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73、第七十三章

　　倒春寒到来，凄风苦雨作乱了一整夜，次日一早，院落里已是一片萧索。
　　卫重派人打听了侯府的境况，与韩氏去了一趟，近中午才回来，而用过午饭，卫婉和卫姝一道坐着马车去侯府。

　　皇家的事容不得怠慢，只一夜的工夫，老夫人已经入了棺，按照南安习俗，儿女子孙须得守灵三日，三日后下葬。如汝仪夫人这般风云人物，皇家特设了忠义陵，以犒劳有大贡献的皇亲国戚们。
　　侯府大门前的红灯笼悉数撤去，换上白纸做成的，门匾四周围着白绢，贴了张明晃晃的“奠”字，再往里走，有前来吊唁的人送的丧礼，放眼望去，白煞了半边天。

　　进了府，她们被安排到东厢，也有其他贵女稍歇，据说晨时太后先来过了，太子和八皇子也才刚走，午后还会来。
　　“方才我看见了太子殿下，他脸色苍白得很，想也知道老夫人去了，心中悲痛难忍。”有人这么说着。
　　她旁边的人瞥了卫姝一眼，动手戳了戳她的腰。
　　那少女努努嘴，倒也不再说了。

　　卫婉竖着耳朵听了一阵，众人没有怎么说到楚王，大多都是说些老夫人生前的善事。

　　过了一阵，庭院的人来传信，带他们去放棺木的灵堂吊唁。
　　灵堂幽静，一次只允许一人进去，卫婉携了香迈进去，老夫人的画像摆在台前，面庞慈祥，老夫人待自己是极好的，是此世这许多人许多事中难得的际遇。
　　卫婉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在堂前上了三炷香，俯身规规矩矩地叩首三下，此时外头有人来催，她才起身出了灵堂。

　　皇后来了府上，将卫姝叫去说话，卫婉走到老夫人生前住的庭院，在廊角遇到了符纪。
　　他一身白袍丧服，素白无尘，一头发用黑带束起，面上没有一点情绪，眼下青黑却暴露了一夜未眠的真相，薄削的唇也泛着白，眉眼里似有倦意。
　　“殿下，”卫婉微微行礼，见符纪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望着自己，她心中一动，轻声道，“人有生老病死，老夫人一生尊荣富贵，想来，也没有什么遗憾，殿下……还请节哀。”
　　“这是先前答应老夫人写的梅花糕的配方，”卫婉从袖中递上一物，“若可以的话，烦请殿下帮忙一同入了葬。”
　　他接了纸，朝她点了点头，无话。
　　卫婉曲了曲手指，又敛下视线，朝他行了一礼，匆匆走开。
　　待走到长廊尽头回头望，那抹素白往暮色深处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比平素更加孤寂。

　　她静静地想，他一定也是神伤的，毕竟老夫人于他是至亲之人，永失之悲总是苦痛的。即使面上不显，痛苦也不会减少分毫。
　　只老夫人去了，她亦要离开南安，今日一见，怕也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
　　“侯府那边大殓已经做完了？”皇后呷了口热茶，悠悠地问道。
　　太子用手撑着膝盖，颔首道：“是，明日就该下葬了。”
　　皇后哎了一声，说：“虽然我们的计划没有奏效，但目的还是达到了。”
　　符昊轻轻一笑：“是啊，以后侯府彻底有左正左元桐父子当家，儿臣与母后才更好做事。”
　　“符纪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符昊摇摇头：“儿臣都听母后的安排。”
　　皇后点头，思量片刻后道：“我想着，不如将卫府的卫婉嫁给他？”

　　这个倒让符昊一愣：“为什么是她？”
　　皇后抿唇笑，眼尾上挑，胜券在握的模样。
　　“其实没有那日药粉暴露的事，我还想不到这一层，如今想来，卫婉何尝不是最好的人选呢？你既已定了卫姝，丞相之女贺雪烟也许给了老八，如今朝堂上的势力也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但仍需谨慎。若符纪取了卫婉，卫家自然还是偏向卫姝的，相当于这样的婚事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助益。其次，卫婉只是庶女，即使你父皇因边地战事对老六存点情意，也不能让他压了你的大婚风头，卫家那边孰轻孰重，也定然是分得清的。这样一来，也少了许多顾虑。”

　　符昊低头琢磨顷刻，道：“母后所想很是周到，但是父皇并不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毕竟选秀那时候……”
　　这一点，皇后也想到了。
　　她将茶盏放下站起身，走到窗边：“你父皇近日还念着那病妖精，前日我去御书房，还见到了她的画像。”
　　当时入了夜，她端了羹汤去御书房，那画像就摆在桌案上，皇后眼尖瞧见了，明远帝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画像收起，神色多有不耐，让皇后心里不快得很。

　　符昊听了后讶异道：“真的？父皇后宫那么多莺莺燕燕，怎会挂念一个庶女？”
　　皇后冷哼一声：“谁又知道她下了什么迷糊汤呢？帝王心难测，你父皇恐怕还存着将她招入后宫的心思呢。”
　　此事对帝王来说也不难为，选秀是举国瞩目的大事，又有前朝监督，明远帝不好再加名额，但选秀外的时候也同样有招人入宫的机会。

　　“兴许没几日就造个神旨，赐她个神女福女的称号，把人带入宫里，不能不防，”皇后伸手掐断了盆景中的绿叶，“所以，让她嫁到楚王府也算是一举两得之事，你放心，你父皇那边，我会先试探试探。”
　　符昊对于皇后的手段一向信任，点头称好。
　　皇后转头一笑：“幸好死的是侯府的，不是钟云殿那位，否则你大婚的时日怕还是要延期的，所幸天道此次也站在我们这边。”
　　太后居于钟云殿里，皇后的话显然不把那位放在眼里。只太后从来偏爱符纪，符昊对她也并无多少情意，遂也听着皇后的话笑了。
　　……

　　因汝仪夫人离世，明远帝宣布罢朝三日，宫里也素简了几日。
　　一恢复上朝，春日农事繁忙，陈条在御书房积压了不少，明远帝批了一下午，也才看了一半，夜里实在疲累，索性翻了俞妃的牌子。
　　宫女才为明远帝披好外袍，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皇后来了。

　　明远帝微微皱眉：“她怎么来了？”
　　一旁的大太监小声提醒道：“皇上，二十五年前的今日，是您与皇后娘娘大婚之日，皇后娘娘中午便与奴才说夜里要过来，但想给皇上个惊喜，便让奴才先不说。”
　　明远帝脱下外袍：“算了，去俞妃那儿说一声，朕明晚再过去。”
　　“是。”

　　顷刻，皇后入了内殿，一身凤袍典雅华贵。
　　行过礼，明远帝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终究是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帝王的心能分给很多女人，但皇后的地位到底是不同的。

　　皇后挽着明远帝的手，笑道：“还记得臣妾当年见到陛下，胆小得直发抖，多亏皇上温存，才没有责怪我。”
　　明远帝笑道：“朕那时候登基也不久，母后给朕的后宫塞了十几个人，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人来有人走，还是你最称心如意。”
　　皇后抿唇一笑，眼眸情眨：“如今也是为皇子公主们谋婚事的年纪了，太子和允儿都定了人，只老六府里一房妾室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担忧。”

　　说到这里，明远帝的脸沉了下去。
　　“还不是他自己脾气差，生性多疑暴戾，本就不是储君苗子，所幸有武艺傍身，让他去守边疆，以他的身份，妻妾也能娶到不错的，偏他自己不上心，要赐婚还不乐意，能怪得了谁？”
　　“皇上莫要生老六的气，臣妾觉得，他也是征战沙场久了，对婚事没什么心念，但臣妾前几日不也同皇上说了，与老六谈了一谈，他已答应赐婚了。”

　　明远帝看向她：“能让他松口，也不容易，你怎么说的？”
　　皇后叹口气：“臣妾就说，想看着子孙都有了妻室一直都是太后的心愿，加上老夫人年纪大了，病情也不容乐观，能让她放心地走再好不过了，可惜最终老夫人还是没能见到老六成婚，也是天命不如人愿。”说到这里，皇后眼眶泛红，掏出手帕拭泪。
　　明远帝长出一口气：“如今老夫人走了，不能让母后也心愿未了，还是要尽快给他安排婚事，京城的好女子不少，足够好生挑选一番了。”
　　皇后嗯了一声：“其实臣妾心中有个最好的人选。”
　　“哦？说来听听。”
　　“便是刑部侍郎卫重家的二女，卫婉。”
　　明远帝一听，眉头皱起：“怎么想选她？”
　　皇后徐徐说道：“臣妾想着，卫婉救过老夫人两命，一次是鹰犬发狂那次，再就是前几日的药粉是她发现的，皇上近来事务繁忙，想也忘了当初承诺要给她赏赐，这是其一，其二，她救了老夫人两次，合该受到大恩赐，虽然是个庶出，但卫重的官位在那里，臣妾观其选秀时风姿尚佳，听说老夫人生前也常邀她去侯府坐，想来多少也用了点心思，赐于老六就再合适不过了。”

　　说了这么一番话，最终还是要听明远帝的决意。
　　“臣妾是这般想的，皇上觉得呢？”
　　明远帝紧抿着唇，思量片刻，摇摇头：“朕以为不妥。”
　　皇后还想再说，明远帝挥了挥手：“赐婚之事岂能如此草率，没有几个备选怎能让人放心，这事过几日再说吧。”
　　对于这样的结果，皇后并无意外，很快告辞回了自己宫中，叫来几个人，让他们照计划行事。

　　月上中天，整个皇宫寂静一片，偶有风吹叶动之声，夜色寥寥。
　　为了皇室安危，每半个时辰都有侍卫在宫中巡夜，到了丑时，巡完夜的侍卫叫醒待班的。
　　“该你们了，我们就先回去歇着了。”
　　一排侍卫打着哈欠起来，穿戴好后列队巡宫。

　　到御书房时，只见里头光亮过盛，隐隐有不对的地方。
　　侍卫统领挥手：“进去看看。”

　　过了一阵，各个宫室纷纷被动静惊醒，原是宫中有了刺客，在御书房里翻找东西，还放了火，禁卫统领带人在全宫搜查。
　　明远帝也被惊醒了，被赶来的众嫔妃围住。
　　他披上外袍，神色愠怒：“还没抓到人？人抓不到，你们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又过了一阵，总算是将人捉到了，可惜对方已经咬舌自尽。
　　禁卫统领将搜到的东西送过来，除了一些奏折，还有几幅画，画一摊开，众人皆惊。只见是选秀当初的秀女画册，被单独撕了下来，画上女子神态温婉，姿容清绝，旁边用小字写了她的名字。
　　皇后看着那“卫婉”二字，又看到周围面面相觑的嫔妃们，在黑暗处牵了牵唇角。

　　帝王虽可有后宫佳丽三千，但不是毫无束缚。相反，嫔妃们受的是露水情，你得点恩宠她得点赏赐，谁也不会落了口舌，若是出了宠妃一流，不仅前朝不得安生，后宫也失了平衡，所以才有翻牌子一说，帝王若是对谁留情，也会引起非议。
　　留了画作，谁都能想到画中人是帝王日思夜想之人，恐怕会睹画思人，但明远帝贵为天子，自然是好面子的，必然极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这些心思的。
　　想也知道这些嫔妃回去，该有多么彻夜难眠了，而动静这么大，画像的事怕也是瞒不了前朝的。
　　……

　　三日后，宫中降下旨意，将刑部侍郎二女卫婉赐于楚王符纪，为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