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76、第七十六章

　　卫姝回去没有疑问地挨了韩氏的责罚，但大婚将近，到底没有出事，韩氏气恼之余，其实心里也松了口气。

　　五月中旬，南安石榴红似火，开得比姑娘还娇艳。
　　卫姝也是在这样的日子出了嫁，太子大婚，仪式盛大，迎亲当日万人空巷，争着要看这一番大热闹。卫府外的石阶愣是被道喜迎亲的人磨平了几分。
　　迎亲礼从清晨行到晌午，卫姝哭肿了眼，韩氏卫重也含着泪，花轿抬走，一路风光无限，朝太子府去了。次日卫姝进宫，温柔淑静，帝后大悦，当日便又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

　　卫姝出了嫁，外人只道卫府要忙着另一个的婚事了，殊不知卫府已清净了不少。若非那道皇旨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绿珠她们都要怀疑是做了场梦，自家姑娘并未许给楚王。
　　又过了几日，楚王府那边终于来了消息，说次日来送聘礼。
　　纳征当日男方不会来，但会托人与女方家商议迎亲当日的行程和仪式。

　　玳瑁在院子里练剑，明月被叫去与长工做事，绿珠支着下巴，见玳瑁专心不二地练武，不满地嘟嘴：“喂，你怎么一点也不发愁啊？”
　　玳瑁收了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神情有些无辜：“发什么愁？”
　　绿珠将她叫到身边来，小声道：“明日楚王府那边就来人了，但听说正院那边，夫人叫了不少人来做见证。”
　　玳瑁有些茫然：“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几日她们也了解了南安特有的婚俗，知道纳征当日会有不少亲朋来。
　　绿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明日要送聘礼，也要商定仪式，万一楚王对婚事不满，想必会让姑娘难堪的。再者，咱们姑娘是庶女……”

　　寻常人娶妻，嫡庶差异也体现在仪式与聘礼上，其实绿珠是担忧卫婉被人看轻了。到时候亲朋都来，虽说应该不会在面前说什么风凉话，但背后肯定会嘲讽。
　　玳瑁将剑放好，平平静静道：“姑娘不急，我们也没必要急。”

　　卫婉确实不急，她正在全心全意地做聘礼的回礼。
　　按照习俗，明日聘礼到了，女方也该有回礼，一般是衣帽服饰。其实回礼是自愿的，也只是全乎礼仪，男方家世好时女方也甚少走这一步。即使做了，最终也只是全了礼仪，男子甚少将回礼穿戴在身上。
　　卫姝就没有走这一步，毕竟寻常人的手艺怎可能比宫里的绣娘好呢？太子锦衣玉食，穿着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可卫婉想，虽然做了，也会是摆设，但她已经要嫁过去了，不如多做点什么，左右也是无事闲着。

　　卫婉估摸了下楚王的身量，她不好拿捏，思来想去，最终打算做双靴子。楚王比顾无忧稍高一些，鞋履大小应该相差不大，卫婉最终做了双半尺三寸的鹿皮靴，前日就基本做好了，这两日又拿出来做了收尾。

　　卫婉左瞧右瞧，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好，但她的手艺也只能到这儿了。入夜该睡了，绿珠见她还盯着那靴子看，心里有些不忍，劝卫婉去睡。
　　楚王还不知道愿不愿意穿呢，卫婉若为此累着可就不好了。想到次日的事，绿珠睡时还在唉声叹气，倒是卫婉熬了两夜，一挨枕头便睡了。

　　次日寅时才过，卫婉便起了，韩氏那边也派人来叫。
　　用过早饭，亲朋陆续来了，见到卫婉，纷纷嘘寒问暖，时不时有不大走心的恭维，亦或是些隐晦的夹枪带棒的话。
　　卫婉只挑拣着听，只是就那么一直笑着，实在笑得有些累。她心里头默默嘀咕，原来笑也是会累的。

　　等到有人来传，道楚王府的人到了，众人一齐起身。
　　卫婉被簇拥着往出走，晨风还有些寒凉，她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安定的惶恐。

　　替楚王行纳征礼的正是陈权。
　　他见到卫婉，忙向她行礼，而后才向卫重与韩氏行礼，这一番举动落在众人眼里，都是各怀心思。
　　他命令人抬聘礼，同时将礼册给了卫重：“请大人清点。”又将剩余礼册一一分给来做见证的亲朋。

　　礼册看着厚厚一沓纸张，韩氏打开时心中并不大信。卫婉只是庶女，按照规制，不必在聘礼上下多少工夫。先前不也有传闻，说得知被赐了婚，楚王并不欢喜，反而起了怒意，故而让府内人遭了殃。
　　但实际上，韩氏不得不承认，楚王府送的聘礼，与太子送予卫家的不相上下，且室庐、花木、书画、衣饰等俱是周到。一样样点过去，都是实打实的。
　　此时众人心里也明白：楚王对这件亲事比想象中要上心。

　　聘礼点了，陈权被请到屋里，接下来便是商议迎亲当日的流程了。
　　陈权从怀中又掏出一册子，送到卫重手里。
　　“殿下已拟定了当日行程，请卫大人斟酌。”

　　卫重定睛一看，心里头顿时惊诧。
　　这婚仪不仅周全，最重要是没有舍去“奠雁”一礼。

　　雁乃忠贞之鸟，若定下配偶，一方亡，另一方休，不再择偶。以木雁为盟，象征男女衷情，忠贞不二。
　　婚俗中有奠雁礼，但虞国百姓结亲却极少行此礼。
　　一来，男子大多娶妻纳妾，奠雁礼形同虚设，久而久之便半废除了，只在重大联姻时才可能出现。二来，若娶的是庶女，妻子地位不高，男方往往也省却这一步。
　　再有便是如卫姝一样，虽是以正室身份嫁人，但太子府内已有小妾，所以便也没有奠雁一礼。

　　如今，韩氏看着册子上的字，觉得实在扎眼，忍不住道：“奠雁一礼，楚王殿下觉得可有必要？”
　　陈权笑了笑：“当然，礼册是殿下定的，自然就是殿下的意思了。”

　　其实这句话，他昨日也问过，因为觉得确实没有必要。
　　彼时符纪坐在窗边，在给麒麟喂白水煮好的兔肉，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为何没有必要？”
　　陈权挠挠头，卫婉的身份他没敢提，只道：“大虞如今已经不怎么行此礼了。”
　　想到聘礼，他又小声道：“其实我去打听了，太子的聘礼也就那么回事。”
　　符纪常年在甘州，楚王府的吃穿用度一向节俭，其实能拿出这么多聘礼已是十足十的诚意，陈权觉得还能再俭省些。

　　“你觉得她不值？”符纪直接问道。
　　陈权心里一惊，忙摇摇头，他是这么想的，不过卫婉身份怎么样，都不是他能说的。
　　“无论是谁嫁于我，都是托付余生，从此随我逐流，奔波不定。既得十里红妆，便应许人白头。”

　　陈权不敢再问了。
　　只暗自想，殿下这话的意思，听着倒像是这辈子就娶一个女子了。不过也是，殿下本来一个人都不想娶的。

　　“董哲的事如何？”
　　陈权道：“已经按殿下的意思安抚了董哲的父母，消息也都传出去了。”
　　董哲是楚王府的门仆，半个多月前横死在楚王府南侧的巷子里，外面的传闻颇多，陈权听着只觉得荒唐，偏偏京城这方土地上，话语权不在他们手上，旁人都是半信半疑的。

　　但查过之后，董哲只是旧疾发作，加上淋了场雨，猝然离世。事情澄清了，非议才慢慢消停。
　　陈权去卫家的路上还在想，以往符纪并不在意这些事，如果是以前，有人背后传播些阴损的是非，符纪向来不怎么上心，好似外人如何想都与他无关，这次反而不同，事情传开后立刻便派人去查明，遏止流言的传播。
　　难道是因为将近的婚事？

　　——
　　陈权从卫府离开时，带上了卫婉的回礼，回去后他将鞋履交给符纪。
　　符纪拆木盒时，他也在旁边瞧瞧，想看看未来的楚王妃送了殿下什么礼物。
　　木盒里放了一双黑靴，鞋侧用金丝绣纹，质地厚实，几乎看不见针脚。回礼往往只是摆设，但这一双靴子竟让人有穿在脚上的冲动。

　　陈权心道：王妃有心了，手也巧。
　　符纪抬头看他一眼，突然又伸出手，将靴子拿出来，用手比了比，麒麟在旁边探着小脑袋好奇地瞧着。

　　陈权这才想起来：“王妃那边应该并不知道殿下的尺寸。”
　　他去取尺子来，一比，又皱起眉：“好像比殿下平常穿的小一点。”

　　符纪凝视着那双靴子。
　　没记错的话，顾无忧的鞋履就是这个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