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72、第七十二章

　　老夫人每日要喝六次药，早中晚各两次，此时宫中的人来了，下人更不敢怠慢，几双眼盯着药锅，也让颜素珊无从下手。
　　入了夜，侯府的甬道游廊都点了灯笼，夜里雾浓，昏黄中透着一股朦胧气息。

　　第六次的药煎好了，黄莺命人送到了老夫人房中。
　　送药的两个侍女分别叫琢玉和樱宁，都是老夫人身边比较踏实的人。
　　药碗放到桌案上，颜素珊撩开帘子，看着琢玉和樱宁用勺子搅凉，屋中的烛光闪烁，她的心思也跟着涌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俱是一愣，齐声叫道：“颜姑娘。”
　　颜素珊微微一笑，看着那药碗：“药熬好了？”
　　“是的，这就要给老夫人端过去了。”
　　颜素珊道：“我来吧。”

　　她让琢玉和樱宁走在身侧，寻了个机会稍稍落后半步，借着屏风的遮挡将指甲里的药粉搓进药碗里。但她心里慌张，药粉洒了出来，手又抖得厉害。

　　“原来是你下的药。”
　　符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颜素珊吓得尖叫出声，转头看去，符纪已经立在她的身后，一双墨黑的眼睛锁在她身上，琢玉和樱宁则默默走到符纪的身边立着。
　　那一刻颜素珊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
　　明远帝闻讯，与皇后太子等人一道过来。
　　颜素珊自知事情败露，但什么也不愿意说，只死咬着说药粉是偏方，但怕别人误会对老夫人不利，于是便什么都没有说。

　　这么拙劣的话不可能使人信服。
　　明远帝示意后，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围拢上去，细细检查了药粉。
　　在低声交谈后，为首的太医道：“回皇上的话，这药粉没什么异样，应该是无毒的。”
　　众人面面相觑，卫婉在人群后看过去，颜素珊低着头，不知道是何表情。

　　虽说形迹奇怪，令人起疑，但证据不足，也不能定罪。
　　明远帝沉吟片刻，道：“既然无毒，那她说的话应该不假，只是行为可疑——”
　　“报！”
　　有侍卫从厅堂外进来，送上了一个信封，看到信封的时候，颜素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那是拟造的老夫人的遗书。

　　原来侍卫是得了楚王的命令，去搜查了颜素珊的房间。

　　明远帝拆了信笺，一切都暴露无遗。
　　“老夫人尚在，遗书却在你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安清侯。”
　　左正忙出列：“臣在。”
　　“这可是老夫人的字迹？”
　　左正接过信，读过后，他本打算说是，但余光看到了太子的手势，语气迟疑起来：“字迹像是母亲的，但微臣也不敢断定。”
　　颜素珊立刻抬起头，想要反驳，却看到太子朝她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口，又将口闭上了。

　　明远帝问：“平时谁负责老夫人的起居？”
　　黄莺站出来道：“婢女乃老夫人近侍，从未见过老夫人写什么遗书，再者，老夫人的遗书也不会交给颜姑娘，这遗书……应该不是真的。”

　　明远帝心中有了数，昂首轻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冒充老夫人作遗书，还以为不会被人察觉。皇后日前才与朕商量着为小六谋婚事，你倒是消息灵通。原先还想着是冤枉你了，如今物证在此，老夫人也还在世，这遗书妄图掩人耳目，害人之心恐怕是少不了了。那药粉太医院带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将颜素珊押入大牢，等老夫人醒了太医院弄清楚怎么回事，再作最后的定夺。”
　　颜素珊被人带了下去，明远帝又看着卫婉：“是你发现事有端倪的？果然不愧是卫侍郎之女，他平日便是心细如发之人。老夫人于朕有恩，你既是对她有恩之人，朕该赏你些东西。”
　　看着少女温婉而立的模样，明远帝又有些动摇，此时有人来报，说老夫人醒了。
　　一旁，皇后摇了摇明远帝的手：“赏赐的事之后再说吧，我先陪皇上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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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是申时苏醒的，她得知了颜素珊之事，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的眼光没有错，这个侄孙女的心性与品格确实不尽如人意，但作为被谋害的人，她亦觉得失望与悲凉。明远帝来屋内探望，并授意，如何处置颜素珊要听听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摇摇头：“皇上太抬举老身了，这事闹到御前，都该遵从圣意，臣妇不敢定夺什么。”
　　她满头白发，即使四肢无力仍不失仪态，言语中的恭敬让明远帝心中熨帖。

　　明远帝宽慰她几句，老夫人接着便得知了符纪已经答应赐婚的事情，心中焦急，却也不敢表露，待皇上与皇后走后，立刻让人叫符纪来见自己。
　　“是皇后和太子逼你的？”
　　符纪俯下身，替她盖好被子，矮身在一旁坐下：“舅奶奶不用劳心，我能应付，您与皇祖母不是一直想让我成婚吗？是好事。”
　　老夫人急急道：“怎么……他们想让你成婚，绝不可能是有好心肠。我一直想让你成婚，但也想如你心意才好，怎能这么草率就同意了？”

　　她已经能够想到皇后和太子的意图，让符纪娶个权势低微的女子，就能让他少条臂膀。若娶的人是太子那边的，以后恐还会对符纪不利。
　　老夫人还想说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起来，符纪忙叫人进来，又喂老夫人喝了些药，扶她躺下。
　　“舅奶奶安心养病，人事未定，福祸不知，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受其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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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府衙门旁的永平巷是关押女犯的地方，看似幽静，实则也是污秽横生之地。
　　这里向来都是贵人们极少涉足的地方，太子的到来让顺天府尹洪明闻宠若惊。符昊提出要去看一位犯人，洪明心有疑虑，但还是满口应下，派人将符昊送到地牢外。

　　“殿下，就是这里了。”
　　狱卒手中的火把将地牢四壁照亮，符昊看到了颜素珊青白消瘦的脸。他挥了挥手，洪明也会意，带人退下了。

　　人一走，颜素珊就扑到了囚房的铁栏旁，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殿下，太子殿下，救救我！”
　　她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待了三日了，一日比一日绝望。
　　符昊嗅到她身上的潮气，抬手掩住口鼻，这个动作让颜素珊一怔，屈辱感也涌上心头。在世上活了二十年，她都被父母捧在手心中，也是旁人眼中的大家闺秀，何曾经历过现在的狼狈？

　　人都是惜命的，颜素珊也不想葬送在这阴暗地牢里，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殿下，我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为了帮殿下和侯爷。虽然最后没能成功，但我尽力做了，最后殿下朝我使眼色，我才没有说话，请殿下一定救素珊出去啊！”
　　符昊长叹一口气，神情为难：“太医院那边正在查验药粉是什么，这次想救你怕是难了。”
　　颜素珊神色慌张：“怎么会呢，殿下不是说太医院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吗？”
　　符昊道：“网撒得再宽，也有漏网之鱼，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归顺于母后的，你明白吗？”

　　听完符昊的一番话，颜素珊有些不安起来。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在这里等死吗？”
　　符昊摇摇头，颜素珊稍稍放下心来。
　　他又蹲下.身子，示意她靠过来，颜素珊忙凑近了。

　　“啊——唔！”
　　符昊用手钳住了她的脖子，手上使力，颜素珊瞪大双眼，抬手想要掰开符昊的手，但是她的力气本就远远比不上对方，更何况几日里进食甚少，很快就没了力气。
　　看着她的瞳仁渐渐散去光彩，符昊松开手，死去的少女如烂泥一样瘫软下去，没了气息。

　　符昊站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因仅有的一丝怜悯将帕子扔在颜素珊的脸上。
　　“当然不会让你等死，直接送你一程就好了。”他喟叹道。
　　事情败露，颜素珊终究已经变成了绊脚石，以后可能还会是个变数，倒不如直接除去，这样方能使他安心。
　　离开囚房时，符昊对洪明嘱咐道：“让你的手下管好嘴，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洪明一愣，忙道：“殿下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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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颜素珊病死狱中的消息传到了宫中，也传到了朝廷各家的府里。也有知道些实情的人猜测是畏罪自杀，但总归人是没了。
　　卫婉临行前有些发热，不得不缓行，这日午后烧终于退下去了。她想出去转转，但玳瑁不让，说外面风大，卫婉只得在屋内待着，看书看了两页便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卫婉觉得胸口憋闷。
　　挣扎片刻后，她蓦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都是汗，心跳也快得不像话，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去。
　　卫婉静坐一阵，从榻上下来，倒了杯茶水喝，喝到一半，绿珠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姑娘，老夫人……归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