符纪望她一眼，将发箍解了，翻身上床，扬手将帐幔和烛火熄了，他靠过来，还带了风，卫婉身体顿时绷紧，忍不住翻身背对着他。
　　楚王在她身侧躺下，一息，两息……始终没有动作。

　　卫婉不敢发声，过了一阵见什么也没发生，一时有些迷茫，她换了个姿势，借着月光，看到符纪阖着眼，无情也无欲的面庞沉静，似冰也似玉。
　　直到这时候，卫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楚王连碰她的念头都没有过。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释然，也有些难以言喻的羞耻。
　　卫婉又背过身去，脸烧得像被炉火烫过。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还以为这个夜晚理所当然会发生什么。是啊，本来就是赐婚，如果不是那道圣旨，他们本将会是陌路人。即使成了夫妻，实则也没有改变本质。
　　卫婉的心头多少浮现出一些失落，不是因为楚王的举动，而是因为洞房花烛夜本该是圆满婚姻的开始，这是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但她得到的只能是同床异枕。
　　或许这一辈子都将是如此了。

　　过了好一阵，卫婉脸上的烧意才退了下去。
　　她在心里默默想，这样也好，相敬如宾就足够了，这不就是她也想要的吗？
　　卫婉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缩着手脚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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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卫婉从混沌的睡意中醒来，想到昨夜的事情，很快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睁眼一看——
　　身边空空如也，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伸手探了探，楚王躺的地方已经没有热度，应该已经起来很久了。

　　想到今日要进宫去，卫婉怕误了时辰，忙坐起身。
　　外头有人敲门，是明月和绿珠在外头，问她醒了吗，卫婉应声，让她们进来。

　　绿珠和明珠进屋后低着头，但侍奉卫婉起床时，她们才注意到没有落红，床榻上干干净净的，卫婉的里衣也穿得规规整整。
　　两个人皆是心里一惊，面面相觑，但谁也没说话，安分地伺候卫婉洗漱。

　　等出去了，绿珠才急急道：“殿下怎么没有与姑娘同房？”
　　明月摇摇头，楚王的想法，她怎么能猜到？
　　即使心头忧虑，明月也不敢乱说，她只出口纠正绿珠的话：“不是姑娘，该叫王妃了。”

　　她们去外面打探一阵，然后向卫婉汇报，楚王早起练剑去了。
　　话没说多久，符纪一身武服回了屋，沐浴后换了一身雪白袍服，整个人身上都是凛然气息。衣服差不多穿好了，配饰还未戴上。

　　符纪道：“待会去宫里，拜见父皇母后。”
　　卫婉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看见绿珠朝自己使了下眼色，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过去，伸手要帮符纪扣上衣上的玉带钩。

　　她才伸出手，羊脂玉般白净的手腕便被宽大硬朗的大手抓住。
　　卫婉心脏剧烈一跳，抬起头，见他绷着下颚，神色肃然。
　　卫婉小声道：“我服侍殿下穿衣。”

　　符纪垂眼，缓缓松了手。
　　卫婉替他系玉佩，明月和绿珠一直在旁边瞧着都有些着急，楚王殿下好像没被人伺候过，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不大会配合。

　　总算是好了，卫婉长出一口气。
　　符纪在前头走，她跟在一旁，两人上了马车，往皇宫行去。

　　早朝已经下了，卫婉随符纪进宫，很快有人接了明远帝的口谕，带他们去了皇后寝殿，帝后都在那儿等着了。
　　明远帝在位二十多年，年纪已大，但自有一番威仪，卫婉全程问什么答什么，后背始终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怠慢。
　　相比而言，皇后则始终带笑，瞧着端庄大气，说的话也是柔情满满，但卫婉总觉得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见了帝后，又被太后叫去。兴许是知道太后与老夫人妯娌情深，卫婉见到太后，觉得稍微亲近了些。
　　太后让人将琉璃窗子打开，将煮好的茶端到几上，含笑地看着卫婉：“那时候你选秀，我瞧着便是位美人，好孩子，如今你做了瑾之的妻，想来也是命中有此福气的。”
　　卫婉淡淡笑着，为太后奉茶。

　　这些规矩，女学馆中也都教过。卫婉举止典雅，太后心里宽慰，转头见符纪一张脸平静漠然，无喜也无悲，又在心里叹口气。
　　这孩子，怎么成婚了，还是像根木头！

　　太后问了卫婉平日的喜好，又收了她绣的香囊与锦帕，连连称好。
　　话闲一阵，太后寻了个由头，让符纪出去，其实是想和卫婉单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