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74、第七十四章

　　“数年前得汝仪夫人救驾之恩，朕感怀至此，如今老者仙逝，难消悲痛。刑部侍郎卫重次女卫婉贤淑机敏，于汝仪夫人有两度救命之恩，其心其德，诸人皆见。朕为追慰老者，特许其为楚王正妃，宣旨日同予册礼，因老者登仙未久，一月后择良日行大婚之礼。”

　　房间内，绿珠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然后与明月面面相觑。
　　“咱们姑娘真的被赐了婚？我怎么觉得在梦里一样，你掐掐我！”
　　明月掐了掐她脸上肉，绿珠哎呦一声：“你别掐那么狠啊，好痛！”
　　明月也是难以置信，她们已经做好了和卫婉一同回武安的准备，路上带的干粮银两都备好了，叫来出城的马车明日卯时便会准时到卫府门口接人，将她们送到渡口。谁知下午宫里突然来了人，气宇轩昂地读了圣旨，送来了黄金绸缎，又徐徐离去。

　　恰逢卫重去了衙署那边，她们家姑娘领了旨，就钻进了屋里不出来了，韩氏那边也没派人过来询问，两个丫头完全没有主张。玳瑁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拿着木剑在院子里习武去了。

　　终于挨到了卫重回来，自然在衙署内就听同僚道了喜，立刻匆匆赶回来，让人去叫卫姝和卫婉。
　　明月撩开帘帐一角，见卫婉背对着躺在床上，小声唤道：“姑娘，老爷叫姑娘过去，奴婢帮姑娘洗漱吧。”
　　里头默了半晌，卫婉才起身，神色竟然看上去有些恹恹。
　　明月心里头拿不定主意，因着卫婉的神情，也不敢说什么道喜的话，她心里直犯嘀咕：明明是喜事，自家姑娘为何闷闷不乐的？

　　绿珠替卫婉梳好发髻，陪她一起去了主院。
　　卫重在屋内与卫姝说着话，见卫婉到了，顿时喜笑颜开。
　　“快来！到爹身边来！”
　　卫重抓住两女的手，愉悦地道：“爹去年官途不算顺利，原本有机会升为尚书的，但终究没有那等运气，谁能想到今朝运道好上加好，你们二人如今都嫁入了皇家，也算光复了我卫家昔日的荣光。”
　　“爹这么高兴，婉妹妹有了归宿，我也很安心。”卫姝说道。
　　卫婉抬眼，瞧了卫姝一眼，又收回视线，无声地点了点头。

　　过一阵，韩氏也过来了，她望着卫婉，皮笑肉不笑道：“婉姐儿还说自己蒲柳之姿，嫁不出去，如今可是得了一门天大的喜事啊。”
　　卫重哈哈大笑：“这真真是太好了！隔两日我便在重阳楼摆酒席，宴请诸位亲朋好友，大家同乐。”
　　韩氏迟疑一阵，道：“会不会显得太张扬了？前阵子才给姝姐儿的事办了宴席，老爷不是一直主张行事需谨慎低调吗？”
　　卫重摇头：“这可是皇家赐予的大事，宫里头的贵人们都不觉得张扬，我们更毋庸担心。相反的，吾家两女皆许给了皇子，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若是宫里的恩赐在这里没什么表示，倒会让人生疑和不满，办酒席罢了，且放心吧。”

　　用过晚饭，天色渐晚，卫婉在甬道口叫住了卫姝，两人一道去了卫姝的芜圜居。
　　卫姝让人端了盘金粉柿饼过来：“这是厨房近来新琢磨的，你尝尝，挺甜的。”
　　柿饼的确很甜，卫婉吃了一个，漱口后笑道：“果然挺甜的。”
　　卫姝让身边的丫鬟退了下去，等屋内剩她们二人，卫姝叹了口气，垂下眼睫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正如卫姝所说，卫婉的确有话难言。
　　早上宫里人浩浩荡荡来府送了圣旨，接了旨回到屋内，卫婉尚有些发怔。
　　她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即将逃离这个大宅院，却被一道圣旨拉入了更深的深渊。
　　嫁给皇子，这是卫婉从来没想过的，她甚至有些避之不及。
　　而且，她是被指给了楚王，那个被卫姝爱慕的男子，这让卫婉觉得荒唐又难堪。

　　卫婉看着卫姝，神色有些落寞：“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楚王殿下有这般牵连，实非我所愿。”
　　卫姝嘴角浮现一抹苦笑：“你不必觉得有什么，这种事既不是你能决定的，更不是我能改变的，甚至连我自己，都身陷囹圄。皇旨已下，我们只能听命。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只能听命。”
　　卫婉与卫姝不同，她不信命，但此时却也说不出话来。若是俗世婚事，还能推脱，与天家扯上关系的事，如何能推辞得掉？

　　卫姝整了整神色，抿唇一笑：“其实也不全然是坏事，你看这京城多少女子，其实都是羡慕我们的。父亲母亲也都很欢喜，不也挺好的。”
　　卫婉静静地听她笑说，心中却在想，旁人欢喜，自己忧愁，真的算得上是好事吗？
　　“楚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卫姝最后道，“你嫁给他，是上苍给的福气，一定要好好珍惜。”

　　卫婉一整夜没有睡好，次日一早起来，去定省的路上就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有婢女擦着池塘沿，一边对旁边的同伴道：“喂，你觉得咱们府里出了两位皇子妃，真的是好事吗？”
　　另一位故作深沉：“大局来看，算是好事，但两个姑娘比起来，也还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了？”
　　“大姑娘许给了太子，成婚后就是太子妃，将来等太子登基，那就是皇后，三姑娘是许给了楚王，楚王相貌倒是不错，但那些事我们都听说了，性子残暴的人最可怕了，三姑娘的身子本就弱得很，到时候若是再受点什么，怕就熬不住了。”
　　“这倒也是，和楚王比起来，外头都说太子温文尔雅，是人中君子，还是大姑娘有福气。”
　　另一位叹了口气：“左右人家是小姐，怎么都比我们有福了……”
　　“不说了，快，夫人那边还等着我们做别的活儿呢。”
　　等她们走了，卫婉才从甬道拐角走出来，朝正房走去。

　　午后外头又有消息传来。
　　楚王府外头死了个人，是一个门仆，门仆是一对小户人家的独生子，爹娘已经跑去楚王府讨公道了。
　　还有人说，门仆是在府门口遇害的，又死状惨烈，下手的或许就是楚王本人。
　　百姓们也时常在私底下议论国事，楚王一向孤傲性冷，此番娶了个病弱庶女，兴许因为不称心如意又起了暴戾之心，毕竟以往也有些类似的传闻。在甘州百姓的眼中，楚王是可匹敌战神般的人物，但在养尊处优的京城百姓眼里，就差得远了，而这些远和太子特意让人传播的桥段脱不开关系。

　　因为这事，卫重又叫了卫婉过去。
　　“楚王殿下性子是差了点，其实若让爹选，可能会为你挑一个性格温润的丈夫，在夫家的日子也好过些，不过既然你已赐给了楚王，当不要怕他，更勿要触怒他，平时也要尽心伺候。外头那些传闻真真假假的，谁也不清楚内情，你不要太害怕。”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卫重自己已经信了一大半。
　　卫重还道：“男子有几房妾室也是应该的，你嫁过去，若殿下有立妾的意思，也切勿有捻酸嫉妒之心，需识大体，尽心操办，让后院祥和。”
　　卫婉觉得好笑，但没有反驳，应了声告退了。

　　她回到屋里，外头的闲言碎语绿珠她们也知晓了。
　　明月有些急：“若楚王殿下的性子真的那般残忍，老爷怎么能放心姑娘嫁过去呢？”
　　绿珠小声道：“可是圣旨都下了，难道还能不嫁吗？”
　　绿珠的话是对的，卫婉想，哪怕楚王府是阴曹地狱，圣旨下了，卫重也会将她送进去。圣意乃天意，怎可违背？卫重身为朝臣，更不会如此。

　　她原本还没想到这些，只是如今见她们胆怯的样子，心中也有了隐忧，不觉忐忑起来。
　　在她的眼中，楚王性子虽冷，但于她有两度救命之恩，又与顾无忧关系是近友，所以那些传闻卫婉很少放在心里，只是此时又有些不敢确定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他应当是个不好不坏的人。
　　只是长得好，脾气却不好，这枕边人不知能做几时？
　　卫婉小口叹气，鼓了鼓腮。
　　能做几时是几时吧。

　　那边，韩氏靠在榻上，胡妈妈为她捏肩。
　　“外头的事，夫人可听说了？”
　　韩氏闭着眼：“什么？”
　　胡妈妈将门仆暴死一事说了，啧了一声：“幸好大姑娘有福气，是嫁了太子。”
　　韩氏轻笑一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妍妍必然是有福气的，卫婉只是走了运，能嫁给楚王都算是她的福气了，但恐怕也是有福嫁人，无福消受。”
　　“夫人说的是，”胡妈妈摇头，“楚王性子差，也不知道姝姐儿当初怎么着了魔。”
　　卫姝自以为瞒住了韩氏，其实不然，她那些隐秘的心思早就被瞧出来了。
　　“楚王的相貌还是不错的，但那样的品性，我岂敢让妍妍嫁过去？更何况，有太子，更不会做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她年纪小，难免犯糊涂，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胡妈妈停了阵又问：“老爷要置办酒席，府里的开支会不会太多了？还要给姝姐儿置办嫁妆呢。”
　　韩氏说：“还好因着那两道圣旨，宫里有补贴，嫁妆之类的不用愁。”
　　胡妈妈笑了：“只等着将来姝姐儿出嫁，太子大婚，定是满城风光，排场不会差。”
　　韩氏也是憧憬得很，同时也想，那楚王不得不娶了卫婉，想必也懒得做什么排场吧。更何况一个庶女，哪里比得过她的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