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66、第六十六章

　　卫婉回到家中时，宫中赐婚的圣旨已经送到了，卫重和韩氏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谁家逢上这样的喜事。他们也知道卫婉落选了，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一家人在屋内候着。
　　待雨停，卫姝乘坐宫中的轿辇回到了家中，韩氏立刻牵着她的手进屋，殷切道：“辛苦我们姝儿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就有了归宿了！”

　　到底是被天家赐了婚的，虽不是卫姝自个儿最满意，但也不能说不圆满，至少对于卫重和韩氏来说，她能嫁给太子，已是祖上积德，亦是卫家后世能够得到荫庇的荣光。
　　卫姝羞涩一笑，目光与卫婉接触，后者莞尔一笑，坦然道：“恭喜姐姐。”
　　卫姝脸颊红扑扑的，小声道：“才赐了婚，还有许多事未定呢。”
　　卫重呵呵一笑：“你既已是准太子妃了，那些事自然有天家督促，不会怠慢的，我的姝儿好好做个新嫁娘就足够了。”
　　“哎，”韩氏故作忧愁，“天家也有天家的难处，太子也有妾室，以后姝儿去当家做主，心里头可不能没有章法。”
　　卫重啧了一声，略微有些不满：“不想想长远的，想这些微乎其微的小事，真是妇人之见。”
　　韩氏嘴角抽了抽，到底忍不住嗔怪一声：“老爷。”

　　他们说着话，卫霆在旁边用手抓了核桃，让侍女用钳子夹开，喂到自己嘴里。
　　他眯着眼嚼了嚼，看着卫婉道：“姝儿有着落了，婉妹妹呢？”
　　卫重侧首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将卫婉告知自己的话全盘托出。
　　“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嫁人的事也不急，过阵子想回武安那边。”
　　卫霆睁大眼，差点把自己呛着，咳了几声惊诧道：“不嫁人？这……这……”
　　“这太荒唐了，”韩氏接过他的话，她皱起眉，作出忧虑模样，“女儿家怎么能没有归宿呢？”
　　卫姝小声道：“阿妩不想嫁人？为什么？”
　　卫重摇摇头，沉沉地出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嫁到夫家也是累人。”

　　闻言，卫霆漫不经心地舔了舔牙上的核桃皮，含糊道：“这么想可太天真了，我可是有不少兄弟的，随便找一家都能把妹妹嫁出去，愁什么。”
　　韩氏也劝道：“是啊，老爷的身份摆在这儿，就算你嫁不了皇亲贵族，找个书香门第有底蕴的世家也是不错的，做了正妻，生不了孩子，只要服侍好公婆丈夫，挑几个懂事的妾室，自然不会让子嗣断掉，何苦为难自己呢？”

　　这么说着，她神色动容，仿佛是真的在真心劝解一般，但卫婉清楚地知道韩氏并不会如此，更何况听听她话中的意思，讥讽之意并不难觉出。
　　卫姝能嫁皇亲贵族，而自己只能勉强找个普通世家，与旁的妾室共侍一夫，还要做小伏低，以免被寻个由头扫地出门，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上一生。
　　兴许还撑不了一生呢。

　　卫婉凝视着韩氏的双眼，嘴角轻轻翘起：“母亲，此事我心意已决，就不劳您与父亲挂心了。过一阵子我就回武安，做些吃斋念佛之事，也好消抵我这般不孝之举。”
　　卫重道：“婉儿既然都这么想了，我们强求也无用，就这么样吧。”
　　韩氏倾身，牵住卫婉的手：“到时候回了武安，我们也会惦记你的。”
　　她向来严厉，如今做出这副模样，平白让卫婉起了身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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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屋中，卫婉对玳瑁道：“去备热水。”
　　热水烧好，在浴房沐浴后，她回到里屋，喂鸽子一点吃食，手指揉了揉它的翅羽，回到床上靠坐着，想着蓝绒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吴氏对她而言并非真正的母亲，但没有这副身子，她也不可能在这个世间活着。若韩氏真的做过那些已经烂在有些人肚子里的事，哪怕过阵子卫婉就要离开上京也难以做到袖手旁观。在离开之前，她想弄明白当初的事情。
　　只是想要确认当年的事，对于卫婉来说难上加难，她在这里几乎没什么帮手，亲密之人也不多，暂时想不到如何探查，脑中没有一点思绪。
　　蓝绒提到了罗家娘子，姓罗的女人，卫婉想到了除夕夜去卫荣府上的罗云霞，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人。

　　绿珠浇了院子里的花进来，看到卫婉靠在床头出神，玉白的颈子被烛光照得发亮，眉眼低垂，神色发怔。
　　她还想着自家主子是为了今日选秀的事情难过，和明月使了个眼色，两人到床边，出声唤卫婉。
　　后者将将回神，揉了揉眼，明月低声道：“姑娘莫要伤心，武安那边好人家的公子还真的不少，我看也不比南安差。”
　　绿珠忙点头：“是啊是啊，我娘就和我说过，人一辈子的福气就那么多，这次没有用上，以后的福气还多着呢。要我说，天家虽然富贵，但嫁过去的劳苦事多着呢，我们姑娘就找个会疼人的就好了。”

　　两个人说完，卫婉迟迟没有说话，她们心中焦虑，正要再劝慰，只听“噗嗤”一声。
　　卫婉明眸善睐，眨眨眼道：“那我明白了，这十几年过得如此辛苦，以后的福气满得要撑破天，指不定还能当当皇后呢，是吧？”
　　她说完又逗乐了自己，掩唇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哪有半点伤心样。
　　绿珠张了张口，转头和明月四目相对，自家姑娘好像完全不伤心，也完全不在意这些。
　　不过她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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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府得了圣旨，一月之后，卫家嫡女卫姝将与太子举行大婚，这消息自然传遍了南安，选秀的次日就有不少人前来上门送礼，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真真是让卫重和韩氏应接不暇，笑端了一整日都放不下。
　　有些常与卫府来往的是真心来祝贺，也有些平时甚少往来的就是套套近乎，还有征询卫重剩下的女儿卫婉的婚事的，卫重都打起哈哈，委婉地回拒了。

　　因正院热闹，来的人数不胜数，卫婉不想被打扰，在屋里看闲书，过一阵子闷了，去长廊上走走，碰见了同样来道喜的卫荣。他穿一身蓝长袍，身材和往常一样臃肿，但脸色莫名憔悴了不少。
　　“大伯？”卫婉认出了来人，上前行礼。
　　卫荣颔首，笑道：“是婉儿啊，好些日子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凑近了，卫婉将他眼下的青黑瞧得愈发清切，关切相询：“大伯似乎有些疲累，近日可是公务繁忙？”
　　卫荣摇摇头，懊恼道：“那倒没有，是涵儿，让我最近很忧心。”

　　卫婉已经有许多日未曾见过卫涵了，她原本是同自己一起去女学馆的，后来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知道什么缘由，最后一个月都未曾去，也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来卫府坐了。
　　“二姐姐怎么了？病了？”
　　卫荣苦笑道：“要我说，是心病，她啊，总想着嫁给皇子，我早劝过她，但她不听，如今怪到我头上了。怪我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家世，怪了也罢，我想给她找些好人家的，但她总不愿意，整日闷在家中，我和她娘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闷闷地叹气，拍拍卫婉的手臂：“好侄女，你可别学涵儿，早日让二弟帮你找个好人家，姝儿命好，成了太子妃，这是她的福气。不说了，礼我是送到了，也要回去了。”
　　“大伯。”
　　卫荣走了两步，被卫婉叫住，回头看她。
　　卫婉道：“不如我与大伯一起过去，安慰下二姐姐。”
　　卫荣想想点头，欣然道：“也好，你开导开导她，让她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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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卫荣府上，卫婉见到了周姨娘。
　　周姨娘刚从卫涵屋中回来，哭得哀戚：“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说我们家小业小，没法同别人比，她才没能去得了选秀，但事已至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卫荣拍了拍她的背：“婉儿来了，劝劝她，兴许有用。”

　　卫婉想过卫涵如今的境况，但事实比她想的还糟。
　　一进屋子，一股浓郁的酒味传来，侍女缩着肩膀将卫婉带到里屋。
　　只见锦被半拖在地上，卫涵只着里衣，手中抱着一瓷壶，脚边歪七八扭地躺着几只酒杯，她面色潮红靠在床榻边，神色迷离，醉醺醺的样子让卫婉皱了皱眉。

　　她也看到了卫婉，扶着床榻想要站起来，但力气不支又跌落在地，侍女忙上前去扶，手刚碰上卫涵的肩膀就被一巴掌打落。
　　“贱……贱人……别碰我……滚开……滚出去……”
　　卫婉道：“你去拿些醒酒汤吧。”
　　侍女点头，接过卫婉递给自己的帕子，捂着通红的手跑出里屋。

　　卫婉抬步走过去，蹲下身，将酒壶从卫涵手中拿掉。
　　“还给我……我……我还没喝够呢……”
　　“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卫涵抬起手，想要从卫婉手里抢回自己的酒壶，但对方已经后退一步，她抓了个空。

　　卫涵苦闷地道：“我……我就想喝酒啊，我……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连酒都不能喝了？”
　　“你有大伯，还有姨娘，还有大好时光，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卫涵吃吃笑了两声：“我不想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想要……”卫涵眼中闪着光，突然直起身，凑近卫婉，“我想做太子妃，不行吗？”
　　对于这个答案，卫婉算不上太意外。

　　“我就想嫁给太子！”卫涵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看着卫婉，“难道你不想吗？”
　　“我不想，”卫婉道，“连姝姐姐都没那么想。”
　　卫涵迟缓点头，嘻笑道：“这个我知道，她想嫁给楚王。不过，楚王才不会娶她！她只能做太子妃！”
　　她语罢，又捂住自己的眼，啜泣道：“她不想，可以让给我，我……我很想很想……”
　　“你还有其他的选择。”
　　卫涵突然扑上来，抓住卫婉的衣襟，瞪着她道：“少假惺惺的……卫姝什么都有，什么都比你我好，我们……我们只不过是没人在意的庶女，你也恨她不是吗？”